杳鹤城外,聂更阑受困于缚魔索,头低垂,面色依旧苍白,眼睫在眼睑处投下阴影,身躯一动不动,若不是发丝随着微风飘动,还真以为此人没了声息。
不知过了多久,城外的魔族士兵听到城门上方传来动静。
几道流光划过天边,元千修带着几个真君和长老赫然从天而降落在城门上方,同时肃穆冷喝当空落下。
“无耻魔族,还不快放了我灵音宗弟子!”
稹肆躺在华丽的兽皮椅子里,三瓣的眼皮微微掀开,一双桃花眼看到城门上方出现的人,唇角轻轻一挑,手扶着椅子扶手慢慢起身,嘴角的笑容逐渐扩大。
他苍白的手慢慢抚上聂更阑的脖颈,顺着青年同样苍白的皮肤一路滑至锁骨处。
虚弱的聂更阑终于从浑浑噩噩中苏醒,一双阴沉的眸子扫向稹肆得逞的脸,以及城楼上罗列的灵音宗真君以及宗主。
没有他想看到的身影。
聂更阑不知是庆幸还是失望,眼睫再次微微垂落。
捏在他脖颈间的手却忽然收紧,迫使他呼吸一滞,喘了几口气。
稹肆把聂更阑提了起来,令他双脚悬空,后者苍白的肌肤瞬间被勒出红痕,面颊泛起紫色。
元千修厉喝出声:“魔头,你究竟想怎么样!还不速速把我灵音宗弟子放了!”
“放了?”
稹肆觉得好笑,放下聂更阑,开始拿出一柄镶嵌宝石的匕首,将冰凉的利刃贴在他脸上,慢慢从面颊往下划,最后横在他脖颈间。
“我此番前来,是想见一见灵音宗的镇宗之魂,剑气横扫流月大陆的第一剑修,清鸿剑尊。”
稹肆阴柔邪魅的腔调在灵力运转下扩大了无数倍,清晰无比在城楼上众人耳边响起,也传遍了整个杳鹤城。
不光整个杳鹤城内的人听得一清二楚,就连灵音宗外围靠近山门的几个峰头也听到了。
很快,在灵音宗进学的三个宗门的弟子也得知了这一消息。
杳鹤城城楼上,元千修双目肃冷,面含威严,高声而斥:“你见清鸿剑尊到底有何目的?”
稹肆眉眼轻佻,一手握紧匕首横在聂更阑脖颈间,一手撩起他散落肩头的发丝,放于鼻间轻嗅,“这个嘛?自然是得等本尊见到清鸿剑尊,亲自同他面谈才行。”
元千修同身边的青炎真君、玄芜等诸位真君相视一眼,不知这魔头在耍什么花招。
“玄芜,你去把此事告诉清鸿,看他——”
元千修话音未落,几道流光已经从天际飞来落于城楼上。
“元宗主,万万不可!”
来人正是陪同宗门弟子进学的三个宗门的真君,分别是药宗的寒梧真君、临雾宗副宗主以及春雨阁的流光真君。
其中,以沈副宗主和流光真君态度尤为激烈,在空中厉喝出声的同时,几息后已经落到城楼间。
青炎真君冷淡地扫了眼三人之中的寒梧真君,面无表情转过头。
元千修皱起眉:“诸位,元某命人通知友宗,并不是让诸位前来阻拦灵音宗宗务的。”
沈副宗主:“元宗主,我们自然并无权利干涉贵宗如何处理宗务,只不过若是清鸿剑尊出山,恐怕灵音宗的灵气有所移动,影响了正学的弟子修炼。”
灵音宗诸位真君向来对这三个宗门抱有不屑,压根不管他们,已经悄然回了灵音宗告知清鸿剑尊。
元千修冷冷出声,“沈副宗主,魔族抓的不是临雾宗的弟子,你们自然不着急,况且这魔头只是想见一见清鸿,不过是到杳鹤城一趟,能有多大影响?”
“此前清鸿不出山不过是为了遵守与各宗的承诺,如今他徒弟性命被魔头握在手里,他焉有无法出来的道理?”
沈副宗主轻蔑一笑:“元宗主,不过是一个弟子被抓,况且还是囚禁在黑林山大牢与魔头为伍的叛徒,元宗主何必如此着急?说不定这聂更阑连魔头都勾搭上了,欲使出那苦肉计让剑尊出山。”
说着,沈副宗主恨铁不成钢扫向身边的两人,“寒梧真君,流光真君,你们二人意下如何?”
他本意是让这两人帮着说话,没想到寒梧真君瞥了眼神情冰冷的青炎真君,咳了一声:“沈副宗主,既然我们承了清鸿剑尊的庇荫带弟子前来进学,他的徒弟如今落入魔头手里,我们也理当宽待一些,不可事事逼紧,不是么?若你的亲传弟子落难,你会不去救么?”
