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郭凡自己是挺喜欢的,他在心里打了八,可惜的是场面还不够大。不够折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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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斯达克。
余欢水敲响的钟声听来十分怪异,像透着一股蒙了层玻璃的闷响,而且就是不停,但观众来不及思考发生了什么,就见到余欢水周边的所有人一个个渐渐消失了。
接着是纳斯达克大屏上的数据,接着是余欢水的死党,或者说任务引导NPC赵觉民,没有再留下一句话。余欢水跑遍了整个纳斯达克厅,这过程中,他西服从脚边开始,逐渐变成蓝白相间的病号服,纳斯达克似乎成了密闭大厅,他伸出手要爬出去,陡然发现,自己的皮肤在发光。
接着他的力气在消失,他脚步越来越重。
那阵闷响终于是清晰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竟然变成了心电仪的“滴答”声,当然也可以理解为炸弹爆炸前的读秒,因为在一个稍长一些的空歇后,纳斯达克大厅被从天而降的大水淹没了。
实拍,无特效。
水这玩意儿不好模拟,做出来很假,4090ti渲染都仍然假,就当前电影上展现的质感而言,绝不可能是特效做出来的。
一堆导演是懂行的,终于惊了,在电影的最后十五分钟从椅子上腾起来,脖子往前边儿伸,琢磨方沂到底是怎么安排这一段的。
刘一菲大概是想到了方沂住院的事情,挠了下他手心,然后拍自个儿额头,作拟声词:
“砰!”
方沂轻弹自己脑瓜崩,示意自己是金刚不坏之身,练就了铁头功。
刘一菲嫌他不专注:“你怎么不看下去了?正是最精彩的时候。”
方沂无奈:“这一段我都看吐了呀。”
郭凡假如听到,肯定深有同感。
——水立方锻炼出的游泳技术总算是没有白费,余欢水左腾右闪,也恰到好处的秀了自己的身材,沿着纳斯达克的大屏,他两手钉死在那上面,天花板上有隐隐的光,看样子他就要爬上去了,逃出生天,但当他终于够着那束光,并从里面钻出来时:
整个时代广场都被淹没了,而且水面在迅速升高。
崩溃掉的,是整个世界,并不是一个大厅。
这段没敢给近景,因为水是特效。
但这样远远的画面,反过来给了一种他在最后孤岛上的感觉——显得像是方导有意为之。
水面继续上升,直到所有天地都被淹没了,余欢水即将要溺死,他拼命挣扎到没有力气,只能放任自己沉下去。
沉到一定深度后,他见到莹莹发光的纳斯达克大屏上,正显示着蓝白衣服,病床上的他。
以及周边的亲人。
甘虹拼命喊他名字:“余——欢——水”
“余——欢——水”
泪雨滂沱。
金庸曾经批评刘一菲,大意是说这姑娘做不来难看的表情,引申下去,那么即便是哭泣的时候,也属于是“仙女式掉泪”,这种表情的就业范围比较狭窄,不太受粉丝之外的人待见。
但这会儿刘一菲不是那样的,她哭到眼睛都肿了,情真意切,表情扭曲了,在电影院里边儿的巨幕上看,甚至有冒出的鼻涕给悬在唇边。
也许是这辈子最真挚的一场哭戏了。
冯大炮拍《大地震》的时候,有一段戏是徐凡在他面前饰演爆哭的表情,徐凡当时哭过头了,跪在他面前,戏结之后,冯大炮忍不住抱住徐凡,两个人都在那哭。
人有真感情的时候,当然是一百倍强过于“表演”。
所以尽管方沂在水下的这一场戏,和他躺在病床上的那一场戏并不在同一个时空,但他大概是受到了感染,他一边几乎要窒息,一边还在极力看清楚这人生中的最后一面,即便是相隔了不同时空,他微张嘴,展现出温柔的表情,可一句话也说不出。
好多观众都哽咽了,以为余欢水必死无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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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中年危机的片子,或者说,中年人如何定义自己的存在,找寻自我……这种片子,其实国内也不是没有拍的好的,方沂算不上为天下人之先。
不是男人的中年危机,而是女人的。
《姨妈的后现代生后》。一位知识女性退休后的黑色喜剧。
女演员是斯琴高瓦——当时还没有打羊胎素,男演员是发哥——当时人气尚未衰落,《赤壁》和《加勒比海盗三》都在争他。
导演许安华,金像奖最佳导演;配乐是久石让。
顶配。
金庸说“这是新世纪以来唯一的好片”,发哥说“我这辈子最满意的片子”。
2006年在大陆公映,拿走票房一共554万元人民币。
拍的太悲剧了,姨妈最后是一无所有。事实上就以当前的配置,哪怕是拍个《祖宗二十代》或者《追梦圈圈圈》也不可能只有五百来万票房,但许安华就是拍的那样悲剧,不给一点希望,简直让你一秒钟都不想回忆。
98年好莱坞片《楚门的世界》框架结构和《重返十七岁》有相似处,作为一部绝对的文艺片,当年度拿到了一亿两千万美金,它一定是你中学或者大学老师推荐过的英美鸡汤电影。如果《楚门的世界》最后结局不是楚门冲出了牢笼,在全世界所有直播观众面前说:
“假如再也见不到你,祝你早安、午安、晚安。”
而是楚门费尽千辛万苦,就这么挂掉了,《楚门的世界》会变成一部平常的片子。适当时候,情感到位了,应该给主角一点挂,它真的不会影响到电影的艺术成就。
所以,方沂不打算给《重返十七岁》这样的结局。
余欢水的挂就来了,而且是商业片中常见的爱之挂。
——余欢水和甘虹看过很多次电影,当然最记得的是第一次,因为挨了耳光,不论是这一世还是上一世,不论是《泰坦尼克》还是《大西洋底下来的人》,银幕上幽暗深邃的大海里面,有一艘潜艇在这里航行……成了他记忆深处的背景板,但到了这个人生走马灯的时候,才想起来,这种记忆根本是忘不掉的。
其实主要是忘不掉甘虹那娇嗔但下狠手的一耳光,顺便也忘不掉当时播放的电影画面——毕竟厚脸皮如他,挨了一耳光后,也实在只能老老实实看电影了。
所以,如果这是一场幻梦,世界正在崩塌,那幻梦的主人至少有机会调用自己最最深处的记忆,作为武器,它一定也是最后消亡的,是他最最后的希望。
于是在记忆里银幕中的潜水艇,它最终跨越很多年,驶向到现在余欢水的身边来,并托着他浮到海面上。
余欢水再次听到了甘虹呼唤他的声音。
“余——欢——水”
他也能够在现实中睁开眼睛了,面前是很熟悉的病房,甘虹在他旁边看他:
“醒过来了?”
