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地上就不失眠了。”
“不,你休想。”祝知希誓死守卫自己抢来的床。
房间又一次静了下来,也很黑。
唯一的光源是祝知希的手心,也只有他看得见。一跳一跳的,星星点点,速度恰好压上心率。
“我不太喜欢这儿。”祝知希再次开口,声音很轻。
“哦,和我挤一个房间,委屈你了。”傅让夷虽然在阴阳怪气,但语气很淡。
“不是。”祝知希皱了眉,翻身靠近床沿,也支起小半个身子,被误会之后他语气有些急,“你别乱解读,我意思是,比起这里我还是比较喜欢咱们自己家。”
这话好像更奇怪了。
什么咱们,什么自己家啊?
“不,怎么说呢。”他有些苦恼地抓了抓头发,“就是……公寓。”
傅让夷完全背对着他,被子盖过了肩膀。他似乎是嗯了一声,但声音很低,祝知希不确定。
“你家……好奇怪。”祝知希的头垂下来,手也从被子里伸出来,耷拉在床边,手指快要碰上地上拢起的被子。
“放心,没人会卖了你。”
祝知希已经习惯了他的冷言冷语,反而有点被逗笑了。他笑了一声,手指往下,轻轻点了一下。
你爸完全不关心你的工作。
你的妈妈不知道你一丁点儿肥肉都吃不了。整顿饭吃下来就只夹了一次菜,还刚好夹到最不爱吃的。
还有你那个弟弟,我都不想说。
他们给你起名傅让夷,但是给他起了廖星这样的名字,父母的姓氏都融了进来,寓意也大不相同。
寥若星辰,比星星还要稀少。
还有Ruby,真的是弟弟的狗吗?
祝知希越想越不舒服。
他知道,傅让夷讨厌他的没有边界感,讨厌他不懂分寸,可到最后,他还是没能忍住。
“不行,我还是很生气,他们明明是你的家人,为什么要这样对……”
傅让夷却忽然出声打断。
“别说。”
祝知希愣住,也噤声了。
傅让夷的声音很轻,清醒中透着一丝疲惫。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现在什么都不要说,好吗?”
从这一刻起,祝知希的情绪迅速地滑坡,变得沮丧、难过。
黑暗中,他盯了一会儿傅让夷的背影。恍惚间他感觉这副肩膀变小了,变得羸弱。仿佛他看到的不是如今的傅让夷,而是十几岁的他。一如照片里的那样。
他明白,傅让夷是什么都不会说的。
[当另一个人充分了解了你,也就意味着他知道应该如何伤害你。]
这句话带着锋利的寒光,像刀片割开记忆,闪回在脑海。
“祝知希。”
他回过神,有些恍然。
这好像是傅让夷第一次用这样的语气叫自己,很郑重。
“嗯?”祝知希用黏而轻的鼻音回应。
“谢谢你。”
他听完更心酸了。
被溺爱着长大的小孩,在这一天,短暂地体验了另一种人生,体会到什么是偏心,是天生的不公平。
这其实也不过是冰山一角。
他自以为的“体验”,和傅让夷从小到大的经历相比,什么都不是。
他忽然想到自己曾经救助过的一只小猫,多次被遗弃,辗转几个领养家庭,最后还是被抛在路边。
被救助时,它极度抗拒和人接触,被人拥抱,越是温柔地叫它,引导它,它越逃避。
没有人天生活得疏离。
“傅老师,我还是有点想说话。”
说实话,听到这一句,傅让夷一点也不意外。
这就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家伙。
可他真的不想提起,也不想回应了。过去的那么多年已经被他努力地压缩、压薄,藏了起来,一旦有人关心,就要拿出来展览。
坚硬的一张薄片,从心底掏出的瞬间就像拔刀片,来不及获得安慰,就把自己割得血肉模糊。
他也不想索要任何同情,尤其是祝知希给的。
自己的脆弱、不安,他都摸得到,但并不在意。易感期来临前,Alpha大多会变得敏感、情绪化,大脑被各种欲望充斥,想要被满足、被关心、被爱。这都是信息素主导的生理反应,不是真正的他。
但下一秒,祝知希说出口的话,却出乎意料之外。
“你还记得我说的倒计时吗?”
