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意识到了问题。
扶苏也听闻了。
他初闻时还有些惊疑,只是略作沉思后,并没有选择去求情,他虽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始皇是一个胸怀广大的人,就算对臣下有某种小事的不悦,也绝不会波及大事,而左右随侍的口舌恶风,也的确当绝禁。
不然一旦流播开来,只会让君臣朝局陷入无休止的权术猜忌。
不给以最严厉的制裁行吗?
不行。
扶苏唯一惊讶的是,始皇是对李斯下手。
以君臣的关系,断不至于此。
恐怕真正的主因是始皇对李斯有了不满。
李斯这些年渐渐少了谋划意识,也始终跟始皇政见保持着高度一致。
这并非是一件好事。
扶苏在书房细想了一下,下意识想到了嵇恒,低语道:“父皇对李丞相敲打,恐跟嵇恒有不小关系,以往大秦只能坚定的推行制度,眼下因嵇恒的出现,朝廷或许有了一些回转余地,而李斯却依旧不思改进,因而为父皇所不满。”
“再则。”
“李斯为大秦丞相。”
“父皇敲打李斯,也能威慑百官。”
“而今百官心中恐很是惊惶不安,不知父皇意欲何为。”
“如此也好。”
“朝堂如一潭死水也太久了。”
“该动一下了。”
“只是父皇此举牵连众多……”
扶苏轻叹一声,虽心中有些喟然,但也是按下了情绪。
他相信始皇这么做,定有始皇的用意。
他岂敢去生事?
想到这。
他突然想到当年齐威王的举动。
齐威王当时也连续烹杀了十余名口舌内侍,继而一举震慑了齐国侦测上意之风,齐威王愿意这么做吗?
时势所迫也!
大秦眼下已有了破局之法,自不会再继续维持现状,过去的朝堂习性,只会被逐渐的打破。
梁山宫事件只是开始。
第133章 宦及知于王!
暮色时分。
李斯走出了皇城,消失在纷纷扬扬的大雪中。
他的心绪沉重而失落,如同那沉甸甸的漫天大雪,秋冬以来,始皇的言行似发生了某种不可捉摸的变化,有了某种难以揣测的心思。
何种变化?何种心思?
他猜不到。
这些天,他很是谨慎小心,也一直有意猜测,隐隐约约捕捉到了一些模糊的影子,但又始终无法证明,他只是觉得始皇似对当前的局势有了很大的不满,甚至已有补正新政的想法。
他心中其实一直很忐忑。
当初始皇巡行梁山宫时,他也跟随在后面,只是恰巧有一名中人跟自己熟识,故暗中将始皇的抱怨告诉给了自己,而他因心有担忧,便特意将车骑的规模减小了。
眼下想想,自己所为,实是害人误己。
自己乃大秦丞相,却跟始皇近臣联系,岂会不为始皇忌惮?
梁山宫之事,他已不愿多想。
的确过了。
自己太过担心为始皇厌恶,也太过担心会因此失权,更想尽快摸清始皇心思,因而一时昏了头。
他眼下沉思的是始皇究竟意欲何为。
始皇是开始思索起新政得失,想借此改正一些新政?还是对自己提出的一些政见有了强烈不满?若是前者,他自会尽力辅佐始皇补正缺失,若是后者,那就有另外的意味了。
大秦新政的总体制定早已定下,始皇当初并无意见,也一直在坚定执行,若始皇欲改正,又岂有那么容易?
大秦眼下真经得起那般折腾?
若是不然。
始皇又究竟是何心思?
他猜不透。
这时,车外响起一道声音:“禀报丞相,回到府邸了。”
车骑停住了。
李斯静了静神,掀帘跨出车厢。
冰冷雪花打在脸上,李斯苍老的脸颊看向天空,天色早已一片昏暗,他驻足看了几眼,才进到了府邸。
他并未如往常般去书房。
室内炉火早已点燃,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李斯正襟危坐,回想起这几月的事情,倏而,他想到了扶苏的转变,也想到了扶苏前段时间的所为。
他微微蹙眉,低声道:“长公子的转变的确有些古怪,当时他向我等朝臣询问,还曾提到过一个人,一个未曾说明身份的人,长公子的转变或是因此人而变,若是如此……”
“长公子提出的‘官山海’,恐也有此人身影。”
“此人似对大秦新政另有想法。”
一念至此。
李斯眼中露出一抹凝重。
他在脑海仔细回想了一下朝廷最近的举措,其实相对寻常已很是沉寂,更像是在尽力维持原状,也没有了之前的锐意进取,若是始皇真意图补正新政,也寻到了补正之法,这段时间的‘不作为’,或许就是在有意不着痕迹的斧正一些法令。
只是朝野还未察觉。
因而始皇在借机向臣子表露不满?
李斯眉头紧锁。
他已生出了一股不安。
如今,始皇很可能跟长公子合拍了,而自己却跟始皇政见出现疏离,若继续看不透朝堂,自己这个丞相还能做得下去?
一旦被罢黜查究,安知不会被人鸣鼓而攻之?
到时,自己的功业,真能抵挡得住,那潮水般的汹汹攻讦?
商君功高如泰山,尚且落得个车裂惨状,自己的威望功业,能大得过商君?
李斯的心突然乱了起来。
他想到了很多。
若是大秦的新政真的做了变更,向宽缓方面有所靠拢,那秦政‘严苛’之名,恐会落到自己的头上,自古以来,君主都是不会实际承担缺失责任的,担责者只会是丞相。
若将‘苛政’之罪加于自己之身,岂是灭族所能了结?
李斯脸色彻底变了。
他陡然站起身,在室内来回走动,越是思索,越感觉自己要被牺牲,上祭台。
尤其是想到始皇的下令诛杀。
更是让李斯心悸。
与此同时。
跟李斯同样不安的还有徐福。
在听闻始皇对身边内侍下手后,徐福也是有些坐不住了。
他对朝堂局势不了解。
但始皇这些年的举动,无疑越来越暴虐,而今寻了个理由,就直接诛杀了数十人,若是夏无且测出自己炼制的药石有害,只怕自己也会难逃此劫。
他心神很是不安。
而今已过了当初既定的潮平之日。
他必须有所动作了。
再等下去,恐直接就死了。
徐福在室内来回踱步,最终决定再去求见始皇。
他此行必须打探出始皇的心思,究竟对自己是怀疑,还是已经有了嫌隙。
若是实在事不可为,他只能当场请辞。
他不能继续待在咸阳了。
徐福正了正自己的竹冠,大步朝咸阳宫走去。
只是这一次,依旧未能得见。
殿外。
徐福冷声道:“赵高,我是奉始皇之命,前去寻觅仙药,眼下已过了潮平之时,若是再不抓紧时间,等真的错过,下次罘岛现世,可就不知是何时了,你焉敢阻拦?!”
赵高冷声道:“徐方士,我赵高也是听陛下之令。”
“陛下眼下不愿见你,我又岂敢抗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