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过去的确有些任性,很多时候都是为反对而反对,只是因为始皇过于强势,让他心中很是压抑,在知道始皇的决定不对时,就会很愤慨的去反对,但这些反对真是自己的真实想法吗?
或许并不算是。
嵇恒的存在,也的确如嵇恒自己所说,让自己多了一个渠道,可以去彰显自己的不同,然从始至终,都只是自己的自尊心在作祟,想要获得始皇的认可,又害怕为父皇厌恶,因而始终都摆脱不了始皇的影响。
甚至这股影响还越来越深。
扶苏苦笑一声,声音有些低沉,道:“多谢先生开导,扶苏受教了。”
嵇恒看着扶苏,摇了摇头,道:“这其实不全是你的错,始皇的影响力过于巨大,想摆脱始皇的影响又谈何容易?所以你们才需用心去走大秦的开国路,那是跟始皇截然不同的理念。”
“秦国六百年披荆斩棘筚路蓝缕的道路。”
“对你们当受益无穷。”
“无论是主少国疑,还是外戚宦官专政,亦或者各项改革,这都是可以吸取教训的,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知得失,重走大秦的开国路,两者兼具,若能借此提炼出自己的政道,无论今后面对什么,也不会惊慌失措。”
“也不会轻易为奸人蛊惑,为权臣夺去权柄。”
“向阳而生,向下扎根!”
“将自己的根扎在大秦六百年历史。”
扶苏深吸口气。
他眼下心跳的厉害,嵇恒的这番话,让他受益良多。
他恭敬的执师礼,道:“扶苏受教了,扶苏今后定谨记先生之言。”
“向阳而生,向下扎根!”
“这段时间,扶苏的确懈怠了,有先生在场,遇事可直接问先生,因而少了自己的思考,秦亭,西陲,汧邑,再到平阳,几乎都是先生在独自思考,我跟其他弟弟基本都默不作声。”
“的确失了此行的真义。”
“多谢先生。”
嵇恒微微颔首。
他缓缓道:“天下很多道理是相通的。”
“历史上发生的事,今后或许还会重演,你们当对当时历代君主的决策进行思考,去思索当时为何会这么做,继而初步构造出自己的想法,以及自己对此会作何选择,继而锤炼出自己的意识。”
“大秦真正的史书从秦文公开始。”
“也是从秦文公开始,大秦才设史官以纪事。”
“前面的旧都,相关史料几乎靠口口相传,因而你们不用太在意,但从平阳开始,秦国相关的史料便变得充足,你们需借此多加打磨,当你们形成了自己的思考习惯后,就不会再如过去那般看事不明,意气用事了。”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
“我能说的也就这些,至于最终结果如何,一起都靠你们自身了。”
扶苏恭敬的作揖。
嵇恒似想起了什么,又补了几句。
他说道:“等你们回到咸阳时,当各自书一份感想,上呈给始皇。”
“这也是你们此行的大考。”
扶苏一愣。
随即也猜到了嵇恒的用意,感激道:“先生有心了,扶苏定谨记。”
嵇恒点点头,道:“你们此行,除了体会大秦历代先王先君的艰难道路,还要深入地方,了解地方疾苦。”
“把根扎在土地,并非是句虚言,当实实在在去做。”
“大秦现在的环境,跟过去的秦国,已有极大改变,若一味照搬,只会自食其果,因而当结合实际情况,进行全盘思索考虑,若能更进一步的思考,那更是再好不过。”
扶苏点点头。
对此倒是深以为然。
第123章 智者不入棋局!
