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氏大宅里找不到幸福,所以,她在十一岁的时候就果断地回到了自己破败的家里。
用阿爷留给她的很少的一些钱办起来了一家书斋,雇佣一些落魄的读书人替她抄书,当然,她也抄书,没日没夜地抄书。
虽然很累,日子过得很清贫,却很幸福,就是总有无赖来骚扰,她就点着了家里用不着的西屋,从那以后,无赖们也就不敢再来了。
十四岁的时候,孙婆婆说应该找婆家了。
这本不该是她一个小女子的事情,应该是阿爷,阿娘在某一天带来一个英俊的男子对她说,这就是你的良人,你的夫婿。
如今,阿爷,阿娘被关在坟茔里出不来,虞修容听说龙首原有很多人在那里找到了自己的姻缘。
虞修容就带着紫鹃,带着孙婆婆去那里碰碰运气,看看会不会有姻缘找到她的头上。
这一路上,孙婆婆总是喜欢跟过往的人打招呼,而家里的那头老牛大黄走得又太慢。
紫鹃总说走得这么慢,等到了龙首原,好的夫婿都被人家抢走了。
虞修容却觉得大黄走得不快不慢恰恰好,只要幸福还在,那么,属于自己的郎君就一定也在,对于这一点,虞修容非常地自信。
一些孩子开始在牛车外边吵闹,笑话她们家的大黄走得太慢,紫鹃气不过,就出去跟他们争吵。
对面的孩子恼了,一个胖墩墩,蓝眼珠,黄头发的女童咚的一声就跳过来了,将紫鹃压在屁股底下,还掀开牛车帘子看她。
那个胖墩墩的西域女童唐人的话说得很好,脖子上还戴着一个明晃晃的金项圈,就连挂在金项圈上的金锁,也比常见的大了许多,最重要的是,金锁上镶嵌着一块上好的羊脂白玉。
这明显不是长安城里常见的小胡姬,她骄横,霸道,应该是那户人家娇养的小娘子。
两人对视良久,那个胖孩子竟然把脖子上价值不菲的金项圈摘下来,递给她。
“你当我嫂嫂好不好,我哥哥可好了。”
金项圈自然是不能收的,而且,虞修容也没打算嫁给一个胡人,不论他有多么的富贵。
那个胖孩子明显开始发脾气了,还把金项圈丢在牛车上,然后就扯开牛车帘子冲外边喊:“哥哥,我找到嫂子了。”
她不但喊,还用力抱着腿,似乎很害怕她跑掉。
就在她又羞又气的时候,那个胖孩子被一只纤长有力的手给抓走了,然后就听到一个很好听的声音。
“舍妹顽皮,叨扰小娘子,莫要怪罪。”
也就是这个时候,牛车晃荡了一下,帘子抖了一下,一双漆黑漂亮的眼睛就出现了。
尽管只是一瞬,虞修容就认为,假若自己的夫婿是这个样子的,人品再没有问题,还是可以接受的。
回想起自己那时疯狂的想法,虞修容忍不住在笑了起来,以至于盖头都剧烈地抖动起来。
“哎呀,你别哭啊,你别哭啊,我这就出去找姑爷。”紫鹃见到自家小娘子开始哭了,就着急得不行,咬着牙决定去把姑爷拉回来。
“住嘴,谁说我在哭。”
紫鹃想要掀起盖头看一眼,又不敢,只好冲着孙婆婆道:“婆婆,你快想想办法啊,姑爷总不来,小娘子不能坐到天亮吧?”
孙婆婆翻个白眼道:“崔氏比我们还要着急,她可是知道姑爷在哪里的人,她都不去,只能说啊,现在就不是去把姑爷拉回来的时候。
等着吧,姑爷一定比你还要着急着脱身呢。”
“紫鹃,休要无礼,给我好好地坐着。”
被打断甜蜜回忆的虞修容有些恼怒了。
紫鹃只好四仰八叉地躺在厚厚的地毯上,嘀咕道:“你们都不着急,你们都不着急,要是姑爷不来就有热闹可以看了。”
虞修容脸上带着微笑,继续回忆自己遇到云初之后,发生的所有事情,她连最微小的一些细节都不愿意遗忘。
不知什么时候,紫鹃这个死丫头已经睡着了,孙婆婆也开始打盹了。
妆台上的红烛已经燃烧了一半,烛泪一滴滴地落在托盘里,将蜡烛的根部牢牢地黏在托盘上。
一阵冷风从门外涌进来,然后,虞修容就听到云初剧烈的喘息声,看样子,他应该是跑回来的。
“皇帝走了。”
云初小声给虞修容解释一下,说着话就要掀起虞修容的盖头,手才触碰到盖头,他就停下来,冲着睡得恶行恶相的紫鹃轻轻踢了一脚道:“快去给我打水过来。”
睡得正香的紫鹃揉着眼睛爬起来,看到云初就想大声叫唤,就被老态龙钟的孙婆婆给捂住了嘴巴,两人很快就出去了。
“刚才跟裴行俭打了一架,弄得全身都是土,你再忍一下,我洗干净了手再给你掀盖头。
其实,今晚上的事情也怪不得裴行俭,我本来已经用计困住了他,等他酒醒,就再灌他一些酒水的,没想到皇帝来了,把我所有的计划都给打乱了。
我不来,你就在床上一直坐着?就没有下来走走路活动活动腿脚?
