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家那孙子的脾气和作风若不被打压几分,恐怕日后便无人能压得住了……
朱元璋深吸一口气,目光看着前方宫道,下了狠心道:“燕府嫡次子煦今日所举终究失了礼数,你稍许派人将他宫中行走的牌子收了去,另外严禁他出入颖国公、宋国公两位国公府邸。”
这消息来得突然,一旁还在谋划云南的朱允炆呆愣了片刻。
朱元璋这话若是放在几个月前,他自然会欣喜若狂的应下,但如今的他却需要朱高煦为自己看山点矿,自然得为他说说话。
想到这些,朱允炆脸上出现了犹豫,他小心翼翼的作揖,并低下了头说道:
“爷爷,高煦今年才十五,有些少年心性是自然的,您何须与他一般见识……”
“何况,您今日还交代他去宋国公府学习兵法,若是出尔反尔,恐怕有损您的威严。”
“以孙儿之见,不如饶他这一次,口头训斥即可。”
朱允炆心里清楚老朱对朱高煦的喜爱,因此在他看来,这番话应该能说动他。
只是不曾想,他这番话说出后,老朱脸上却并未出现半点波澜,而是平静回应:
“他今日敢与朕对峙,明日是否敢对你无礼?”
“朕意已决,你如实照办便是,若是他心有不满,叫他回北方当他的郡王去,南边容不下他这脾气。”
他这番话很是无情,至少从表面上如此。
饶是朱允炆已经陪伴朱元璋身边十余年,却还是止不住的心里打鼓,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只能说出一句:“是,孙儿这就安排人去做。”
在说完这番话后,朱允炆当即便让一名东宫太监将事情照办。
朱元璋与朱允炆同时瞧着那太监离开的背影,爷孙二人心中既有高兴,又有些难过。
他的高兴是为朱棣有这么一个好儿子而高兴,却又为朱高煦这些日子不能陪自己身边儿难过。
朱允炆高兴为终于能打压朱高煦而高兴,却又为朱高煦是否会一气之下回北方,致使自己失了他看山点矿的本领而难过。
爷孙二人各有心事,但这心事都被东宫太监的脚步所带走,渐行渐远。
半个时辰后,当东宫太监带着旨意抵达府军前卫坊时,朱高煦刚刚为赤驩卸下马鞍,洗了一个凉水澡。
听到敲门声而开门的他,在见到东宫太监及两名殿前豹韬卫时一度停止了呼吸,但两世为人的经验还是让他勉强作揖:“燕嫡次子煦,见过公公,不知有何事。”
暮鼓声已停,除非有大事,不然内外廷太监是不得出宫的,这也是朱高煦紧张的原因,毕竟今日他所做的事情确实有些逾越。
“二殿下……”东宫太监作揖回礼:“奴婢带来陛下口谕,今日起收回殿下宫中行走令牌,不得出入宋国公及颖国公府。”
“此外,陛下还说了,您若是觉得不服气,可回北平等待封郡王,日后无诏不得南归。”
东宫太监说的十分委婉,毕竟在他看来,朱高煦是个心气高的人,若是他按照皇帝原话交代,恐怕这位二殿下明日就会离开。
事实上,东宫太监猜的也没错,如果是昨日的朱高煦听到这话,他会马不停蹄的立马回北边,为日后朱允炆的削藩而做准备。
可是仅仅过了一天,他的肩头就多了傅友德及冯胜二人的性命。
若是他什么都不管便离去,且不提傅友德和冯胜会如何,单说颖国公府和宋国公府的势力他就难以得到。
老朱恐怕就是抓住了他的这一点,才敢公然派人传口谕给他。
“我这爷爷,真是拿捏人的一把好手……”
朱高煦无奈自嘲,饶是他知识超越了这个时代的人数百年,可是在某些事情上,他依旧还是那个九九六的小职员。
“臣,谨遵口谕……”
最后,朱高煦还是作揖应下了这份口谕,而他也没有流露出一丝想要快速逃离南京的举动。
这样的变化,便是东宫太监及两名殿前豹韬卫兵卒都有些错愕。
“那……奴婢告退……”
迟疑片刻,多观察了些许的东宫太监也作揖回礼,并在之后一步三回头的带着两名殿前豹韬卫兵卒离去。
看着他的背影,朱高煦心里五味杂陈,他不知道自己这次做的正不正确,但事情既然已经做出来了,那他也就只有一条道走到黑了……
第97章 龙江船厂
“今日这话也算是大逆不道,老二怎么敢说啊……”南京,燕王府内……
伴随着朱高炽顶着额头冷汗来回渡步,嘴里不断念叨着让人听不懂的话,四周护卫也面面相觑,不敢发声。
这种局面下,朱高燧却跟个没事人一样,坐在位置上吃着水果。
看他那副模样,朱高炽气不打一处来,想要上去教训朱高燧,却又想到平日里朱高燧的逆反,因此只能当做没看到。
他来回渡步着急,却又不敢去府军前卫坊与他见面,生怕朱元璋将朱高煦今日之言联想到燕王府身上。
怀疑到他身上倒是没事,可如今朝中想抓他爹把柄的人可不在少数,他得为燕王府着想。
这么一想,朱高炽更是觉得自己对不住朱高煦。
这样的愧疚加精神上的焦虑,没能坚持多久的朱高炽便坐到了一旁的位置上,不停喘着粗气。
护卫见状上前为其扇风,但这风却扇不走朱高炽心里的焦虑。
