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王贲此时身死,死的很有价值。
虽然这个念头,无疑有些不妥,但却的确如此。
嵇恒给自己倒了一铜爵,一口饮尽,而后不再想王氏的事,开始大块朵颐,他并不会为王贲的死神伤,对于这般人物,心中怀有敬意就已足够,再多就有些做作了。
嵇恒吃的很畅快。
在一番吃喝下,锅中鳅鱼还剩了不少。
他从后厨取出几个盛物竹筒,将这些鳅鱼分成了五份。
而后递给了院外站守的缭可等人。
缭可等人一愣。
嵇恒面色平静道:“这鳅鱼是我花钱买的,竹筒也是我自备的,我主动送于你们,也不算坏规矩,你们放心拿回去吧,秦政奉公守法,就算有人查到,我也说得清。”
缭可面色微变。
嵇恒呵呵笑道:“你们自身干净就行。”
“你们的家境都不算好,监看我也较为辛苦,日后不用承这份情,该怎样就怎样。”
“若是你们实在心生忐忑。”
“我给你们指条明路。”
“等开了春,就去军中吧,军中的际遇更好。”
“大秦的环境要变了!”
缭可等人对视一眼,眼中露出一抹凝重。
缭可迟疑了一阵后,拱手道:“多谢嵇先生指点。”
嵇恒摆了摆手,转身回了屋。
缭可等人将竹简紧紧抓在手中,竹筒上还残留着余温,空气中散发着阵阵扑鼻香气,让人不禁味蕾大动,缭可对四周四人郑重道:“嵇先生宅心仁厚,是长公子都要尊重的人,但我等身为大秦士伍,却绝不能攀附,日后也务必要奉公守法。”
四周侍从点头道:“我等清楚。”
一阵风吹来。
缭可等人已没了踪影。
缭可站在一无人角落,望着怀中的竹筒,眼中露出一抹沉思。
开了春,去军中?
他其实过去没想过去军中。
过去服役,也都只在咸阳附近,远去北原,实在有些远了,但嵇恒是长公子都要尊敬的人,今日也不止一次说了大秦要变了,这让他心中不免有些迟疑。
他抬起头,看了看城中。
全城缟素。
他心中不由一沉。
他并不了解天下形势,但就日常感知到的,天下似又要乱起来了,若是天下真的生乱,或许进入军中,的确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只是一旦去了军中,生死可就难以预料了。
自己家中还有妻儿。
一时间。
缭可有些难以抉择。
人定时分。
缭可等人跟其他侍从换了班。
缭可揣着竹筒,快步朝家中走去,等回了家,便大声拍门喊道:“孩儿他娘,开门。”
很快。
屋内就响起一阵思索脚步声。
在一番试探后,紧闭的屋舍,才开了条缝,屋内一片漆黑。
“良人回来了。”
缭可笑着道:“今日有事,提前回来了。”
这时。
屋内才燃起一点烛火。
缭可将怀中,带着些许温热的竹筒递了过来。
妇人擦了擦手,将竹简接了过来,闻到扑鼻香气,眼中露出一抹惊色:“良人,你这是?”
“这是一位上……”缭可话语一顿,他本想称上吏,只是感觉说辞不恰当,又改口道:“这是一位大人物赏赐的,里面装的是弄好的鳅鱼,油盐都很多,你把那两小崽子叫起来,他们不是说好久没吃到油水了吗,这次让他们好好吃一次。”
“良人,要不还是留给你吧。”妇人道。
缭可摆了摆手,眼中露出一抹狡黠道:“我吃过了,这些鳅鱼是我们下田抓的,足足有十几条之多,这段时间,家里吃的很差,该给那两小崽子补补,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妇人犹豫了一下,见缭可坚持,也只得回了个‘诶’。
不过她并没直接将竹筒里的鳅鱼分食,而是用凉水来回冲洗了几遍,尽可能的将上面的油盐冲下,眼下家里贫寒,油盐的价格并不便宜,能稍微节省一点是一点。
不多时。
原本熟睡的两总角小孩已从床上爬起。
看到碗中的鳅鱼,眼中满是欣喜之色,缭可摸了摸两小孩的脑袋,笑着道:“吃吧。”
两小孩犹豫了一下,并不敢吃,而是看向了妇人,妇人满脸慈和的点了点头。
吃着鳅鱼,两小孩满嘴兴奋的说着真好吃。
吃完收拾完。
缭可用凉水冲了一下身子,回到了床上。
他伸手抱着妇人的腰肢,耳鬓低语道:“明年开春我想去军中,今天回来前,那位大人物说,大秦可能局势会变,眼下通武侯病逝,家里生活也越来越艰苦,两个小崽子都在长身体的时候,一直饱一顿饿一顿,终究不是办法,等两崽子再大一些,家里生计会越来越难。”
“这几年朝廷征发士卒很难。”
“地方青壮不多。”
“我若在开春后主动前去,应该能得到同意。”
“若是天下真的有变,在军中,或能谋个好前程,到时家里也能过的好一些。”
“这个大人物很不凡。”
“长公子对他都很是敬重,我认为他不会骗我们。”
说着。
缭可手上的力气大了几分。
只是妇人在听完缭可的话后,身子明显一紧,许久也没有吭声,仿佛已经熟睡。
隔了许久。
四周早已无任何声响。
妇人才带着几分有些抽泣的声音说了声。
“唉,好。”
话语落下。
屋内再度陷入死一般的安静。
第121章 家之不幸,国之大幸!
会稽郡。
一处沿溪的庭院中。
项梁、项藉及范增等人齐坐一堂。
室内气氛肃然。
项梁望着手中的一份布帛,眼中露出一抹凝重,他将这份布帛递给了范增,沉声道:“方才郡守殷通送来了一份布帛,上面记着咸阳传来的信息,在十几天前,王贲死了。”
“范兄,你对此怎么看?”
闻言。
项藉眉头微皱,冷声道:“王贲死了?倒是便宜他了。”
范增将布帛接到手,仔细看了起来,在沉思片刻后,缓缓道:“从去年开始,王贲就已染疾卧榻在床,眼下天气稍加转凉,病逝之事并不算什么突然,只是我们前面商量好的事,恐要从长计议了。”
“亚父,何出此言?”项藉眉头一皱,面露一抹不悦。
范增沉声道:“王贲死的不是时候。”
“月初,大秦颁布政令,在全国推行‘官山海’,齐地对此事反应最强烈,齐地贵族自不愿手中利益拱手让出,因而一直在暗中联络,试图让我们跟着闹事,让大秦疲于奔命,让这个政令难以落实。”
“我们前面的确同意了。”
“只是王贲身死后,恐就有了变数。”
“有什么变数?”项藉一脸不解,疑惑道:“这难道不是好事?”
“只要齐地发难,我们五地贵族也跟着发难,大秦定会陷入到被动,只要时间拖得够长,或者我项氏能攻下一城一郡,等此事传至天下,足以振慰士心,到时天下贵族竟皆跟着起事,岂是秦廷能镇压的?”
听到项藉的好战之言,项梁冷声呵斥了一句。
“行军打仗,岂能儿戏?”
“当年你大父,你父尚且不敌秦军,眼下我项氏实力十不存一,楚地贵族也意见不合,这么贸然举事,一旦出了状况,根本就不是项氏能承受的起的,而且我之前是怎么给你说的。”
“这次我们的目的是阻挠,是疲秦,不是跟秦人拼命。”
“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
项藉低垂下头,不敢出言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