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进入殿内,胡亥连忙道:“儿臣胡亥参见父皇,父皇安康。”
话音刚落。
胡亥哭丧着脸,诉苦道:“父皇,你要替儿臣做主啊,儿臣这次去南海,差点就回不来了,更差点见不到父皇了。”
“儿臣太难了!”
见到胡亥一脸委屈,嬴政眉头一皱,问道:“说吧,朕倒想听听,你在南海究竟遭遇了什么?”
胡亥点点头,把南海的事娓娓道来。
他道:“父皇,你恐怕不知,南海军心已有异动,更为甚者,军中更有跟百越人勾连的将领,儿臣奉父皇之命前去犒军,原本地址定在的番禺,结果却被赵佗这些人给弄到了临尘。”
“临尘可是边陲。”
“跟百越人就几十里相隔。”
“赵佗这些人对儿臣就没安好心。”
“还有。”
“临尘县令闽落是百越人,他在见儿臣时,更是试图恐吓儿臣,不过儿臣乃父皇之子,又岂会受奸人恐吓,根本不为所动。”
“只是儿臣在真正犒赏大军时依旧发生了变故。”
“儿臣宣布将钱赏分发下去时,军中根本就不激动,甚至是哗然一片,纷纷在那里高唱着‘秦风’,还直接当众让儿臣回答,朝廷会不会让他们回家,儿臣遭遇这么多刁难,军中将领无一人替儿臣出声。”
“他们分明是心怀不轨,想让儿臣丢尽颜面。”
“只是儿臣机敏。”
“在临去南海时,提前跟嵇恒说了,让嵇恒为我出了几个主意,本是为了以防万一,结果还真派上了用场,儿臣当机立断,临危不乱,通过三寸不烂之舌之舌成功安抚了军心,这才避免了军心动荡。”
说到这。
胡亥脸颊微微一红。
他其实没有想吹嘘自己,只是来之前赵高反复叮嘱,一定要表现出自己,这些话也是赵高给他准备的。
就在胡亥想继续开口时,嬴政却突然开口打断了。
嬴政道:“你说,嵇恒帮你出了主意,而他出的主意,还都刚好用上了,还刚好用在南海军心动荡上?”
胡亥一愣。
不假思索的点了点头。
随即,他也是道:“嵇恒给儿臣的锦囊,主要就是让儿臣告诉军中将士,我们是为谁而战,不仅是为了自己而战,为了大秦而战,更是为了自己的子孙后代而战,为了天下长久的和平而战。”
“再则。”
“便是让儿臣适当……适当说朝廷要让将士回家。”胡亥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没有底气,他陡然间想起来,父皇并不知道此事,虽然大兄可能已告诉给了父皇,但父皇并没有过任何表态。
胡亥垂着头,已不敢再言。
嬴政冷冷的看着胡亥,眼神变得很是深邃。
最终,他拂手道:“继续讲。”
胡亥咽了咽唾沫,已不敢再继续说赵高的那番溢美之词,硬着头皮道:“而经儿臣的安抚,军心已经安定下来,只是在儿臣待在临尘时,有一天收到了一份投书,那书函上写到军中有越人细作。”
“儿臣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满脸不信,但儿臣也知,防人之心不可无,事关军事,儿臣岂敢大意,便让赵高跟任敖暗中打探了一番,起初并未打听到什么消息,只是无意间听到了军中裨将吕嘉是百越人,还有不少百越人在南海三郡为官为吏。”
“而且……”
“种种迹象表明,百越人的泛滥,跟主将赵佗有脱不开的干系。”
“儿臣当即警觉。”
“接连数天都大门不出。”
“儿臣也深知此事的重要,在钱赏分发完毕后,便立即着手回咸阳,想将此事尽快告诉给父皇,只是儿臣这般谨慎,依旧为百越人盯上,在儿臣在离开临尘后,就遭遇了百越人的袭杀。”
“上百名越人在密林中埋伏,一轮齐射下来,儿臣随行的将士死伤不少,只是……”胡亥顿了一下,继续道:“就在儿臣以为要经历一番恶战,甚至儿臣都准备拼命时,赵佗之子赵眛却突然杀出,以迅疾之速荡平了越人的袭杀。”
“此后儿臣便头也不回的赶路了。”
“回到咸阳,儿臣第一时间就来禀告给父皇了。”
“父皇,你要替儿臣做主啊。”
说着。
胡亥直接落泪大哭。
只是胡亥的哭闹,并没有博得嬴政的宽慰,嬴政凝声道:“你前面说你在南海收到了一份投书?上面可有名讳?”
胡亥的哭声戛然而止。
他张了张嘴,轻咬着嘴唇,目光闪躲道:“回父皇,这是一份匿名书函,上面并无名讳。”
嬴政目光陡然一冷,寒声道:“大秦律令是怎么说的?”