“……”
余欢水的视线从模糊变清晰。甘虹的样子也从年轻的刘一菲回到了四十来岁的俞菲虹。
“你不用着急说话,医生说你的求生意志还比较坚强,当然,本身良性肿瘤也不是什么大事,总是能克服的……这医院啊怎么会查错病症呢?我现在给孩子们打电话,让他们过来。”
借着打电话的功夫,余欢水观察了周边的摆设,吞口水润嗓子,准备说话。
病房内和他十七岁那年,在校医务室里面看到的一样。只是窗台似乎矮了些,不再需要人搭板凳才够得着。
观众心想,余欢水到底活过来了吗?
余欢水断断续续说:“我……”
“昨晚上的事,昨晚上发现你诊断错了,我扑到你身上大哭一场,现在没什么了,你不是醒了吗?”
甘虹凑近听他在说什么:
“你说刚经历了二三十年?你睡糊涂了吧。”
“——还想说什么?”
“还想说……”
甘虹听后忽然笑了起来,轻轻拍他脸,“已经是老夫老妻了,就不要说这些了。”
镜头拉远了,上字幕,孩子,同事……一切电影中出现过的角色,先后到他的病床上探望,电影到此结束。
第411章 上下和指教】
整个影院沉默了一阵子,大概也就几秒钟,也许是观众在等待剧情反转,等待像《情书》一样的彩蛋,发现啥也没有后,雷鸣般的掌声便如期而至。
鲜花、口哨声,一些布玩偶往前面扔。
众主创上台致辞。
在掌声中,方沂先开头,他说的是“感谢我们这个团队做出的努力,没有他们,我一个人是不能凭空完成这种项目的……”话锋一转,“这里要着重介绍一下我们剧组的副导演,郭凡。”
郭凡戴着棒球帽,正站后面当气氛组,还以为没他什么事儿呢。
屁颠儿颠儿的跑前面来,把帽子脱了鞠躬。
方沂说:“郭凡可能是我们这个市场,现在最缺少的那一类导演,而且也是未来越来越需要的……《重返十七岁》初步培养起了一批国产特效人,包括做道具的、做人物设定的——科学界的一些老师也来到了现场,拍摄过程中,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是郭凡导演在和他们进行沟通,他是211大学的高材生,又转行读的京影导演系……”
郭凡当然是连连摆手,说自己不敢当不敢当,都是老大的功劳。
方沂就指着三十一岁的郭凡说,“希望大家记住这个年轻导演,说不定他会是下一代我们需要的导演。”
这话就比较捧人了,而且出自于方沂这种很少讲场面话的人之口,所以媒体记者也赏光,给了郭凡一些镜头,接下来有记者专门找郭凡抛出问题做采访。
郭凡心里感到暖洋洋:
老大哥还是注意到了他被导演协会淘汰的事情,现在帮他站场呢。
——我知道,我的意中大哥是个盖世英雄,有一天他会踩着七色的云彩来抬我……
轮到了刘天仙,说的是上次在《可凡倾听》那没说完的细节,她激动道:“方沂……我是说方导演真的在拍摄期间特别的辛苦,一边要演戏一边要导戏,还要上妆……真的是,真的是……”
说不下去了,抿了抿嘴,开始抹泪,俞非虹过来安慰她。
轮到了靳冬讲话,他掏出了一张早已准备的讲话稿,密密麻麻,“想給大家分享一本書,《西點軍校——絕對服從》,一共有二十二條細則……”
两分钟之后,靳冬把手稿翻了一页。
他吗的,竟然还有第二页啊,他念上瘾了:
“我還和郭凡導演坐道論談很久,最記得那句話……是我悟出的一個道理,男人至死是少年……”
还想讲下去,被主持人拦住了。“不要讲了,不要讲了啦。”
这过程中,底下的导演也在找人聊天扯淡。陈恺戈身份高,好和他攀谈的只有姜纹,但是众所周知,姜纹和陈恺戈以前因为《荆轲刺秦王》闹掰了。
陈恺戈于是不说话,还在那坐着,一边翻看自己刚写的笔记,一边脑海中想象电影的那些镜头:
有巧思的镜头是不少的。但最值得拿出来讲的,只有两个。
一个是开头不久,方沂推开窗,沐浴阳光的那模样,看得出来做了铺垫又调了滤镜,是明显想拍出一个经典镜头的——情形类似于《肖申克的救赎》,主人公千辛万苦逃出了监狱,在大雨中张开双臂拥抱世界。
方沂这个要内敛一些,不过都是很抒情的一种表达。
另一个在最后,所有在电影中出现过的角色,在现实中或者是余欢水的医护、或者是病友,或者是同事……先后在他病床周边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