又来了。
身后的声音很小,又靠近了一些,令傅让夷有些担心他会不会突然失去平衡,从床边掉下来。
“你记得吧。我说过,第一次暂停,是因为你的手碰到了我的手。”
傅让夷还是没理他。
他不知道这人是睡着了,还是就单纯不想理。
祝知希有些紧张,因为他现在确实在说谎。
“现在……它跳得好快,我很慌。”
其实安慰人最好的办法是拥抱。
但是傅让夷说过,他非常讨厌被人抱。
这甚至被他记录在问卷上了,尽管不知缘由。
他深吸了一口气。
“你……能不能把你的手伸过来,让我拉一下?停了我就松开。”
长久的沉默。
等了太久,祝知希忽然觉得脸有些微微发热。一种羞耻感涌上来。
这样自说自话真的很自讨没趣。
傅让夷怎么会需要他的安慰呢?
算了。
他翻过身,看向天花板,准备闭眼、睡觉。
然而就在这时,一只手伸了过来,轻轻地搭在床沿,碰到了他的手臂。
手心的倒计时散发着微光,他的眼睛也亮了几分。他抿住笑意,翻身侧躺,飞快抓住了傅让夷的手,紧握住。
“你的手好冰啊。”他很小声说,“你很冷吗?”
傅让夷没回答。
“我给你暖一下,我手可热乎了。”不想被他觉得被同情了,祝知希刻意表现得有些狗腿,仿佛很想多攒一点倒计时似的。
但那跳动的数字他一眼都没看。两只手包住了傅让夷的手,轻轻搓了搓。
体温在相贴的指间一点点传导。
视线被黑暗覆盖,触觉就变得格外敏感。
只是被握住了手,但傅让夷甚至能够感知到祝知希手的大小、手指的长度、他指尖和掌心薄薄的茧,还有空荡的无名指。
思维一下子跳跃到傍晚的花园,傅让夷想起他和弟弟坐在长椅上的画面,也想起一些对话的片段。
“可以了?”
过了一会儿,他听见祝知希“嗯”了一声。
手松开了。
“睡吧,明天还有事要做。”
“什么事啊?”
“明天你就知道了。”傅让夷把手收回被子里。这手热得不像他自己的,很怪。他竟然有种不知该往哪儿摆的感觉。
“好吧。谢谢你把手给我握。倒计时停了,很有用。”
他听见被子摩擦发出的窸窣声,然后是祝知希长长的呼吸声,好像是松了一口气。
“晚安,傅让夷。”
那一晚他睡得并不好。
倒也不是认床,傅让夷的床很舒服。或许是他太过忧心假丈夫糟糕的童年经历,以至于做了个奇怪的梦。梦里他遇到了少年时代的傅让夷,大大咧咧地跑了过去,说要和他做朋友。
傅让夷从小就是那副死人样,不理他。那个年纪的他正在经历分化期,所以还戴着止咬器和抑制颈环,看上去比现在还不好惹。
祝知希不放弃,一直缠着他,决心要治愈和温暖这个阴暗的Alpha。结果对方忍无可忍,恩将仇报,在解开止咬器的第一时间,就狠狠咬了他后脖子。
有病吧!我又不是Omega,你咬我有什么用啊!
祝知希吓得一抖,醒了。
好巧不巧,睁眼的瞬间,他发现傅让夷正开门进来。
他已经换下了睡衣,穿着米白色的针织衫和深褐色长裤,抑制手环重回手腕,昨晚的脆弱仿佛只是昙花一现。
“你睡够没?”他的语气和梦里那小孩儿简直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