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交错,暧昧至极的时候那句一生的承诺不是心血来潮。
谢知周从未给什么人许过一生。
一生对他来说太漫长,而漫长也就意味着,丰富多彩的新鲜事物,声色犬马的人间诱惑,没有什么可以是永恒的。
然而他在这个夜晚,把一生许给了一个人。
不过幸运地是,那个人也把一生许给了他。
两人背着大包小包,手里还拎着桶和垃圾袋,饶是如此,还是一人腾出一只手来,紧紧地握在一起,沿着并不平坦地山路往下走。
行至山脚,季泽恩忽然对谢知周说:“去见一个人,好吗?”
谢知周目光顿了顿,点点头,跟着他往那个方向走。
见到“监狱”的字样的时候,谢知周只有意料之中的坦然,他接过季泽恩递过来准备完善的资料,揶揄道:“早就准备带我见家长了?”
“带你的警察和办手续的不是同一个,想说什么随意。”
谢知周转身,办理好手续,跟着狱警往里走。时间匆忙,来不及重新办审核手续,因此他是借着季泽恩的身份进去的。
玻璃窗对面的男人脸上布满岁月的沟壑,比同年龄的人更显苍老,却依稀能看见他年轻时俊朗的容颜。
谢知周接过听筒,和对面一脸讶然的男人对视。
“爸。”他说。
只一个字,季父眼里的惊讶就散了。他理所应当地明白了一切,眼里浮起了并不明显的水花。“好孩子,”季父喃喃道。
他极为认真地打量着谢知周,恨不得把儿子选择的男孩的每一寸都刻进心里。两人都没再说话,直到短暂的探视时间快要结束,季父嘴唇翕动,带着如释重负的笑意。
“祝你们幸福。”
出来之后,谢知周有些沉默。季泽恩也没去问他们说了什么,两人运气好,刚走到车站就碰上了那趟难等的公交车。
因为地方偏僻,公交车上人不多,他们两个并排坐在车后方,旧式的公交车车窗半开着,呼啸的风掠过发梢,还有汽车行驶的轰鸣声,让周围显得格外安静。
季泽恩忽然带着些许歉意开口:“我爸应该很喜欢你,只是我妈——”
他顿了顿,“可能会需要一些时间。等她病情好了,我会告诉她的。”
“没关系,”谢知周笑了笑,同心爱的男孩十指相扣,“慢慢来。”
他凑近了季泽恩,忽然好奇道:“如果程老师没有恰好让你租车,或者打电话给你的时间不是我下班时间,或者如果我恰好加班没在那时候出来,是不是就又错过了?”
“不会,”季泽恩淡淡道:“从你给我发信息的那天起,我就在准备了。”他正色起来,静静地看着谢知周:“不是今天,或许就是明天、后天。”
“还好,”谢知周笑着说:“是今天。”
季泽恩有些不解地看过去,就听他望着窗外,声音被风声掩盖,轻轻地落在他的心里。
“虽然知道以后还有好多好多日子,可哪怕是能多一天和你在一起,就觉得特别好。”
季泽恩偏过头去看他,窗边的男孩和窗外的风景融为一体,如同画卷落在他眼里。
带着对父亲复杂的情绪和过往的疲倦,乘坐着这趟老式公交车孑然一身地往返过无数次之后,他终于等来了那个和他并肩坐在公交车上,一同面对颠簸道路的男孩。
第70章 肆意
裹着一身派大星粉红睡衣的男孩睡相极差, 好好的双人床愣是被他靠着对角线策略占了个全。
清晨渴了去喝水的季泽恩回来, 就见两分钟前自己刚刚躺过的位置已然被另一个人占据。他无奈地坐在一边, 就着眼前人的睡颜喝水。
大概是目光太灼热,抢占地盘的土匪头子迷迷糊糊醒过来, 入眼是暖融融的黄色海绵宝宝。他看了眼手机,含混道:“这么早?”
