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谕断然道:“它就是我们要找的东西,是所有原子核都存在的一种基础粒子。”
何育杰谨慎很多:“我觉得是氮原子在轰击下转变了,放出的氢原子曾是氦核的组成部分。”
李谕说:“你的说法与我的殊途同归,就像热力学第二定律的不同表达方式,但结论都是我们发现了原子核的一种组成粒子。”
何育杰心情十分激动:“上次原子物理结构取得重大突破,还是卡文迪许的汤姆逊主任和卢瑟福教授,我们的实验竟然也能做出比肩第一等实验物理学家的成果。”
李谕笑道:“咱们本来就是站在巨人肩膀上。”
何育杰道:“我知道,这是牛顿说的。”
历史上,大概是1919年卢瑟福发现了质子。
不过这个发现被淹没在他的α粒子散射实验无比耀眼的光芒之下。
平心而论,质子的发现确实没法和α粒子散射实验相媲美。α粒子散射实验的意义确实大太多。
不过发现质子确实够得上诺奖标准。诺奖的获奖成果也能大致分出几个等级,有那么几个强的过分了一些。
何育杰整理实验结果,然后与李谕共同写成一篇论文。
至于命名吗,李谕还是按照习惯定为了质子。
论文写完后,何育杰想让李谕作为第一作者,但李谕还是慷慨地让给了他。
随后,李谕把这篇论文寄到了《SCIENCE》以及《nature》。
毫无疑问,这是一篇极有轰动性的科研成果,尤其在这个战乱频飞的时代。
已经变成半个军营、没有多少学生的剑桥大学里,卡文迪许实验室主任JJ·汤姆逊看到论文后最为开心,他直接登文大赞:“曾经很多人不认可原子,但让·佩兰用试验证明了原子的存在。然后开尔文勋爵说原子是永恒、不可分割的单位,电子与原子核的发现再次推翻了其结论。如今来自神秘东方的李谕以及一位科学新人何育杰,又用试验表明了原子核同样不是密不可分!天哪,我太喜欢这种无穷探知的感觉了!”
卢瑟福此前就有这个实验的想法,如今被人捷足先登,属实无可奈何,——谁叫自己实验室的人几乎都被征召到了战争前线。
去年底他还收到了最喜欢的学生莫斯莱死于前线的消息,令他非常痛心。
对李谕和何育杰的结果,卢瑟福表现得很大度,公开说:“事实再次证明,东方人的智慧不输欧洲人。这个试验从最初的构思到实验过程,都透露着严谨的科学思维。”
后来他知道何育杰在剑桥听过自己的课时,更加高兴:“我很荣幸,何曾是我的学生;但他现在的进步离不开与李谕先生的合作。”
卢瑟福仍不失大师风范。
美国方面则表现得更加直接,美国物理学会会长迈克尔逊给上海发电:“我们现在不仅希望邀请李谕先生赴美讲学,同时也希望能够邀请到另一位科学新星何育杰先生!我们愿意发给其外籍会员身份。”
美国物理年会的会员身份目前显然比不上英国皇家学会,但也不失为一个至高荣誉。
等拿到诺奖后,荣誉才会应接不暇。
反正李谕已经感受过。
除了他们,身在法国的蔡元培也震惊于李谕又带着一位新人搞出了轰动整个欧洲的成果。
他得到消息比英国人晚一些。
“原来这个何育杰来自北京大学,”蔡元培若有所思道,“我一向认为北大学生过于陈腐,原来教职工队伍中还有如此英杰。而疏才不仅有通天之才,还有伯乐之眼,难得,真是难得!”
