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见母亲一面。
哪怕只有他说,母亲安静地听着都行。
他想将在灵音宗所受的委屈尽数向至亲之人倾诉,不回应也没关系,只要让他能倾诉就行。
可他却被困在这石牢里,寸步不能出去。
聂更阑狠狠咬住唇,不让自己哽咽出声。
半个时辰,还有半个时辰他再赶不到,母亲就会失望离开。
而时间在一点一滴流逝。
少年心急如焚,却毫无办法。
……
不知何时,安静的峰头忽然传来熟悉的玉石碰撞声。
“丁零当啷。”
看守弟子惊讶的声音响起:“朔师兄,您怎么来了?”
“放我进去看望聂师弟。”
铁栅栏在吱呀声中再次打开,聂更阑被照射进来的光线刺得闭了闭眼,看清果然是北溟朔后,顿时热泪盈眶。
“北溟师兄。”
北溟朔被聂更阑满是血迹的狼狈模样吓了一跳,“师弟,你怎么了?!”
聂更阑不顾荆棘满地迅速爬到北溟朔跟前,一抬眼,已是满脸清泪,“没时间了,我能不能求师兄一件事?我如今出不去,只有你能帮我了。”
024
北溟朔从未见过少年如琉璃般脆弱的模样。
此刻他就趴在荆棘丛里,满眼泪光鼻尖通红,涕泗横流透过模糊的泪眼看着自己。
语气透着浓浓的哀求。
北溟朔有些慌乱地去扶聂更阑,“师弟,你有什么事要帮忙,你说,我一定帮你。”
聂更阑不知道时间还剩多少,他说话语速从未如此快过,只感觉牙齿之间在打架,但还是力保自己能描述准确。
“师兄,我被关在石牢无法出去,我母亲就在山脚广场等着见我一面,求你替我下山转达,就说我现在并非不愿见她,只是被人陷害无法现身,请求她能不能……等我几日。”
聂更阑本以为这只是个小到不能再小的请求,却见北溟朔瞬间露出为难的神色。
“师弟,我……”
聂更阑见他面露难色,不顾手背脏污抹了一把泪痕,急声解释:“只是转达几句话,北溟师兄,要快,母亲只等一个时辰,如果见不到她,也许永远也见不到了,从方才起已经过去许久,师兄,你立刻下山应该来得及。”
谁知,北溟朔却露出万般为难的神情,眼神躲闪支支吾吾,神色极为歉疚。
“师弟,我……”
“师兄?”聂更阑急切的眼神含着一丝茫然。
北溟朔平日对他大献殷勤,那架势仿佛他要天上的星星也能给他摘下来。
所以想来只是这么一个小忙,北溟朔一定会帮他。但没想到,他居然在他脸上看见了迟疑,唯独没有坚定。
聂更阑怀疑自己是不是看花了眼。
北溟朔这时吞吞吐吐:“对不起,师弟,我、我不能下山。”
聂更阑喉头一哽带了呜咽,“师兄,只是转达一句话,日后我定会报答你的恩情,可以吗?”
少年的希冀再卑微不过。
“师弟,我没办法告诉你原因,但我真的不能下山,”北溟朔看不得美人落泪,语气也急了几分,“不如这样,我去找你那位朋友许田田让他下山给聂夫人带话,可以吗?”
聂更阑狠狠擦了一把泪水,“许道友被青炎真君关禁闭,如今出不来。”
他呼吸急促着,喉头再次哽咽,“师兄,没时间了,你能不能替我想想办法——”从聂云斟走后,一个时辰的时间不知已经流逝多少,实在很紧迫。
北溟朔慌张不已,也跟着急切起来,“你等着,我去寻个弟子替你传话!”
他转身蹬蹬蹬跑出石牢,脚步声在空洞的空间发出回响。
很快,聂更阑听到御剑声腾空而起,石牢大门轰隆关闭。
少年在黑暗中盘腿坐下,深呼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
母亲一定还没走。
他的话,会传达到母亲耳里的。
……
北溟朔出了苦海峰御剑直奔妙音峰,一落地逢人就抓过来问:“能否帮我一个忙?”
“能否帮我一个忙?”