“你手机没开机。”季泽恩默默道。
“我定了闹钟, 没开机说明没到七点,所以还早。”他煞有其事地挪回去, 给季泽恩腾出地儿来。
季泽恩放下喝完的水杯,“我去做早点。”
谢知周目送着他出了卧室,又摊回床上。拿被子捂住脸,才挡住脸上肆意蔓延的甜。
从苍山回来之后,谢知周就马不停蹄地收拾行李, 搬进了季泽恩在附属医院旁边租的房子,正式开启了婚后同居生活。
刚发现这套睡衣季泽恩一直留着, 并且没给别人穿过的时候, 谢知周兴奋地一晚上没睡着, 第二天就买了满屋子的双人情侣用具,充满了生活气息, 让谢知周的心里满满当当的安心。
他洗漱完,坐在桌边和季泽恩一起吃早餐, 顺手开了机。
意外的是,他刚开机就收到了未接电话的提醒短信,一连七八条的提醒落在他眼里, 让他有些纳闷儿。
因为没开通服务的缘故,他看不见打电话的号码,只好把手机扔到一边,喝了两口牛奶。
“今天去医院?”谢知周问眼前人。
季泽恩摇了摇头,“实验室。”
临床八年不用操心保研的事情,仍然是按部就班地进行往日的学习安排。其他大部分五年制的专业在九月却是正忙,好在几乎没什么课,就连公安局的实习都停了一段时间。
季泽恩出门之后,谢知周占了他的书桌复习保研考试的内容,外头明晃晃的日光让他有些困顿,正打算接杯水清醒一下头脑,电话却突然响了。
谢知周看了眼手机屏幕,忽然愣住了。
来电人的备注是张导,他的辅导员。
虽说刚开学就把辅导员的电话存在了手机里以备不时之需,但回回都是他打电话去找辅导员请假,张导打电话来,却是头一回。
若是没猜错,之前短信里不知名的夺命连环call大概也就是这位了。
他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事儿,但估摸着不是好事儿。接通电话,原以为会被劈头盖脸一通骂,然而对方只是低气压地开口:“来我办公室。”而后就挂断了电话。
谢知周略蹙了眉,就他中学时期的经历而言,被老师叫去办公室几乎从来没有过好事。原以为上大学能逃脱这样的经历,没想到快毕业了,来上这么一遭。
他理了理衣服,径直去了张导的办公室,办公室的门敞着,谢知周礼貌性地叩了叩门,就听到张导喊他进去。
A医大辅导员的办公室向来是多人一间,可让他意外的是,按着他的记忆,办公室大概是被清过场,除了张导,没有一位辅导员。
而在张导的身边,坐着一位衣冠革履的中年男人,见到他来了,脸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情绪。
“张导,”谢知周同她打了招呼,又偏过头去,对那男人道:“您好。”
“杨主任,”张导介绍道。看她的语气和恭敬的态度,这人应该是个校领导。
头一回被领导等着,谢知周觉着自己十有八九是摊上大事儿了,忽然什么过往从他的脑海中闪过,最后定格在一道白色的闪光灯上,他没意识地舔了舔发干的唇缝,有些紧张。
他略蹙了眉,就听杨主任说:“你看看。”
谢知周接过他递来的文件袋,卷着细绳拆开,里面是刚洗出来的一迭照片。照片的背景迥异,大多是学校的角落,而照片上的主人公,却始终是两个人。
一个是他,另一个脸上打了码,只能看出是个和他差不多高的男孩。
两个人或是拥抱或是牵手,甚至还有一张,是暧昧过火的亲吻。
由此,两人的关系也昭然若揭。
谢知周悄无声息地攥紧了拳。
“昨天晚上,我的邮箱里收到的。”杨主任沉声开口:“今年可能参加保研考试面试考核的老师们,也都收到了,昨天有不少人都给我反映了这个情况。”
“您的意思是?”谢知周把照片放回活页夹,他静静看着杨主任,目光如水,心却跳的很快。
“查过了,是从网吧发过来的,学校不好再出更多的时间去查了。”杨主任说:“我们决定,劝你放弃保研。”
出手的人很明显,是冲着他来的。并且不出意外,是因为他的保研挡了别人的道。面试的考核官并不一定都会因为这样的事情给他打低分,但不排除会有大部分人对他心存芥蒂,让他竹篮打水一场空。
再者,邮件发到杨主任那里,应该是为了让主管这件事的杨主任以作风问题处理他。
尴尬的沉默弥漫在办公室里,安静得针落可闻。
随着心跳逐渐缓下来,谢知周忽然深吸了一口气,抬眼看向杨主任,眼里的紧张淡去,只剩从容和坚定,“我做错什么了?”
