傅让夷没说话。
越是了解,他越是发现,祝知希的真实面貌和想象中完全不同。
他看上去单纯,但对情感的感知并不迟钝。恰恰相反,他看得很清楚,只是借着Beta的身份假装浑然不觉,用这种体面的方式掩盖他的无感,对方也不会受伤。
他看上去是很不愿意他人受伤的类型。
“你经常遇到别人对你示好?”他又问。
祝知希倒是很坦诚:“算是吧,Alpha、Beta、Omega都有,说实话A更多一些。不过他们在我看来都是一样的,因为我都感受不到信息素的存在。就像色盲的人,看什么都是一个颜色,没什么区分的必要。”
他在这一刻表现出一种罕见的冷淡。是平日里那个爽朗、热烈的祝知希从不表露的一面。
而这莫名令傅让夷感受同频的磁场。一种面对被喜欢、被追求时的倦怠。
两人同时沉默,又几乎同时出声,默契地有些诡异。
“所以我反而觉得我们相处起来很轻松。”/“我还挺羡慕你的。”
异口同声过后,祝知希扭头看向傅让夷:“你羡慕我?羡慕我这种不用负责的性别吗?”
傅让夷没回答,反而在思考他脱口而出的那句话。
驶过黑沉沉的林荫路,他将车停在傅家别墅大门,鸣笛后,等待管家开门。深蓝色的夜幕之中,车灯笔直地打在枪黑色的门板,尘埃在光柱之间旋转、飞舞。四周静谧无声。
不一会儿,大门缓缓向两边开启,车灯光线延长,傅让夷驶入车库。
熄火后,他沉声问:“你是觉得我们不可能爱上彼此,所以轻松?”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静水流深
车内光线很暗。唯一的光源是车库的灯光,斜着透过挡风玻璃照进来,打亮祝知希下半张脸。尽管如此,他的眼睛还是很明亮。
他没有直接回答问题,只是笑,表情透着狡黠。
过了一会儿,咔哒一声,祝知希解开安全带,用近乎气声的声音对傅让夷说:“我不知道呀。”
不知道。
傅让夷竟然有些佩服他。这是多年来面对爱慕者积累的装傻经验?还是他与生俱来的天分。
这样聪明、滑不留手的家伙,究竟是为什么会说出倒计时这种话的?这实在太矛盾了。根本无法以正常逻辑分析。
某个瞬间,傅让夷甚至真的开始质疑起科学与唯物主义,试着想“假如”。假如他说的是真的呢?
但也只是一瞬间而已。
傅让夷摸了摸手环,觉得头痛,也懒得再想。没再说话,他沉默地同祝知希乘坐电梯,上到一楼会客厅,在这里还要面对更多让他头疼的事。
和他不同,这种场合下祝知希简直如鱼得水。明明是第一次来,他却已然融入其中,和谁都能聊上几句。
相反,每次回到家中,傅让夷多数时间都是回到房间独自度过。可现在,自己的伴侣在会客厅和父母大聊特聊,他反而成了不自在的那个。
算了,还是别管他了。这么爱聊,自己聊吧。
好不容易做好心理建设,刚起身准备离开沙发,一只手就抓过来。
祝知希像是在后脑勺都长了一只眼似的,第一时间发现他要走了。他扭过脸,抓住傅让夷的手腕,轻声问:“你要去哪儿啊?”
又是这种黏糊糊的语调。
傅让夷瞥了一眼他的手,又看向他:“给你倒点水。”
“哎呀,这种小事让阿姨做。”傅母抬手,打算招呼保姆,但傅让夷先开了口。
“算了,他不爱喝白水。”他还是起身,“我去弄。”
“有茶啊,特别好的茶,你张叔刚从……”
祝知希笑了一下,刚一开口,就和已经走远的傅让夷撞上。
“我也不……”/“他也不喝茶。”
他愣了一秒,抬起手,碰了碰鼻尖,又抓了一下头发,最后冲傅母笑了笑,耳朵尖迅速地泛起一小片红晕。
傅母眼神里满是意外:“我第一次看这孩子这样,结了婚还真是不一样了,知道照顾人了。”
是吗?
祝知希有些怀疑。应该说是自己的调查问卷法起作用了才对。
但当傅让夷走过来,递给他一杯撒了糖霜和肉桂粉的热巧克力,祝知希却真的懵了。
这并不是问卷信息里的内容,他是怎么知道的?
他抬头看向傅让夷。
视线相触,傅让夷冲他挑眉,仿佛在问“不喜欢?”似的。
不。被押中了才是最恐怖的。
“谢谢。”祝知希抿了一口。眼睛都睁大了一些。
里面还放了奶油!