他又拿出范源濂寄给自己的一封请他回国整顿北大的信,想了想还是放下,“帝制之祸,不知道何时能消。如果真的恢复帝制,我想北大还会延续现在‘两院一堂’的荒唐情况。学生仍然都是一群官老爷,来到大学里只想镀金,将来好升官发财,这可不是大学的样子。”
蔡元培的顾虑很符合情况,帝制若真的恢复,很多东西可能又要死灰复燃,北大学生说不定还是和晚清一样,打麻将、喝花酒、捧名角,就是不读书。
……
一周后,国内的《申报》《大公报》等报纸开始头版头条报道李谕与何育杰的科研成果。
其实他们的编辑大都不了解如此先进的科学,几乎是在照搬欧美报道,然后进行翻译。
但这样一来,新闻效果反而更好,国内读者异常激动,都振奋于又有一个深谙科学之道的人出现。
这在洪宪帝制时代很罕见,因为大部分报纸都在报道帝制、护国军的情况。
北大校长胡仁源看到报道后,连忙给上海的李谕和何育杰写了一封信,言辞恳切,中心思想只有一个:请求李谕不要把何育杰挖到大同大学。
李谕哭笑不得,自己也没说过要挖墙脚啊。
李谕没有满足于现在的情况,在报纸上又公开发了一篇声明:
“既然原子中存在带负电的电子,也有带正电的质子,那么我可以大胆预测,原子中还有一种中性粒子。比如氦元素,氦核带有2个正电荷,而氦核的原子质量为4,考虑电荷守恒与能量守恒,原子核中几乎必然存在中性粒子!”
李谕的话基本相当于海贼王罗杰在断头台上说出的最后一句话,足以掀起物理学的“大航海时代”,全世界所有有实力的实验室和实验物理学家都会朝着这个目标进发。
因为显然这是一块被明确标出来的诺奖。
第六百一十三章 辗转
在李谕与何育杰热火朝天忙着做实验时,国内这几个月不算太平。
何育杰是真的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扑到实验上;而李谕呢,压根不需要听。
五月初,梁启超又辗转回到了上海。这位老哥挺逗,一开始在上海租界遥控指挥了一段时间,感觉还是不过瘾;然后费了好大功夫好不容易到了广西,刚落脚就收到了袁世凯取消帝制的消息。
没办法,他只能乘船重新返回上海,一来一回折腾了两三个月,时间全花路上了。
到达上海后,梁启超约唐绍仪一起在李谕的豫园会面。
——自从李谕把豫园重新修葺好后,很多名人都喜欢跑来此地会晤,颇有点天津张园的味道。
而且这里不属于租界,唐绍仪他们在心理上多少还是不太喜欢租界。所以豫园再好不过,心情放松,李谕又是个不问军政的民间人士,没什么可担心的。
先到的是梁启超,他进门见到李谕后恭喜道:“疏才兄弟,你才是真做学问的人,又有了不得了的成果!不像我,现在学问来不及做,一门心思研究起了军事。”
李谕笑道:“任公不仅顾不上做学问,估计连打牌都没得打。”
“谁说不是!这几个月只能在船上偶尔和船夫打几把,真不尽兴!”梁启超说,然后拿出一份报纸,“疏才你看看,真是太有意思了。”
报纸上是几篇介绍袁世凯私生活的文章,什么“后妃争宠”、“祸起内宫”、“与儿争妻”云云。
李谕笑道:“未免添油加醋。”
梁启超说:“少部分确有其事,大部分都是胡编乱造。但看得出,全国的人都被激怒,在疯狂攻击袁世凯。”
李谕说:“他点燃了一个火药桶,自己却当了活靶子。”
民国的社会发展水平很一般,老百姓生活并不好。本来想着袁世凯能做点正事,没想到搞了个称帝的荒唐举动。大家不由自主地把北洋政府的软弱、外交的无能、财政的赤字以及社会的无序都怪罪到他身上。
梁启超说:“一个古老帝国已经衰败到如此地步,一个人居然为了自己和家族利益,想君天下、家中国!这样的行径,实在太可耻太可恨!”
李谕说:“当初那么多子虚乌有的情愿团,似乎全国人都想让他称帝,此时大总统估计肠子都悔青了。”
“八成他自己都想不到改变国体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虽然袁项城恢复帝制也有重振中央的权威的想法,但他私心太重,”梁启超说,“当初那些人万众一心、众口一词支持他称帝,给人一种仿佛袁项城是在半推半就下才恢复帝制的假象。但现在呢,曾经为帝制摇旗呐喊的人,如同霜降过后的昆虫,隐匿得无影无踪。”
李谕说:“人心险恶。”
估计老袁同志自己也意识到中了套:似乎从一开始,各种势力就默契地将自己引入一个陷阱,然后不约而同地落井下石。
只不过他猜不透这个阴谋的策划者到底是谁,日本人?革命党?甚至是封建思想以及他固守的传统文化?