如果饿了,你就先吃一些东西垫垫肚子,咱们两个一个是孤儿,一个是孤女,好不容易凑成一对,没有那么多的讲究……”
听着丈夫带着歉意絮絮叨叨的,虞修容的心再一次被甜蜜充满。
紫鹃狂奔着端来了一盆温水,云初仔仔细细地清洗了自己的手,然后用毛巾擦干手,丢开紫鹃递过来的秤杆子,直接用手撩开了虞修容头上的盖头。
美人就要在烛光下看才是最正确的打开方式。
洁白的面颊被烛光染上了一层红晕,眼波流转顿生无数风情。
虞修容笑吟吟地看着这个掀开她盖头的男子,自己的新郎却显得很是狼狈。
头发飞出来一绺,湿哒哒地垂在脸上,眼角处还有一些淤青,暗红色的锦袍被撕开了好几处,左臂膀上还有血痕。
她本来想要问云初伤得严重吗,话出口却是“你打赢了吗?”
云初大笑道:“很多战斗的结果,不是战斗的结果,而是战斗以外的事情的综合结果。
论武艺,我差裴行俭一筹,但是呢,我们的准备工作做得比裴行俭好,所以,我赢了。”
虞修容跪在床榻上,搬着云初的脑袋检查伤势,云初不耐烦地瞅着紫鹃道:“你是不是该出去了。”
刚要说几句埋怨话的紫鹃,被姑爷的话怼得胸口疼,就哼一声出门了,孙婆婆还很贴心地关好了门。
云初一把将虞修容紧紧地搂在怀里,虞修容娇声道:“你胳膊上还有伤呢。”
云初道:“皮外伤,不碍事。”
“要不要洗个澡呢,你全身都是汗味。”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时候,你竟然要我去洗澡?”
“你就这么着急?”
“废话,我等这一天等了三年,啊?你把绸布缠在胸口做什么?”
“鼓腾腾的不好看,骑马也不方便。”
“胡说八道,以后不许缠,缠坏了可不好。”
虞修容倒在大红色的锦被上,乌黑的头发披散开来,铺满了半张床,令人惊心动魄的,雪白的身体再一次被烛光染上一层红晕。
云初痴痴地看着她,觉得呼吸似乎都要停止了。
虞修容笑着侧过脸去,却张开了双臂。
云初投入到她的怀里,四目相对之下,虞修容轻声道:“我美吗?”
云初吞咽一口口水连连点头。
虞修容将头埋进云初的怀里,嗅着他身上的汗味,低声道:“都是你的。”
第六十二章 生活的本质
娜哈背着手在哥哥的卧房之外来回地溜达,以前,哥哥的房间从来都不锁门,今天,偏偏就锁上了,不仅仅是锁上了,里面似乎还用杠子把门顶上了。
她还想看看新嫂嫂呢。
崔氏好几次都想把娜哈拉走,都没能如愿,这孩子现在的力气大的很,不是她一个弱女子能拖动的。
“你要是再守着门,以后就休想再有小侄子,小侄女啥的。”
崔氏见拖不走,就开始出言威胁。
“别以为我不知道,小侄子,小侄女就在嫂嫂的肚子里装着呢。”
崔氏看看满院子看热闹的人,就吼了一嗓子。
“你们都没事干吗?没事干就去大食堂帮厨,一天光蒸饭都要蒸好几万斤呢。”
家里的仆妇们当然不愿意去大食堂蒸饭,装饭,那可不是一个好活计,烟熏火燎得不说,还热得要死。
“我们是不是应该起来了?”
虞修容把头从云初的怀里露出来,小声问道。
云初铁箍一样的胳膊将她箍得死死的,动弹不得。
“起来干啥,家里又没有长辈需要你去端茶,如果你睡醒了,我们就干点别的。”
说完话,又要往虞修容身上爬,虞修容又惊又怕,连忙用力推搡云初。
“不成的,再来我就要死了。”
“放心,死不了的,最多昏过去。”
“你这是想要我的命。”
“谁让你长成这个样子的,谁能受得了呢,这一次我一定轻轻地……”
于是,当虞修容开始收拾妆容的时候,已经是中午时分,这个时候,她起来了,云初却睡得跟死猪一样。
虞修容才起床,崔氏跟孙婆婆就进来了,也不管躺在床上酣睡的云初,从床上扯走一个东西之后,看了一眼,就喜滋滋地出门去了。
虞修容也看到了,白皙的脸上多了一层红晕,马上,她就换上了一张主母脸。
就在今天,云家的两个家臣——崔氏跟刘义要来拜见她,帖子昨晚就已经送来了,今天,崔氏不断进出,却不是以家臣身份,而是以仆妇身份。
等今天过后,崔氏,刘义就不再是严格意义上的家仆,他们有了一个新的身份——家臣。
有了这个身份之后,他们的命运就与云氏休戚相关,再也分不开了。
这是非常重要的礼仪,对于云家来说是第一次,也是一次很好的开枝散叶的开端。
时间已经很紧张了,床上的那个人还是不肯起床,他现在的死猪模样,跟昨晚龙腾虎跃的样子相差太大了。
直到家仆们已经摆好了香案,云初才一脸不高兴的被虞修容拉到香案边上坐下来。
他回头看看,发现桌案后头只摆着一个牌位,上面仅仅写着云氏列祖列宗之牌位几个字,没有名字,且只有这么一个牌位,看起来很寒酸。
牌位很寒酸,崔氏跟刘义两人打扮得一点都不寒酸,宽袍大袖还戴着帽子的样子,连云家的猞猁大肥都不敢靠近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