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子平强忍着心头的惊骇,大声道:“尔敢!”
周兴笑道:“某家上承天宪,下承王命,专司查奸究冗,成都尹若是清白,某家也查不出一个黑的来,放心,放心,待本官走后,这蜀中定是朗朗晴空。”
蜀中会不会是朗朗晴空云初不知道,他只知道周兴这两年彻底的变成了皇家的恶犬,以前还只是皇后的恶犬,后来不知怎么的,皇帝也经常使唤周兴,这就让这个上不了台面的家伙,如今终于成了一根悬在大唐百官头顶的一柄鞭子。
仅仅是一个可以调用各地百骑查案的权力,就让大唐官员们闻声色变。
皇帝如今下定决心要整顿蜀中,这如何能少得了周兴这个酷吏。
云初带着大军出城了,城里的事情他就不准备理睬了,他在军中正忙着准备招待大唐西南羁縻州的垒主、洞主,寨主,世侯、司藩,准备一起研究一下如何开市互惠。
大唐对西南的羁縻州共有两种。
第一种是在大唐军事力量笼罩之下的地区设立的羁縻州、县,其长官由部族首领世袭,内部事务自治,行进贡,但是负有一些责任,如忠于大唐、按照要求提供军队物资等等。
朝廷将其视为领土的一部分,文书用“敕”。
第二种是内属国,如南诏、回纥,吐谷浑等,一般封为可汗或郡王,有着自己的领土范围,但是其首领的政治合法性来自于大唐皇帝的册封,不能自主。
大唐朝廷将其视为臣下,文书用“皇帝问”。
南诏的盛逻皮在一统南诏八部之后,本来应该被封为南诏国主的,在大唐的庇佑之下虽然每年要缴纳沉重的贡献,但是,对他个人的生活没有丝毫的影响,甚至可以通过大唐给的册封,将自己在南诏的权势稳固下来,传于子孙万代,可惜,这家伙偏偏长着一脑袋的反骨。
这一次的盛会,云初甚至派人给盛逻皮也给了一张请柬,就不知道这家伙敢不敢来,如果来了,正好抓住砍头,对平定西南有很大的好处。
回到七星桥大营之后,云初详细的询问了云瑾他们被刺杀的经过,也没有责备他们五个,最后叹口气道:“你们要小心,不能以为在长安可以做的事情,在成都也可以做。”
说罢,就撕开狄光嗣的衣衫,瞅着那道婴儿嘴巴一般的伤口想要说啥,最后,还是没有说,开始给这个孩子清洗伤口,缝合,上药,包扎。
等包扎完毕,又检查了温欢,李承修身上的钝器伤,发现只是一些小伤,没有涉及内脏的重伤,这才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自从云瑾他们过了十五岁之后,云初就不再评判孩子们的作法是否正确,也从不告诉他们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这种教育在十岁前已经完成,十岁到十五岁之间,评判得失,十五岁之后,云初觉得这几个孩子应该可以为自己做的事情负责了。
就连给他们灌输学问的时候,也凭借他们自愿,愿意听就听,不愿意听就不听,哪怕反对都无所谓,主打的就是一个开拓他们的眼界。
学问一道又有什么正确与错误之分呢?
数学,物理,化学,格物才讲对错,至于别的,对错不过是两种不同方向的理解罢了。
“让阿耶担心了。”云瑾等阿耶检查完温欢的身体之后有些愧疚的道。
云初淡淡的道:“以后干这种事情之前,先替你阿耶跟阿娘想想,你死了就死了,你阿耶,阿娘也没办法活了,所以呢,任何时候都以保护自己为第一要素。”
见几个孩子都低头认错了,云初就挥挥手,让他们自己去检讨得失去了。
张东海走进来道:“有百骑司的人。”
云初道:“那就查,查出来了就交给周兴,陛下嫌弃我们两个心太软,就把周兴派来了,我原本还想着进入蜀中之后以安民为主,现在看来,没办法了。”
张东海左右看看,见只有殷二虎在,就小声道:“要是陛下没有安抚民心的想法呢?”