胡亥怯怯道:“秦律规定,当燔之。”
“你是怎么做的?”嬴政道。
胡亥头越来越低,声音越来越弱:“儿臣没有燔之。”
他辩解的话在嘴中转了一圈,却是根本不敢说出口,嘴中只能开口道:“儿臣知错。”
嬴政漠然道:“就因为一份匿名投书,你就胡乱猜忌军中将领,眼下南海即将再度征伐,若因你动摇了军心,导致战败,你可知会有多少人丧命?多少人会因此付出代价?”
“就因为你遭到了袭杀,便能证实上面内容为真?”
“就可以胡乱猜疑?”
胡亥低垂着头,大气不敢喘一声。
嬴政道:“或许军中的确有人跟百越人勾连,但你却把矛头指向了南海大军的主将,你可曾想过,这或许是百越人的算计?为的就是让朝廷怀疑赵佗,继而进行临阵换将?继而达到他们不可告人的秘密?”
“若这人真想投书,为何不敢写上真名?”
“这不就是见不得人吗。”
“既然这么见不得人,你又怎敢轻言认定为真?大秦律令明明白白的写了,而你平时又熟记各类律令,结果你背的律令就只是用来糊弄朕的?用来平时哄朕的?”
闻言。
胡亥脸色大变,连忙解释道:“儿臣绝不敢糊弄父皇,儿臣当时只是一时乱了分寸,所以才做出了违法律令之事,请父皇责罚。”
“儿臣甘愿受罚。”
嬴政冷哼一声,将案上一份奏疏扔下。
胡亥抬眼看了下,连忙蹑步走了过去,将这份奏疏拿到手中,定睛看了几眼,额头不由冷汗涔涔。
“父皇……儿臣……”
嬴政道:“不用多说了,军中的确有人跟百越人勾连,而这南海大军早已是心知肚明,只是想加以利用,以减少军中伤亡,以最大限度的击杀百越部群。”
“若非赵佗的奏疏提早几天赶到,朕恐还真就信了你的鬼话。”
胡亥青白着脸,不敢吭一声。
嬴政冷漠的看了胡亥几眼,拂袖道:“下去吧。”
“儿臣告退,父皇息怒。”胡亥连连点头,根本不敢再待,连忙躬身作揖,逃一般的离开了。
等胡亥走远,嬴政眉头皱了起来。
他看着地上的奏疏,缓缓道:“树欲静而风不止,朕这些年过于关注大政,过于提防六国余孽,却是忽略了帝国内部的隐患,也低估了人心欲望。”
“南海之事不会是特例,更不会是孤例。”
“而是天下的常态。”
“而嵇恒更是早早的看到了这些,他从一开始就盯着的朝廷内部,从最开始的财到眼下的军,都是帝国的要害,一旦两者中任一出现问题,大秦都会陷入到十分严峻的局面。”
“这种局面也是朕一手造成的。”
说到这。
嬴政默然一叹。
他这几年注意力都在推行秦政上,已经很少去特别关注内政相关的事,但嵇恒的这些举止,却一而再的提醒他,大秦内政出了很多问题,多到已能够动摇大秦根本。
“固本……”
嬴政喃喃一声,目光深邃道:“嵇恒,你当真就看的这么清楚,这么明白?也早就看到了大秦内部的隐患,所以从一开始就着重的提出固本。”
“你真就把朕的大秦看的这么清楚?”
嬴政从席上站起,缓缓走下高台,将地上的竹简拾起,只是并没有翻开,只是将其重新捡到案上。
他知道胡亥说的很可能是真。
赵佗或者说南海的大军的军心出现了极大的混乱以及动摇,因为这些将士去到南海九年了,九年未归,朝廷的一些举动,也让他们感到寒心,加上百越人一直在蛊惑,军中上下也开始出现了浮动。
但他不会轻动。
南海毕竟有五十万大军,若是没有给出最后的处置之法,贸然对赵佗动手,固然可行,却很容易引起军中猜疑。
军队是大秦的根本。
这是不能出半点乱子岔子的。
嬴政重新坐下,看着空荡荡的大殿,沉声道:“嵇恒,南海之事也都在你的算计之中?你跟朕讲变数,但这些变数,恐在你眼中,都是定数,只需按部就班的按你的想法去做。”
嬴政蹙眉。
对于这种为人操纵的感觉,嬴政感觉十分的不好。
只是尽管心中很是抵触,但也并未真的动怒,冷静的想了想,开始重新审视起这一切。
良久。
嬴政睁开眼,眼中露出一缕寒芒,冷声道:“嵇恒说的没错,大秦的朝廷已经腐坏了,大秦立国之后,官员就渐渐失了本心,不仅是朝堂,地方的官员,军中的将领亦然。”
“该动一动了!”
“不过首先要解决南海的事。”
……
胡亥回到了自己宫宇。
他浑身已湿透,始皇给他的压力太大了,尤其是那几句逼问,更是让他感觉头皮发麻,而且更令他有些诧异的是,他真的有些自我怀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