此时他才觉得,自己这燕府嫡长的身份并不是很重要,至少到了关乎国事的大事时,他那皇爷爷并不会听他的,而他在面对他那皇爷爷时,也不过是一个“平头百姓”罢了。
朱高炽沉默许久,直到一名王府护卫从外着急走来,他才猛然起身。
这护卫的出现,便是让正在吃水果的朱高燧都不由的看向了他。
“殿下,消息探来了……”
护卫作揖禀告,将府军前卫坊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了朱高炽。
收回宫中行走令牌,禁止前往两国公府读书……
不得不说,皇帝的这份口谕确实沉重,但最少还没有对朱高煦本人做出什么禁足之类的惩罚,也算不幸之中的万幸。
“呼……”听到了结果,朱高炽松了一口气,整个人瘫软坐在了椅子上。
不远处的朱高燧听到惩罚的内容,不由的撇了撇嘴,显然看不上这样的惩罚。
在他看来,不让他二哥去两国公府、不让他理政,这些惩罚确实很重,但这些东西对于他二哥来说也不是那么重要。
即便眼下燕府的世子位还未确定,但他二哥这辈子最低都是一个郡王。
只要不剥夺这层身份,他完全可以享受一辈子的荣华富贵。
当然,朱高燧年纪还小,并不明白这两项处罚对于朱高煦个人前途的严重性,但朱高炽却十分清楚。
坐在椅子上,朱高炽心里清楚,恐怕他那皇爷爷是真的很舍不得朱高煦。
如果自家老二真的惹皇爷爷生气了,恐怕现在的他不是在凤阳高墙,就是在收拾行装回北平的路上。
“我那爷爷此举,恐怕只是做给一些人看吧……”
朱高炽略带担忧的看向了门外,望着那昏黄的天空,只觉得十分无力。
只是他不知道,在这南京城中,也有许多人不希望眼下的朱高煦离开,其中不乏曾经希望他离开的人。
“还好,最少人留下了。”
太常寺内,当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一间书房内的黄子澄也舒缓了一口气。
在这书房里,黄子澄坐在位置上,面前放着许多需要太常寺处理的政务,他背后的书架则是摆放着许多汉初、南朝的典籍。
在他面前的人,朱高煦或许很熟悉,但眼下的他无法看到这场景。
“李带班……”黄子澄沉吟片刻,对面前的东宫带班太监开口,而他便是带人前往朱高煦住所处传旨的东宫太监。
见黄子澄念自己名字,李带班作揖回礼,黄子澄也顺势说道:
“如今太孙还需要那燕嫡次子煦‘看山点矿’的本事,因此你回去后,还请告诉太孙,这几日多在陛下面前为其美誉。”
“此外,太孙可利用嫡长炽之口来询问那燕嫡次子煦,好将江南一带的矿山全部问出。”
“若是能掌握这些矿山,太孙想要办的事情就简单许多了。”
黄子澄说到一半起身走到李带班面前,着重交代:“如今天下,不论南北皆缺铜钱,燕嫡次子煦有这本事,万不可让他过早返回北方。”
“至少在‘以钞抵税’此政推行江南一京三省前,不能让他回去。”
黄子澄目光灼灼,那李带班闻言也再三作揖,以此表示自己听进去了,并且会为太孙带话。
见他这样,即便是黄子澄这自视清高的人,也难得向他这太监作揖回了一礼。
李带班侧身躲过,而后便在黄子澄的千叮咛万嘱咐中离开了太常寺衙门。
只是半个时辰,他便带着黄子澄的意思回到了紫禁城春和宫内,并将所有话一字不落的带到了朱允炆面前。
此刻已是亥时,朱允炆也在宫中侍从的伺候下脱了常服,沐浴过后等待头发吹干。
他着一身中衣坐在拔步床内,将李带班所带之话尽数听进去后,他才眯着眼睛对李带班交代道:
“明日黄先生入宫班值后,你代我告诉他,就说事情我已知晓,也会如实照做,不过……”
朱允炆沉吟片刻,思量过后才继续道:
“苏松二府的事情必须速速推进,如今距离秋税上缴只有一个月了。”
“奴婢领命。”李带班作揖应下,朱允炆见状也再次沉思。
片刻后,他才重新开口道:“明日派些人给高煦送些东西,实用便可。”
“是……”李带班应下,见朱允炆没什么要交代的,便回礼过后离开了寝宫。
在他走后,朱允炆则是看着殿内的一处灯笼,眼神闪烁,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良久之后,殿内灯火被吹灭了许多,仅留数盏来供护卫保护他。
“铛…铛……”
次日,当晨钟作响,朱高煦也在迷迷糊糊中摸索着起身。
似乎是没了理政及学习的担子,他这一日比此前任何时候都睡得更深更久。
他足足睡了五个时辰,从迷糊中清醒后,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
“无事一身轻啊……”
走出屋外,用睡前准备的温水洗了洗脸后,朱高煦十分轻松的说出了这句话。
如猫擦脸般的擦干净脸后,他如往日一样的来到后院,为马厩里的赤驩添加豆料及草料、水等物,同时还为它清理了马厩。
这和平常一样的举动,却在没有事情打扰后显得慢条斯理,不紧不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