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山西不过一镇之地,贼人却占据了三边四镇,一镇如何抵得过诸镇?”
“以臣之见,还需让山西巡抚孙传庭、河南巡抚吴甡、漕运总督朱大典及四川巡抚王维章等编练人马,准备武器辎重,待明年再见分晓!”
“更何况山西乃天下之脊,诚不可轻动!”
“山西在则天下在,山西亡则天下亡也,岂可因小人之言,而大张旗鼓,以致上下相疑?”
虽然说杨嗣昌对孙传庭在山西清屯、练兵,以至于地方大哗,颇为不满。
但是他还是能清楚的认识到,若无孙传庭在山西勉力支撑,恐怕这天下早已断梁坏柱,顷刻之间便有崩塌之虞。
“先生,若是再这般下去,朝廷实在是撑不下去了!”崇祯闻言不由苦笑道。
“可是孙白老清理屯田,用兵动支屯课,不用剿饷……”杨嗣昌意思很简单,朝廷就只剩这个不花钱的,最为难得,难道还要动他?
“天下只有一个孙白谷,却有千千万万嗷嗷待哺的士卒,为之奈何!”崇祯不由仰天长叹道。
“西有顺贼,占我三边四镇;东有虏寇,据我辽东故地。”
“祖宗江山传承二百余载,如今传至朕手,何以至此也!”
众人闻言不由为之默然,“背锅侠”阉党已经被清出朝堂,现在这事儿赖谁?
是君昏,还是臣奸?
“陛下何必妄自菲薄,长吁短叹!”杨嗣昌一看这氛围不对,连忙打气道。
“辽东虏寇虽狠,奈何民不聊生,早晚覆灭!”
“陕西顺贼虽狡,不过一时猖獗罢了,比之奢安二贼,又能如何?”
“此二者早晚为陛下所擒,还请陛下平心静气,勿要焦躁才是!”
“平心静气!平心静气!平贼都快平到北京城下,这让朕如何平心静气!”崇祯闻言不由怒发冲冠。
“臣等有负陛下重托,死罪,死罪!”杨嗣昌闻言连忙请罪道。
其他人亦纷纷跪下请罪,让原本准备大发雷霆的崇祯顿时哭笑不得。
“先生请起,却是朕心急如焚,和诸位不相干!”崇祯不由安抚几句道。
其实依照崇祯心思,就是觉得这些人仅以大言哄骗自己,谋取私利,一个个都是袁崇焕第二。
而从杨嗣昌角度看来,我的爷,事情已经够乱了,你就别胡乱插手了好不好?
如此洪承畴、卢象升、傅宗龙一干人等,死的死,降的降,好容易来了一个孙传庭好用,你别再给用废了,好不好?
而正如杨嗣昌所料,如今孙传庭正在府中焦头烂额。
“孙白谷,孙白骨,独不见百姓白骨累累乎?”早有一帮人在外面鼓噪着,谴责之言时不时传了进来。
“一将功成万骨枯,即便被人称作孙白骨,又能如何!”孙传庭不由冷笑一声,下令道。
“枝秀,还请你带兵为我除之!”
“凡是抢夺了财物之徒,一律正法,无论身份地位!”
“没有抢夺财物者,将其擒获,依照主从治罪!”
“枝秀”全名唤作孙枝秀,武艺高强,乃是孙传庭族人,颇得其信任。
故而关键时刻,孙传庭不得不派遣他出马解决此事。
“军门,若是如此,恐怕就走上不归路了啊!”孙传庭标下赞画陈继泰不由连忙劝说道。
这陈继泰乃是孙传庭的赞画司务,主管标营招募训练之事,乃是他亲信之一。
孙传庭本是山西雁门人,远不如前世在陕西主政,了无牵挂。
如果这一次他一个处置不好,恐怕整个孙氏家族都会受他连累。
“大丈夫以身许国,当粉身碎骨耳,如何瞻前顾后,以私利自许?”孙传庭闻言不由冷笑道。
“他们以为我不敢杀,我偏要杀给他们看看!”
“慈不掌兵,若是今日我心慈手软,他日遇到顺贼,彼辈岂会心慈手软哉?”
陈继泰闻言不由为之拜服,深深鞠了一躬道:“军门有如此志气,属下何敢不效死哉!”
孙传庭深深地看了陈继泰一眼,点了点头,随即大声喝道:“孙枝秀,还不快快依令行事,难道你还想等到乱贼杀进来不成!”
“末将领命!”孙枝秀当然知道如今如何形势。
他连眉头也没用皱一下,杀气腾腾的带着三五十士卒冲了出去,不多时外面一阵嘈杂,响起了惨叫声。
“军门,你真的想好了吗?”陈继泰犹豫了一下,忍不住又问道。
“我知道,现在有很多人看我不顺眼!”孙传庭不由冷笑道,“不过没关系!”
“他们离不开我,正如我离不开他们一样。”
“本抚若是练不出来精兵,依照贼人的德行,若是杀将过来,那些人哪个逃的过贼人毒手?”
“放心吧,顺贼的威势日盛,他们会想办法求我的!”