傅父瞥了一眼,笑着说:“还是特调?阿姨确实做不了。”
看着祝知希没了方才的游刃有余,忽然紧张起来,傅让夷觉得很有趣,倚在沙发上盯着他,也没想着回房间了。
直到电梯门又一次打开,傅廖星回来,家宴才正式开始。
比起上次两家人聚餐,这一次主场转移,傅父傅母状态也明显自如许多,不断地招呼祝知希吃餐。不可避免地,傅父又一次聊起两人的婚礼。
祝知希知道傅让夷不想办。一场注定要离的婚姻实在没什么庆祝的必要。但很显然,这场婚礼在傅父眼里并不是孩子们的庆祝仪式,而是一场颇为重要的社交晚宴。
想到这里,祝知希也不乐意了。这一点他和傅让夷站在同一阵线,因此不断打太极,说自己最近工作很忙,没时间筹备。
“工作?那聊聊你的工作吧。”傅父看上去饶有兴致。
于是祝知希随便聊了聊。期间,他一直观察傅让夷,发现他始终保持沉默。
一顿饭吃下来,傅家两位大家长对自己儿子工作的兴趣,还不如对他的。是因为傅让夷的工作太稳定?还是考古学研究离商业、金融这些太遥远。
“你是策展人?”一旁的傅廖星忽然发问,“我很爱看展,说不定还看过你的展呢。”
“是吗?”祝知希笑笑,分享了他做的几次艺术展,“不过都不在国内,你看过的可能性比较小。”
“但我总觉得你很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
傅廖星用汤匙轻轻搅着碗里热腾腾的汤,眼睛望着祝知希。他的眼睛和傅让夷非常不像,下垂眼,看上去很有亲和力。
祝知希想了想,笑道:“没准儿你刷到过我。”
傅廖星手上动作一停。与此同时,傅让夷吃饭的动作也顿了片刻。两兄弟第一次出现默契。
“啊。”傅廖星面色恍然,“你是不是在网上发你环球旅游的vlog?不对,还有你做志愿者的视频,我就说我肯定在哪儿见过你的,亚马逊雨林那期特有意思,我还分享给我朋友看了。”
祝知希笑着点头,用手撑着脸:“对,就是我。之前到处瞎溜达,想着记录一下,就发到网上了。”
“太巧了吧!”傅廖星放下汤匙,身体前倾不少,也用手托着下巴,眼神里兴致满满。
“哎对,我一直特好奇,就是你去原始部落看巫医那一期,他们给你喝的那个药水真的有用吗?看上去太黑暗了,我全程都是皱着眉看完的。”
“啊,怎么说呢,可能还是有用的吧。”祝知希说着吐了吐舌头,“但是真的很难喝啊。”
两人笑了起来,越聊越投机,话题几乎没中断,就连一旁的傅家父母都起了好奇心,时不时参与进去。
唯一沉默的只有傅让夷。
他定定地盯着骨碟边缘的花纹,脸色阴沉。大约是受到信息素周期波动地影响,他胃口不佳,食之无味,打算找个理由提前离席。
“那小希可真是去过不少地方。”傅母转了桌,慈爱地给桌上三个孩子一人夹了一块东坡肉,“这个烧得特别好,看这颜色多好。”
夹给傅让夷时,她还笑着说:“让夷你多吃点,你上课辛苦,是不是又瘦了?”
傅让夷很淡地笑了一下,轻声说了句“谢谢妈”,垂下眼,盯着眼前这块色泽红润的肉。
就在他打算动筷时,忽然,一双筷子很没分寸地伸过来,夹走了他碗里的肉。
“好好吃呀,妈,能不能把阿姨借我几天?这个做得太好吃了。”祝知希靠过来,冲他歪了歪脑袋,“这块也给我吃,行吗?”
傅让夷明显有些愣神。
祝知希很清楚,所以摇头晃脑地冲他笑:“傅让夷,你最大方了。”
桌上其他几人都没察觉任何异常。对祝知希的任性和小脾气,他们都很包容,只是笑着逗了几句。
傅让夷不太轻易地把视线从祝知希脸上移开,回到自己的碗里,盯了一会儿,想到了那张轻飘飘的、被祝知希填满的问卷。
他也感觉到桌下,祝知希晃动的双腿。
晃来晃去的膝盖不小心碰到了他的,但很快就分开了。这是他开心的表现。是因为做对了一件事开心吗?还是觉得自己的表现很好?
不知道,无所谓。
傅让夷头脑清醒,在心里劝诫自己不要把这看得太过重要。
然而下一秒,一只手就爬上他的膝盖,准确的说,是交替向上的食指和中指,像某个小人忙碌的双腿。
在抵达膝盖山顶之后,“小人”瘫倒。指尖在裤子布料上挠了几下。
好一会儿傅让夷才反应过来,他在写字,是一串字母——Boring——写完之后,这只手就不动声色地拿开了。可奇怪的是,他的手仿佛和其他人不一样,离开时滑过哪里,哪里就留下淡淡的痕痒。
抬眼,他望向祝知希。这人表面上手托着腮谈笑风生,和谁都聊得兴致盎然,背地里却在对他抱怨这顿饭吃得无聊,开朗活泼地笑着,做着他自己完全不觉得暧昧的小动作。
实在矛盾。
但或许是有了“友军”,得知不止有自己独自感到乏味,傅让夷胃口好了一点,多喝了半碗汤。
结束用餐后,祝知希喝了几口甜汤,看见管家牵来一只丁香色的边牧。
傅廖星叫它Ruby,亲热地招手。Ruby慢悠悠走过来,闻了闻傅让夷,亲昵地舔了几下他的手,然后才去到傅廖星身边。
祝知希见了动物就挪不开眼的,拉着傅让夷的手腕小声问能不能和他弟弟一起去遛狗。
老实说,这个问题的内容其实很让傅让夷反感。然而。
然而祝知希第一时间向他征求许可的样子很有趣。
因此他默许了。
本想直接上楼回房间看论文,可走到台阶处,他和家政阿姨遇上,对方手里拎着两篮又大又红的草莓,看样子非常新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