最后的问题怎么回答都不对,会救,那便等于赞成清鸿剑尊出山一事,不去救,则会被冠以无情无义,抛弃徒弟见死不救的可耻罪名。
沈副宗主不由对寒梧真君怒目而视。寒梧真君只当看不见,邀功似的往某个方向又看了看。
流光真君也适时开口:“寒梧真君所言有理,师尊救徒弟乃是人之常情,怎可因为恪守规矩而枉顾仁义道德,规矩是死的,人则是有血有肉的活人。”
春雨阁、药宗此次派寒梧、流光两位真君前来时,于阁主和叶宗主早就叮嘱过这两人,告知他们不要轻易对灵音宗做出让步,要把宗门利益最大化。
倘若于阁主和叶宗主得知这两人此时居然替灵音宗说话,必定气得要血吐三升。
沈副宗主被寒梧和流光这么一呛,哽住了,一时对这二人怒目而视。
这时,稹肆在城楼下方开始叫嚣,阴柔的语调再次响彻整个杳鹤城上空,“元宗主,你们考虑得如何了,如果真打算不要这弟子的性命,那可就别怪本尊——”
他一边说,手里的匕首一边往聂更阑面颊滑落,寒冷利刃在苍白肌肤间压陷,凹出一片又一片皮肤纹路,在利刃离开后又瞬间回弹。
匕首最后停在了聂更阑的脖颈间。
眼看匕首要在他脖颈划出血线,蓦地,杳鹤城上方忽然笼罩而下一层强悍无匹的威压,一道身影踏着虚空而来,浓郁灵力顿时遍布四周,挤挤挨挨充容遍布每个角落。
浓郁得每个人都深吸一口气,倘若不是此时情况特殊,他们还真想立即就地打坐开始修炼。杳鹤城内的不少修士还真就这么干了,纷纷盘腿席地而坐的人不在少数。
城楼下,受制于人的聂更阑看到心心念念的熟悉身影出现,眼眶顿时一热。
城楼上,清鸿剑尊身姿挺拔如料峭寒石,漆眸如清冽冷潭,自他出现的那一刻,似乎天边乌云都因这冷峻身形悄然退散几分,天边的朝霞立即在长空拖出一道长长的影子,驱散了方才一直包裹逼迫的黑云。
沈副宗主看到那如松如竹的身影,顿时怒道:“清鸿剑尊,您几百年以来始终遵循当初定下的承诺誓约,如今却出尔反尔轻易出山,请问贵宗可曾将其他三大宗门放在眼里,将伤害的那几条人命放在眼里?!”
元千修冷声道:“沈副宗主如此针锋相对,究竟有何意图,你有这闲工夫扯皮,不如命人严加看守囚仙狱,若是囚仙狱没出事,我宗门弟子又怎会落到魔头手里?”
青炎真君:“临雾宗紧盯着灵音宗一举一动不放,却没守好囚仙狱,里面十恶不赦之徒若是出逃,届时身为囚仙狱掌权首席的临雾宗又该当何罪?”
沈副宗主被连番呛声,脸色早已不停转换数个颜色,委实精彩纷呈。
清鸿剑尊寒眸微微扫了过来,威压和冷厉气势也随之而来,震得沈副宗主敢怒不敢言。
“几百年过去,林西邗还是一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模样,连带着手下也成了卑鄙无耻的杂碎。”
沈副宗主眼睛瞬间瞪圆了,愣愣地来回盯着那道挺拔冷峻的身影,仿佛以为刚才是听到了鬼在说话。
“咳!”元千修及时掩嘴盖住了咳嗽声,差点没绷住笑场了。
清鸿啊清鸿,你可真敢说,没想到五百年了居然还能看到你这毒嘴重新出山了。
看来你果然对你那徒弟很上心啊,急得本性都露出来了。
沈副宗主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这是被当众辱骂了,骂他的人还是众人敬仰奉为神祇一般的清鸿剑尊,脸色不禁又开始由白转青再转红,气急败坏喝道:“清鸿剑尊!你未免太不把我临雾宗、药宗以及春雨阁丧失的几条人命放在眼里!难道你想灵音宗与整个修真界为敌不成?”
清鸿剑尊漆眸仿若有寒芒闪动,衣袍在风中猎猎鼓动,周身威压一变,立即将沈副宗主逼得双膝弯曲跪在了地上,“一条狗而已,乱吠,索性便把嘴封了。”
话落,沈副宗主果然感到喉间一紧,渡劫期大能的禁言术落下,他即便使出浑身解数也无法挣脱。
沈副宗主惊恐地摇摇头,呜呜大叫,“呜呜,呜呜!”
