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握着于谦的掌心,端详片刻:“你一生命途锦绣,炼金淬玉,世事皆全,纵有风波坎坷,也会很快就过去……”
于谦听他越说越离奇,不禁汗颜道:“我的命格哪有先生说的这么好。”
自己后来可是死得老惨了,还连累了全家。
文天祥轻笑道:“是我私心希望廷益命途顺遂,一切皆好。”
于谦低头磨蹭了一会,小声说:“对不起,我让先生失望了。”
文天祥讶然:“廷益何作此言?”
于谦告诉他:“我的结局很不好,和岳王一样,都是被下狱冤杀的。所以,后人将我们并称,说是「赖有岳于双少保,人间始觉重西湖」。”
他忽然想起来:“哦对,先生当年也曾被封过少保、信国公,而且在起兵勤王的时候,也曾驻足在西湖畔。”
“看来这句诗,应该改成三少保才对。”
天幕前的观众们:!!!
好家伙。
于谦,文天祥,岳飞,三个都是太子少保。
少保这个官职,好像确实成才率很高,这不得让朕的心腹大臣也兼一下?
顿时。
各个位面卷起了一阵册封少保的狂潮:
大魔王嬴稷:“武安君快来,你看着少保这职位,多衬你!”
始皇帝:“蒙恬,能者多劳,寡人来给你封一下少保。”
汉武帝:“冠军侯,朕看大汉的少保一职非你莫属,你快接旨吧。”
曹孟德:“奉孝啊,我大魏的太子少保还得是你来当!”
(郭嘉黑人问号脸:我大魏,眼下有太子这种东西?)
天王苻坚:“景略啊,虽然你还昏迷未醒,但这个册封少保的诏书朕已经先写好了,保证你一醒来就能看见。”
晋孝武帝:“谢太傅,你都已经是太傅了,要不朕给你降一级,改授少保吧!”
(谢安:???听我说,谢谢你!)
唐太宗:“房相,这少保一职,你休要再推辞。”
宋孝宗:“幼安啊,这是太子少保的册封诏书,你拿好。”
明武宗:“阳明先生,从今天起,你就是大明的王少保!”
嘉靖帝:“江陵啊,别人有的,你也要有,朕也让你兼一回太子少保……那个,你可以先把朕的猫放下吗?”
永历帝:“李晋王你快来,朕立刻给你安排一下少保这个职位!”
……
直到。
有人幽幽地在天幕上发出一行字:
【清高宗弘历】:三个太子少保,岳飞冤死,于谦屈杀,文天祥赴死就义。
【清高宗弘历】:你们确定还要封少保?
众皇帝:“……”
晴天霹雳,一箭穿心!
他妈的,这个弘历早不开口晚不开口,偏偏现在开口。
一阵死寂的沉默后,众皇帝撕诏书的撕诏书,作罢的作罢,假装无事发生过,又坐回了原位。
景泰位面,朱祁钰眉头微蹙。
好像少保这个称号,确实有点不祥!
改一下吧,改成太傅,直接位列三公之首,也不用像历史上那样,等于谦死后再追封了。
南宋高宗位面。
赵构看着朱祁钰让于谦担任太傅的声明,险些破口大骂。
就离谱,这个朱祁钰!
现在压力转移到了他这边。
朱祁钰能给于谦升官,他却不给岳飞升官,岂不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有问题?
明眼人:你想多了,谁还不知道你完颜构是什么货色。
赵构纠结了许久,最终一咬牙,也给岳飞加了太傅。
无论如何,大宋的排面(指一种不存在的东西)不能丢!
……
翌日,陈英乘船出海,到临近的城池购买物资,带回了一条音讯。
确切而言,是两个人的死讯,张弘范和邓剡。
忽必烈深感遗憾,欲让张珪佩其父虎符,拜昭勇大将军,掌兵万户。
张珪辞之不受,决意护送父亲和老师的灵柩各自归乡。
于谦蓦然变了脸色:“此事当真?”