云初白一眼张东海道:“是不喜欢我安抚蜀中民心,而不是不能安抚民心。”
张东海深以为然的点点头,又道:“佛门要在西南修建举世第一丛林,道门也要在西南弘扬道教,佛门看中了鸡足山,要去那边度化野人,道门这边上清道跟龙虎山都对青城山慧眼有加。
佛门派来了两百个和尚,由渡海禅师带领准备穿越丛林,去鸡足山开山立派,道门这边还在喋喋不休的没个章程。
从佛道两门选择的地方来看,道门的魄力稍有不足。
渡海禅师如今驻锡在文殊院,派人来希望大军能抽调一支人马护送他们去鸡足山,末将很是想不通啊,他们哪来那么大的一张脸,径直要我们派军队护送?”
云初苦笑一声道:“因为我欠人家老多的钱。”
张东海道:“不是只欠玄奘大师的钱吗?还要还?”
云初懒得跟张东海解释,就随口道:“安排吧。”
张东海点点头就出去了。
等张东海出去了,殷二虎才凑到云初身边低声道:“文殊院的澄空大师求见。”
云初无奈的摊摊手道:“又是来要债的。”
殷二虎道:“要不然臣下晚上在文殊院点一把火?”
云初摇头道:“算了,人家可能觉得我欠钱太多,护送渡海禅师去鸡足山不足以偿还人情,伸头一刀,缩头还是一刀,在郫江边上摆上茶桌,叫李思过来奉茶。”
和尚其实都是一群很有趣的人,越是得道高僧看事情就越是平和,澄空大师胡须足足有一尺长,身着一袭月白僧衣,十指修长,且莹白如玉,可以想象这个老和尚年轻之时定然是一个花和尚。
李思换上女装,奉茶这种事情做的很熟,片刻功夫,就让云初与澄空大师被茶香包围了。
澄空大师遥指南边的群山道:“《华严经·菩萨住处品》中记载普贤菩萨住地说:“西南方有处名光明山,从昔以来,诸菩萨众于中止住。现有菩萨名曰贤胜(普贤),与其眷属三千人,常在其中而演说法。
大帅以为如何?”
云初喝一口故作惊讶的道:“啥?普贤菩萨如今还在峨眉山讲法?”
澄空大师看了云初一眼道:“出家人不打诳语。”
云初笑道:“《法华经》东晋之时便传入中原,自东晋开始,峨眉山便是普贤菩萨道场,怎么,有人提出异议了?”
澄空大师道:“《大乘经》载:“入山求道,饥寒病疠,枯坐蒲团,是曰普贤;普贤者,苦行也。”
云初放下茶杯看着澄空大师道:“请大师明言言。”
澄空大师笑道:“贫僧愿意发下宏愿,在峨眉金顶立普贤菩萨金像。”
云初摊摊手道:“某家无钱。”
第十五章 盗,强盗,大盗
“命军士开凿上山路径即可。”
澄空大师对云初赖账的嘴脸装作看不见,依旧笑眯眯的。
云初让李思把云瑾喊来。
等云瑾到了,就对澄空大师道:“目前有开山力士两名,民妇一个,不知大师想何时动工?”
澄空大师拂袖而走。
云瑾瞅着澄空大师的背影道:“太自大了吧?”
云初道:“你想干啥?”
云瑾道:“文殊院如此嚣张跋扈,依仗的不过是钱财而已,孩儿最近又被刺杀,值此乱世之秋……孩儿以为取文殊院盈足,补阿耶钱财不足。”
云初道:“钱财很重的。”
云瑾道:“没关系,应该有办法让他们自己转移钱财。”
云初瞅一眼眼前的郫江道:“听闻这条水道与都江堰引入走马河相通,它流入成都形成府河和南河,府河进入成都市区后绕城北、东而流,南河绕城西、南而流在合江亭处汇合,汇合后称府南河。
你想利用这条水道?”