孙传庭想法没错,这些人其实就是清屯的最大受害者派来,专门向孙传庭示威的。
如今义军已经占据陕西,颇闻屯田为贼人所夺,屯户多遭杀戮,顿时吓坏了一批人。
如今的孙传庭虽然也要清屯,好歹娜足赋税以后,田还是自己的,无论如何都比落到顺贼手里好多了。
只是无论孙传庭还是皇太极,谁都没想到,当初张顺灵机一闪,大肆购粮之举,会对双方造成了巨大的战略困局。
当初义军分别从湖广、河南及南直隶等地购买了大量粮食,一时半会儿还不曾见到成效。
但是等到见到成效的时候,必然就要死人。
如果粮食短缺了十之一二,并不是造成粮食涨价十之一二,而是要涨到十之一二吃不起为止。
今年这个冬天,并不会很好过!
第91章 民以食为天
“今岁靖边大旱,赤地千里,民饥死者十之八九,人相食!”
“耀州旱,去冬无雪,今冬无雨,麦苗尽死,瘟疫亦甚。”
“今夏兰州饥,狄、河皆荒,饿死甚多!”
……
吕维祺面目沉重的向张顺一字一句汇报道,“还有延安等地,舜王已经亲眼目睹,臣就不再多嘴了。”
靖边就是隶属于榆林镇的靖边营,和被神一元杀了杜文焕全家的宁塞营相去不远。
而耀州则是先前张顺仔细考察过之处,没想到形势居然如此严峻。
“靖边和耀州还好。”张顺叹了口气道,“我已经下令把耀州和同官县作为接收安置流民的前线,由宋企郊、石长生专管此事。”
“不过先生还得为我草拟一份命令,特意强调一下耀州救灾和补耕之事。”
“张慎言送来的番薯和老农到了,尽快为我派往耀州、延安等地。”
“地里给我种上粟米,山沟边角都给我种上番薯,山上给我撒上苜蓿和蓬草种子,务必以救荒、救灾为第一要务!”
粟米亩产才一百多斤,但是相对于小麦、青稞等作物而言,特别耐旱,能够保证干旱之时能有一个基本的收成。
而番薯根据今年在河洛种植经验来看,除了量大管饱又长得快以外,还有一个不惧蝗虫的特性,也能够弥补主粮的不足。
至于苜蓿和蓬草,虽然不是给人吃的东西,但是至少比啃树皮、吃观音土强多了。
关键时候能够活人性命,就是最大的善政。
“舜王殿下,这下令种植粟米、番薯还行,但是让百姓种苜蓿、蓬草而食,它好说不好听啊!”吕维祺犹豫了一下,不由提醒道。
比如一个简单的例子,回头史书上要是来一句,“秦王方据秦地,延安、耀州大饥,民以苜蓿、蓬草为食”,这话听起来还不如“岁大饥,民多死”好听呢。
张顺闻言气了个半死,不由张口斥责道:“大丈夫行于天地间,但求问心无愧,岂可因虚名浮利而置百姓身家性命于不顾!”
“对了,一会儿帮我草拟命令的时候,问一问那宋企郊,为何本王在耀州之时,他不曾向我汇报过旱情!”
这帮人不求无功,但求无过,难道真准备换个名号,继续在我麾下充当“裱糊匠”不成?
“臣晓得了!”吕维祺闻言不由诺诺。
“靖边那块下令给卢象升,让他从榆林调集一些粮食进行赈济!”张顺皱了皱眉头道。
“兰州、河州和狄道三处,让临洮总兵张应昌调用部分军粮,尽快赈济。”
“缺额先从屯田较多的秦州调用一些,余则从新征粮赋中补齐!”
“那……那个张应昌有奏,河州番汉掺杂,地处夏夷交界,诸番人土司未服,不知如何应之?”吕维祺闻言从袖子里抽出一本疏牍,连忙递给张顺道。
“哦?”张顺打开粗略地看了两眼,顿时便明白怎么回事儿了。
原来这时代通往藏地有两条路线,一条是走四川龙安府,经松潘军民指挥使司往西到达原朵甘都指挥使司驻地。
而另一条便是走临洮府,经河州、归德守御千户所,沿黄河河谷往南进入原朵甘都指挥使司驻地。
这河州就是陕西进入藏地的门户,同时也是茶马交易的重要节点。
历史上元朝管理藏地三大机构之一——吐蕃等处宣慰使司都元帅府便设置在此处,后来洪武三年卫国公邓愈攻克河州以后,“番酋日至”,“或以元时旧职投诚,或率所部归命”。
如今义军已经占据了河州,却因为张顺没有带领大军威逼,所以这些人便装聋作哑,继续遥领大明官职,不曾上表归附。
“此事容后再议,且论救灾之事!”张顺心里盘算半晌,不由把话题拉回来道。
兹事体大,不仅涉及河湟之地,还涉及到甘肃的掌控以及边地番汉民族问题。
必须以武力为后盾,以熟知番汉民情之人为干将,方可一举彻底解决这两处隐患。
“那河州赈粮的发放?”吕维祺不由请示道。
既然现在确定不了敌我关系,自然就无法制定相应对策。
“赈济自然是赈济自己人,大明的土司遭灾了,与我何干?”张顺不由冷笑道。
正所谓“畏威而不怀德”,如今义军自个粮食都不够吃,自己哪里有那闲心去管他们?
“这……这似乎不太仁义,不利于笼络番人……”吕维祺不由提醒道。
“不必了!”张顺摆了摆手道,“仁施于己,威加于敌,内外之别也!”
“仁施于敌,威加于己,是谓内残外忍,非王者之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