但每当弟子听说是要替聂更阑传话,个个都摇头不已。
“那个小倌?听说他夙夜未归与不知名的师兄颠鸾倒凤,又损毁药峰青炎真君的灵药,这种人就是活该,我才不帮!”
“到处勾引男人的狐媚子,虽然执事堂澄清了,但我还是怀疑他用了什么手段使得执事堂相信他是无辜的!”
“就是,我可不敢跟他沾上关系,惹得一身骚得不偿失。”
“果然风尘里摸爬滚打过的就是不一样,别看他一身正义风骨的,实际上私底下不知有多恬不知耻……”
北溟朔听不得这些,怒吼着让他们滚蛋。
弟子们吓了一跳,纷纷低头匆匆逃走。
北溟朔气急败坏一掌朝路边的玉芝树轰了出去,参天大树应声倒地。
时间不多了。
他记起少年的恳求,只能强压下怒火继续拦过路弟子。
又问了三四个弟子后,他实在觉得行不通,略一思考,咬牙御剑往山门下冲。
时间紧迫,他不清楚聂更阑的母亲是否还在山脚,当务之急是先确认清楚——
北溟朔御剑出现在通灵玉阶的山门前。
就在他即将飞下玉阶穿过那道山门时,他身上忽然光芒暴涨发出金光。
“嘭!”
北溟朔重重摔在了台阶上,当即喷出一口鲜血。
“噗!”
他元神受创,一时间竟无力支撑爬起来。
“可恶……”
“这么多年过去了,这束魂阵威力仍旧不减——噗。”
北溟朔又是一口鲜血喷出。
他靠在玉阶上,最后连一丝起来的力气也彻底失去,只能完完全全仰躺下去。
本以为找个人帮忙很简单,没想到居然如此费力。
北溟朔已经没力气飞回玉髓峰,只能勉力摸到储物袋,从里掏出一张传音符。只是,他连最后驱使传音符的力气也消失殆尽,符篆从手里滑落飘到几层玉阶之下。
失去意识之前,北溟朔倦怠地想,即便找了清鸿也没用,不过是徒劳罢了。
他又想,这下真的完了,小美人好不容易求他一次,结果他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到。
他算是彻底失去小美人的信任了吧。
北溟朔两眼一黑,彻底晕了过去。
……
灵音宗,山脚下广场。
聂云斟与母亲沈端枫并肩而立,静静遥望着云雾缭绕的妙音峰方向。
一个时辰已至。
聂云斟叹了口气,不忍看向沈端枫,“母亲……”
“方才我苦口婆心劝弟弟,他就是不肯赶来见您,我便让他好好想,母亲能等他一个时辰。”
“可现在,他是铁了心不愿见您了。”
沈端枫从仙雾云集的峰头收回视线,神色淡然平静,“也许,我与更阑母子缘分已尽。他许是从心底里怨恨我吧。”
聂云斟目光沉重:“母亲,弟弟只是年少不懂事,您千万别同他计较。”
沈端枫声音毫无波澜:“也许真是他年少心性吧。”
她拿出一个储物袋交到儿子手里:“高阶储物袋,里面容纳了一整个库房的天材地宝,斟儿好生收好,切记须得勤勉修炼。”
聂云斟顿时笑逐颜开:“母亲勿要担心,斟儿会专心修炼,也会劝解弟弟的。”
沈端枫淡淡点头,伸手抚了抚聂云斟的发髻,“斟儿长大了,懂事了许多。”
聂云斟轻轻蹭着女人的掌心,姿态似一只可爱的灵宠,“母亲,斟儿永远心系你与父亲。”
到了沈端枫离开之时。
她回头看了一眼灵音宗,视线再转回朝她招手的大儿子。
沈端枫忽然生出一种冲动,想停下告诉儿子,或许她可以在杳鹤城多等一日。
直到聂更阑想通了来见她一面。
可念头一出,沈端枫就感受到这股多余的情绪被所修炼的道压制而下。
一旦她说出这句话,表达的情感再浓厚一分,心头血随时能喷薄而尽。
结局只能是道心破碎,当场毙命。
沈端枫强压下回头的冲动,最终还是渐渐走远。
聂云斟看着女人率领几个仆从登上飞舟,逐渐消失在蓝天白云之中。
风声似乎静止了,整个广场了无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