袁世凯心中无法肯定。但百分百可以确定的是,他成了这次恢复帝制的罪魁祸首,这个责任无论如何都要由他承担。
早在三月初,袁世凯就决心取消帝制,但他并没有一开始果断放弃皇帝宝座,犹豫的举动反而又加强了反袁势力的决心。
一直坚定支持袁世凯不要取消帝制的是他的大公子袁克定。袁大公子给出了不少建议,什么南方军队并不可怕、军费也不充足、内部有组织问题等等;而北方大局已经稳定,如果决策上反复横跳,就会引起动乱云云。
不过袁世凯显然已经不想听袁克定的忽悠了,只想尽快解决问题。
他特邀徐世昌、段祺瑞、黎元洪参加了最高等级的会议,决定撤销帝制,取消洪宪年号,让徐世昌出任国务卿,并且重新启用段祺瑞为陆军总长。
——这个国务卿称呼挺有代表性,此前说过,民国初年,宋教仁与袁世凯关于总统制与内阁制进行过一次大争论。
总统制就是美国那种,总统权力很大,是袁世凯希望的。
内阁制嘛,总统就是个吉祥物,权力在内阁总理手中。
而总统制下,就有个权力颇大的国务卿职位。
从这一个小细节看得出,袁世凯想给自己留个后路,希望不当皇帝后,还能当权力颇大的总统。
实话说,这个想法真的相当不成熟。
反正袁世凯已经在3月23日下令取消帝制。满打满算的83天皇帝生涯中,他没有举行登基大典,没有戴皇冠,没有穿龙袍,充其量只是一个闭门天子。
目前的局势嘛,又是南北和谈。
居仁堂中的袁项城此时很有老态龙钟的样子,神情满是忧郁,行动也变得迟缓,但还在痴心妄想着能够继续做总统……
他身边基本没什么可以用的人了,老友徐世昌很快就退去了国务卿一职,留给段祺瑞。
徐世昌跑去了老家种菜、修果树。他在临走时曾对袁世凯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我已经实在没有精力再卷入风云变幻,等尘埃落定后,我会归来帮你收拾残局。”
徐世昌一语成谶,没多长时间,他就从河南返回,替他的这位老友主持了葬礼。
李谕和梁启超聊了一会儿,唐绍仪也到了。
他见面先给李谕开了个玩笑:“听说疏才兄弟弄明白了物质组成,现在我只要一见你,就像看镜子,不对,比镜子还要可怕。”
梁启超问:“此话何解?”
唐绍仪说:“因为他知道我是由什么组成的。”
梁启超道:“少川兄这么说,我也有点害怕了。”
李谕笑道:“把我说成了火眼金睛。”
唐绍仪坐下后,接着说:“来上海前,我去南京见了见冯国璋。如今南北和谈之际,他公然跳出来说,要让袁世凯继续当过渡总统。”
梁启超说:“我此前也见过冯国璋,这人目的很正,但手段不够高明,魄力也不够。当初他联合几名大将公开反袁,此时又要保袁世凯。”
李谕说:“或许是一方面反对帝制,一方面又放不下与袁项城的交情。但他现在这么说,很明显就是不想让黎元洪出任大总统罢了。”
梁启超说:“如果让袁世凯做过渡总统,此后再召集总统选举,将黎元洪排除在外,冯国璋自然能居于优势地位,这点小心思,我还是能看出的。”
唐绍仪说:“说得很对,所以我在联合各地人士坚决反对他做‘袁世凯第二’。”
冯国璋这一步棋走得挺不漂亮,声望随之一落千丈,——他确实不是搞政治的那块料。
另外,这些北洋高层如今也真的开始四分五裂了。
真正有实权的是段祺瑞。
段祺瑞当上所谓的国务卿后,立马和袁世凯开始讨价还价,绝不做一个有名无实的闲职,而要做有职有权的实力派人物。
段祺瑞第一件事就是向袁世凯提出,把这两年的政事堂改成责任内阁,恢复民国三年前的政治体制,也就是法国政体的内阁制。
袁世凯答应了。他已心灰意冷,能让的都让,只想做个名义上的吉祥物大总统,至少没那么大责任。
他下令改回了国会和总理名称,并且由总理管理国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