云瑾点点头道:“骚扰文殊院,逼迫文殊院香积厨转移钱财到舟船上,而后劫掠舟船,正好一路送到大营。”
李思怯怯的道:“玄奘大师知道了会气死的。”
云瑾摇头道:“佛门并非一统,东南西北分裂的厉害,这蜀中似乎也自成一统,否则,也不会有渡海大师携带两百弟子奔赴鸡足山另开山门。”
李思道:“用文殊院的钱财弥补鸡足山的不足?”
云瑾点头道:“基本上就是这样,弱西南丛林强中原丛林,我想窥基大师一定会非常的满意。”
云初瞅着云瑾笑道:“你就不想找到仇人,亲自报仇吗?”
云瑾摇头道:“谁刺杀的我们不重要,周兴那边必定会寻找到蛛丝马迹,毕竟,李思跟我们几个被刺杀,才是周兴突破成都本地官僚士绅集团的由头。
只要周兴那边突破了,刺杀我们的人也会倒霉,所以,没必要亲自去寻找,亲自去追杀。”
云初道:“既然你已经想好了,那就去找霍城,我想他会把你的计划变成一个完整的行动方案。”
云瑾道:“孩儿想去拜访一下渡海大师。”
云初笑道:“用和尚抢劫和尚?很有意思的方案,去吧。”
云瑾笑一下就匆匆的离去了。
李思给师父的茶杯倒了新茶,跪坐在师父脚下道:“阿耶,为何您会允许美玉儿去当强盗?”
云初沉默片刻道:“这世上总该有一些人去当强盗的。”
李思不解的道:“为啥?”
云初道:“有强盗的存在,那些占据了优势的人才不会对那些不占据优势的人敲骨吸髓。”
李思抬头瞅着云初道:“我不喜欢美玉儿去当强盗。”
云初摸摸李思的短发笑道:“他是一个好强盗。”
李思道:“强盗也有好坏之分吗?”
云初笑道:“那是自然,有的强盗打家劫舍,无恶不作,这种该杀,有的强盗打家劫舍,却劫富济贫,这种应该原谅,有的强盗以一己之力改天换地,惠及天下,这种强盗就该牢记,等自己沦落到绝望的时刻,就知道该去当哪一种强盗了。”
周兴正在审问强盗。
这个强盗就是成都城里一个著名的坐地分赃的大强盗,名字叫做胡也,是一个非常文雅的名字,不过,外边的人一般都叫他虎爷,完全糟蹋了胡也这个风雅的好名字。
周兴手里拿着一个账簿,一边翻动一边对眼前这个挂在架子上的虎爷道:“听说你的能力很强,水路两道都很吃得开,城外的贼寇进城了,一般都住在你家,城里的贵人出城了,一般都是你派人护送。
如此,不论是城外的强盗,还是城里的贵人都会给你几分薄面是吧?”
虎爷虚弱的躺在架子上道:“某家为人四海一些,也愿意为朋友们解决一些困难,时间长了,大家都愿意给某家几分薄面。
官爷今天要杀我容易,某家担心官爷走不出这成都城。”
周兴点点头道:“不错,不错,看来你确实有些本事,那就说说蓝田郡公世子被刺的事情,是谁让你派人去做的?”
胡也眼睛睁得老大,艰难的道:“此事与我无关。”
周兴合上账簿,把账簿卷成卷子,在手上轻轻拍着,轻声道:“听说成都城里就没有你平不了的事情,你现在又说这件事与你无关,你觉得我会相信吗?”
胡也闭上眼睛道:“你杀了我吧。”
周兴笑道:“看来我没有找错人,果然是你做的,来人——”
很快,就有两个捕快推着一张木板走了过来,木板上大字型绑着一个妇人,嘴巴里塞着麻核,发不出声,只知道流泪。
胡也见到妇人的第一眼,就把木头架子摇的咣咣乱晃。
周兴道:“是谁刺杀了蓝田郡公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