看着扶苏沉思的模样,嵇恒心神却很平静。
以他的才智,完全可以将扶苏,培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但最终还是放弃了。
他跟着扶苏等人了解了不少秦国开国史。
越是深入了解,越觉得相比培养一个合适的君主,解放一定的思想无疑更为重要。
一切社会制度都是根植于生产力之上的。
什么生产力的土壤,就会孕育出什么样的制度之花。
秦国历史上面对了数次历史的拷问。
从最开始的半游牧半农耕时的官爵一体,王室近亲位高权重,再慢慢移权到草根庶民身居高位,其实都是根植于生产力的变化,而这一切的改变,都源于秦人夺回被西戎占据的周岐之地,掌握了先进的冶铁技术。
除此之外。
还有井田制的废除及爰田制的确立。
大秦历来强盛的根基,都来源于生产力的提高。
脱离了生产力的改革,都只会变成镜中花、水中月,终究也都会沦为笑柄。
人是一个独立的个体。
当有自己的想法。
他自身记忆混杂,甚至想法很是朝前,但脱离了时代,这些想法未必是好事,只会成为负担,强行施行,只会适得其反,甚至会酿成更大的祸事,因而启发扶苏独立思考的能力,相较于让扶苏成为‘傀儡’,无疑更好。
因为扶苏是当代的人。
他能权衡一些事能做不能做。
而自己要做的能做的,只是引导,以及等到秦国安定后,用于引领社会进步,除此之外,也不当让自己深陷太多,不然一旦入了局,就很容易会重蹈过去的覆辙,一步步的迷失自己。
再则。
他只是一个‘智者’。
真正的决策者是始皇及后续的皇帝。
若最终不能得到认可,那便也可以说明,有些事是行不通的。
只能另择其法。
唯一正确的做法,是让当代人理解自己的想法,继而让他们去尝试做一些大的跃进,自己再从中加以调和,如此才能保持天下始终朝着正确的方向行进。
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是有限的。
唯有发挥团队的力量,让其他人参与其他,才能实现这个雄心。
想到这。
嵇恒心神越发安宁。
他看向扶苏,缓缓道:“地方的隐患很多,仅从田制上来讲,大秦六百年就有了三次大的变革,从最初的井田制,到风靡天下的爰田制,再到商鞅变法后的公有制,而在始皇颁发‘使黔首自实田’后,关东土地兼并之风,也蔓延到了关中。”
“除了土地,还有手工业技术的革新,关中老秦人的人口流失等等。”
“这些都是你需上心的。”
“不过对于这些隐忧,有所了解即可,眼下大秦顾不到那么多,但这些东西不能视而不见,必须要留心,等到日后朝廷有余力时,再集中起来解决。”
“你们兄弟在走大秦开国路时,也当跟地方实际相结合,继而思考变局下的出路。”
“穷则思变。”
“这同样也是你们的炼心之旅。”
扶苏微微颔首。
心中将嵇恒所说暗暗记下。
他并没有如往常一样发问,只是默默在心头思索着,而后拱手道:“扶苏记下了。”
“嵇先生此次的教诲,实在令扶苏感触良多。”
“扶苏感恩。”
嵇恒并没有理会扶苏的答谢,平静道:“你用不着谢我,若非我出去了一趟,恐也难以察觉,自己早已动了尘心,但这种深度参与的情况,我并不该参与其中。”
“我乃燕国贵族。”
“知晓更多的是燕地的情况。”
“对秦地之事指手画脚,这是会出大问题的。”
“我没有资格对秦地做太多深入了解,也没有办法掌握太多信息,因而让我自己去摸索秦地,最终只会沿袭着过往的经验,不会真的结合秦地的实情,因而我的建议只能做参考,而不能作为决断。”
“你乃大秦公子。”
“生来就在关中的土地上。”
“因而对大秦现有的国情了解更为深刻,因而由你们通过洞悉大秦现有国情,再佐以我的判断谋事,如此才能不至于出现大的纰漏,不然恐会致使水土不服。”
嵇恒对此看的很透彻。
后世一位伟人曾说过,不能照搬照抄其他模式,过于侧重其他人的经验,只会导致自身水土不服,唯有走适合本国国情的道路,才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其中最重要的就是要有独立思考的能力。
嵇恒的确拥有独立思考的能力。
但他不能参与。
因为他的脑海中,除了秦,还残余其他九世的经验,以及自己原本的记忆,这么多朝代的经验累加,让他很难做到以大秦国情为本,尤其大秦还是第一个大一统王朝,后续的经验很容易出现误导,一旦出现大规模误导,只会酿成更大的祸端。
这非他想见到的。
他做不到坚持当代的大秦国情。
但扶苏能。
扶苏就是当代人。
他的一举一动都符合大秦国情。
扶苏微微侧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