历史上,张弘范确实死在了崖山海战次年的二月,然而邓剡,应该还有几十年的寿命才对。
究竟何处出了问题……
于谦想起那日告别时,邓剡苍白倦怠的神色,以及他将所有书卷托付过来时,那种释然的神情,不觉心一沉。
因为军中人事变动,这一带搜捕暂松,他们得以在一个合适的时间点,前往陆地打探消息。
张千载用神一般的钞能力,找到了一个知情人士。
“你说庐陵邓光荐?”
“他确实死了,死前几个月,把平生所学都编成了书,留给小张将军。”
“很厚的书呢,数十卷,十余万字,也不知他怎么写得了那么多。”
于谦默然。
在历史上,邓剡也同样为张珪编写了一卷书,让他好好学,“熟读此,后必赖其用。”
不料在这个时间线上,竟成了遗作。
也许当初在建康驿的时候,邓剡的情况就已经不大妙,只是为了配合出逃计划,才一直按下不表。
他担忧地看向文天祥,想知道对方的反应。
但见先生站在日色照不见的阴影里,眉目低垂,犹如寂静的霜雪。
张千载又问:“你是如何得知此事的?”
那知情者说:“庐陵一带的人都知道,小张将军正在大张旗鼓,给邓光荐修坟。据说邓光荐死前让他重修白鹭洲书院,他也照做了,过几年,就能开门收学生。”
张千载道:“这是好事啊。”
“好什么啊”,那人感叹,“即便重开书院,也不可能让我们南人子弟入学!南人是第四等人,在元人眼中就是猪狗,如何愿意进行教育?”
“天下赋税,蒙古一档,北方汉人一档,南人一档。”
“我从庐陵那边逃过来,正是因为赋税太重,不堪忍受,不知多少百姓因此不堪果腹,家破人亡,能逃出来还算是幸运的。
“张弘范一死,小张将军暂时又不想掌兵,据说要闭关苦读邓光荐给他留下的书。张弘范那些旧部下没了约束,全都在四处纵兵劫掠,浙东许多小村都断了人烟……”
于谦再也听不下去:“别说了。”
他拉着先生,疾步走出门外,想将那些诉苦的声音迅速抛在身后。
然而,真正当一切都寂静下来,他却不知该说什么好,下意识看向先生。
先生的神色依旧沉静内敛,似一种月影山河、青灯高台的孤绝色,淡然得让他什么也看不出来。
这一晚归家后,先生继续给他上课。
于谦学东西很快,学完了琴棋,又学了好一阵山水画,已经算是初睹堂奥。
先生握着他的手,教他如何行笔,期间始终沉默不言,末了,才问他想画点什么。
于谦:“就画白鹭洲书院好了。”
先生似乎轻轻叹了口气,带着他,一笔一画勾勒好这张画的骨骼,书院的一草一木,山水清丽之表,江洲隽秀之气,俱跃然在眼前。
唯有,物是人非。
他仿佛想要在山水间的空白处,添上一个邓光荐,但终究是几度描摹,都难以成形。
玉笔在他修长的指间,轻轻握出了一道裂痕,终于被他折断。
“人琴俱亡”,文天祥掷笔道,“不堪再画。”
于谦低头看了这张画许久,心中忽然浮现出了一句话:“山水池榭,云岚草木,与所别之处及其时适相类,则徘徊顾盼,悲不敢泣。”
“什么?”
于谦顿了一下:“这句话出自《登西台恸哭记》,是你从前的参军谢翱,许多年后独登西台,写来……悼念你的文赋,字字泣血,引人泪下。”
“此文很出名,后人每提起人间沧桑,亡国之思,都以「西台恸哭」来代替。”
文天祥默然。
于谦给先生念了这篇诗文:“余恨死无以藉手见公,而独记别时语,每一动念,即于梦中寻之……又后三年,过姑苏。姑苏,公初开府旧治也,望夫差之台而始哭公焉。又后四年,而哭之于越台。又后五年及今,而哭于子陵之台……”
仿佛有一点碎玉般的水痕,坠落在桌面的白鹭洲图上。
“廷益。”
于谦听见先生低低地说:“对不起……可我还想再试一试。”
他背对着先生,怎么也看不见他说话的神情,却能感觉到先生此刻很难过。
他一下子慌了神,刚想说点什么,却被先生轻轻按住了肩膀:“我们就在这里告别吧。”
“我知道,你大抵是带着某种任务来的,这个任务恰巧与我相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