元千修有了清鸿剑尊压场子,人也精神了,骨头也硬朗了,顿时眉开眼笑望向跪在城楼间的沈副宗主,又看看寒梧以及流光两人,“二位是否觉得奇怪,为何本门忽然会对临雾宗发难?”
寒梧、流光两位真君早已疑窦丛生,清鸿剑尊脾气火爆已是五百年前的事,这些年他逐渐成为端方雅正、清冷仙姿的剑尊大人,遵守承诺五百载,何以会在一夕之间改变态度向人发难?
“还请贵宗言明。”寒梧、流光两人同时拱手。
城楼下的稹肆等得不耐烦,冷岑岑笑了起来:“清鸿剑尊,你们聊够了么?你们有耐心耗得起,我手里的匕首可等不及要饮血了。”
清鸿剑尊的寒眸终于遥遥扫了过来,瞬间对上被作为人质裹挟在稹肆手里的青年。
聂更阑眼睫颤动了一下,微微侧过苍白如纸的脸。
他如今的样子一定很丑,不想让师尊看到他这副狼狈的姿态。
可躲了几息,终究还是忍不住朝城楼上的冷峻身影看过去。
师尊竟为了他不惜失守承诺出了玉髓峰,他心中怎能不掀起惊涛骇浪。
清鸿剑尊目光留恋一般停在聂更阑面容几息,对稹肆冷言道:“你真以为,本尊对当年之事毫无所觉?”
稹肆一扬眉,握着匕首的手一紧。
……
五百年前。
正如上次青炎真君在秘境同聂更阑所说的,北海龙族的五太子北溟朔是个风流成性、喜好流连花红柳绿的纨绔子弟。
他最常光临的地方,便是桐月城的雅香楼。
雅香楼仙姬仙子众多,而其中他最常点的,便是一位唤作烈情的仙姬。
那日北溟朔如往常一样光临雅香楼,一进去便收到管事老鸨的告知,说烈情正在被客人调戏。
北溟朔当即不爽,呼呼喝喝大叫:“岂有此理,难道他们不知我每月固定的几日都要寻烈情仙姬作陪吗?”
管事老鸨:“五太子,他们知道,但就是看上烈情仙姬了,一定要她作陪,您看,这……”
北溟朔登时大怒,让管事老鸨带路去找那王八孙子,一路到了第十层的天字号房,终于听到里面传来一阵阵喧闹嘈杂的动静。
“烈情仙姬别躲啊,与我喝一杯,来来,不如本少爷用嘴喂你?”
“呵呵,你虽然叫烈情,可也用不着如此端着架子真把自己当成九重天上冰清玉洁的仙子,竖起这么个贞洁牌坊给谁看呢,本少爷可是桐月城城主的儿子,你若是拂了我,以后你有得苦吃了!”
说罢,那桐月城城主儿子就喝了酒,强行用法器禁锢烈情身子,要用嘴去喂她喝酒。
烈情拼命挣扎,倔强地不肯屈从,但却根本无法从那高阶法器中脱身。
“砰!”
这时房门被人一脚踹开,北溟朔怒气冲天从外面闯了进来,“放开她!”
城主儿子眯起眼睛,满不在乎打量来人,“你就是烈情说的那个北海的五太子?哼,长得也不怎么样,还不如本少爷俊美,这女人真是不识抬举,敬酒不吃吃罚酒。”
城主儿子叫冷岳明,冷岳明说着,当着北溟朔的面将口中的酒强行喂给烈情,逼她喝了下去,还又是亲又是摸,只差没当着北溟朔的面霸王硬上弓了。
北溟朔哪里忍得下这口气,当即冲了过去。
很快,房中炸开道道金光,到处都是斗法痕迹,雅香楼馁顿时一片混乱。
冷岳明在宗门里修习便是个不思进取的,灵根也只有三灵根,哪里打得过北溟朔,他身边有一有一个保护他的化神期高手,北溟朔敌不过这个化神期,索性化为龙形,再借住高阶法器,很快把冷岳明打了个半死。
“你有本事就把本少爷打死!”冷岳明嘴硬,吐了一滩血依旧在叫嚣,“本少爷回头就把你看中的女人吃干抹净,让她们日日被本少干得爽翻天,让她们求着我干——”
冷岳明话没说完,已经被盛怒的北溟朔扔进法器从雅香楼外一跃而出。
他来到桐月城城楼,把满身是伤的冷岳明剥光衣服吊在了城门上示众。
其结果就是,桐月城城主赶来时儿子已经奄奄一息,城主一怒之下擒住北溟朔,命他唤家族中人立即到桐月城赎人。
当年虞肃秋被冠以流月大陆第一剑清鸿剑尊的头衔还没多久。
北海离桐月城较远,是以虞肃秋接到消息当即赶到了桐月城雅香楼。
当芝兰玉树、清俊出尘的青年从雅香楼出现那一刻起,城主的眼睛就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