许是因为眼前的男孩个子太高,又或许是他身上若有若无的气势,让杨主任下意识擦了擦没有汗的额头。
理论上来说他当然没做错什么,杨主任心道,不然也不会是劝他“自愿”放弃,而是直接通知他取消了。
“您可以因为我犯了错误取消我的参考资格,但您不能因为我的恋人是男性而这样做。”谢知周收了略带压迫性的神色,换了礼貌微笑开口:“我不会主动退出的。”
痛快。
谢知周忽然笑了,从来没有过这样如释重负酣畅淋漓的痛快。
“杨主任!”张导忽然惊叫道:“照片被爆到学生之间了!”话音刚落,她就听见自己的办公室楼下传来声响,她拉开窗子往外看,就见一群学生拉着抵制同性恋的横幅,正在她的办公室楼下喧嚣。
“保安呢!”杨主任脸色十分不好看,带着几分斥责地看着张导,后者忙给保卫处打电话,就听杨主任喃喃道:“影响太恶劣了。”他拨通了一个电话,带着几分咬牙切齿:“你赶快联系老王,一旦检索到关于学校的丑闻,一定要压下来。”
谢知周有些冷漠地看着他们的焦头烂额,忽然好奇心作祟地想到,丑闻是指A医大出了个同性恋,还是指学生们在学校里抵制同性恋呢?
反正对学校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
谢知周忽然轻嗤一声,跟眼前的两位告了别,他们还想拦他,无奈手头的电话更为要紧,只好看着他走了出去。
谢知周从楼栋大门出来,恰好撞上了围在玻璃门前的人群。
“不敢上去?”谢知周忽然轻笑了一声。
没有人理会他的话,淹没过他声音的是此起彼伏的“同性恋滚出去!”
眼前的一众学生他大多不怎么认识,皆是带着几分盛气凌人的傲慢疯狂地叫嚣,无数张嘴一张一合,像是海滩上干渴的鱼。
名牌大学的高材生呢,谢知周咂了咂唇,目光却在一个人身上顿住了。
这批同学想来应该是A医大最为激进的一批学生,换句话说,就是最容易被煽风点火的那么一批人。因此个个儿情绪高涨,凶得像是谢知周吃了他们骨头一样。
然而那个掩藏在人群中的人,却垂着头,显得格外明显,甚至还带着几分心虚。
“尤翔,”谢知周直直叫出他的名字,“这么恨我?”
第71章 嚣张
法医系的人不多, 加上A医大有不少小班教学的课, 一个班里的人都很熟。况且前不久谢知周从班长那里拿来的排名表上, 这位就紧挨在他后头。
想保研想疯了。
谢知周径直走过去,平日里总是裹在一副好说话的皮囊里, 差点让人忘了,他原本就是个身量颀长气焰嚣张的年轻男孩。身边的人莫名地噤了声, 让开一条路来。
谢知周一把攥住尤翔的衣领,压低了声音:“打了码算你聪明, 否则我今天揍到你直接躺进附属医院。”
“不是我!”尤翔愣住了:“我只是看到大家转发的照片,喊了一批人来闹事。”
谢知周睨了他一眼,松开手。却见周围又来了不少人,或远或近地围观着。示威队像是总算记起了自己职责所在,又开始喊口号让谢知周滚。围观的人大部分没有那么嚣张, 只是小声的窃窃私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