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什么不支持你们?”张顺看都没看王铎一言,反倒笑道。
“天地间,人为贵。立君牧民,非以民为牛马也,阖允执厥中,以致太平也!”
“何谓太平?天不平,吾率天下百姓弃之;地不平,吾率天下百姓整之;人不平,吾率天下百姓均之。”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而益有余。”
“今我替天行道,补人道之不足。”
“凡我治下百姓,皆尊本王号令。人无尊卑贵贱,生而平等,有敢蓄他人为奴为婢,限制人身自由者,天下共击之。”
“须他人做工、侍奉、代劳者,当订立契约,支付工钱。”
“工钱多寡,由双方商定。合意则立,不合意则去,任何人不得强制执行。”
“万岁,万岁!”张顺话音未落,早有奴籍出身之人大声呼喊起来。
他们“以下犯上,冒死逆主”,所为者不过一纸卖身契罢了。
结果,张顺命令一下,天下卖身契皆为废纸,这让他们如何不欢呼雀跃。
张顺见士气可用,不由更进一步,伸手从怀中掏出“小碗”、“大卞”和“小卞”三人的卖身契,大声道:“董白、卞赛、卞敏,尔等三人卖身契自今日彻底起作废,今后往来自由,不必再侍奉与我!”
言毕,张顺让悟空取出火来,当场把那三份卖身契点了。
熊熊的火焰瞬间吞噬了纸张,很快把它烧成了一把灰烬,然而被风一吹,竟散在了空中,不见了半点踪迹。
“殿下?”董白、卞赛和卞敏三人闻言一颤,忍不住垂泪道,“我们……我们须还不起卖身钱!”
原来这董白董小宛出身于书香门第、锦绣之家,而那卞赛卞玉京和卞敏姐妹两人亦出身于官宦之家。
皆因家道中落,这才流落风尘。
她们的身价虽然比不得柳如是、陈圆圆两人,亦在千金之间。
如今那卖身钱早被她们拿去还债去了,哪里有银钱赎身?
“卖身钱?哪来的卖身钱!”不意张顺闻言却笑道,“卖身契都没了,我向谁讨要卖身钱?”
“我不仅不能讨要卖身钱,我还得向你们支付些伙食费和路费,以补昔日奴役之罪。”
“啊?”众人闻言一愣,随即明白这是张顺亲自替他们做出的表率。
虽然由于三女都带了帷帽,众人见不得她们的容颜,单凭她们的打扮身段,众人已经猜测到她们都是极美的人物。
如今殿下为了他们,宁远连美女都放弃了,顿时大为感动。
正所谓:君以国士待我,我必以国士报之,一干受人欺凌的奴婢不由一个个热血沸腾起来。
他们不知道怎么感谢张顺,只好再用他们最熟悉的方式,诚心诚意的再度跪了下来,头如捣蒜道,“谢殿下恩典,谢殿下恩典!”
不要跪,你们不许跪!
张顺又再心中呐喊了半天,不过这一次却没有再喊出声来。
夜正长,路也正长。
他不能一口吃个胖子,这些人也不能一口吃个胖子。
他还年轻,这个天下也很年轻。
他在成长,他们也在成长,这个天下也在成长。
早晚有一天,这个世界的人们会堂堂正正地站起来,活出自我来。
在再三警告了他们小心士绅豪门的反扑之后,张顺这才马不停蹄离开了溧阳,如法炮制处理了“金坛奴变”。
那些奴婢们在张顺的鼓动下,纷纷自取了伙食费和路费,然后离开了主家。
许多豪门大户,突然间冷清了起来。
喝口水喊不来人端,吃口饭喊不来人烧,穿衣裳又喊不来人助,只得灰溜溜自己动手。
连续处理完两县的奴变,张顺这才兴冲冲地的返回了南京。
只是他刚到皇宫跟前,这才发现董小宛、卞玉京和卞敏三人还跟在自己身边。
他不由笑道:“如今你们自由了,又跟着我作甚?”
“如无去处,倒可以在我这里借宿些日子。只是我名声不好,怕坏了你们的名节。”
“沦落风尘之人,何谈名节?”不意三女闻言摇了摇头,苦笑道,“如今天下之大,竟无我等去处。”
“我等甘愿侍奉殿下,不取一分一毫。”
原来先前这三女还纳罕张顺如此好色之人,如何不取了她们的红丸。
如今“废奴令”一出,她们这才“恍然大悟”,张顺竟这般替她们着想。
她们不由感动万分,生出了以身相许的心思。
“不成,不成,该付多少付多少。”张顺刚刚下达了“废奴令”,岂会打自个的脸,他连忙开口道。
“我也不知市价几何,这样吧,你们每人每月工钱先定为一两纹银,若是将来短了,我再补与足差额。”
“这……”卞玉京和卞敏两人不由面面相觑。
反倒董小宛跟随了张顺较久,知道他“囊中空空”,不由笑道,“既然如此,那还请殿下先付了我们的伙食费和路费,不然我们还算是你的奴婢!”
“啊?”张顺闻言一愣,摸了摸空空如也的口袋,忍不住扭头看向王铎道,“那个……那个王先生,可不可以……”
“不可以!”不意一向胆怯的王铎这一回却硬气了起来。
“这是为何?依照本王的身份地位,还会赖你账不成?”早“欠了一屁股债”的张顺大义凛然的质问道。
“殿下可能不会欠债,但是王某却不会讨债!”王铎冷冷道。
“此话怎讲?”张顺不由纳罕起来。
“殿下骄傲自负,视天下人为无物,以致行事乖张,不听人劝,马上就要大祸临头,让我向何处讨去!”不意那王铎石破天惊口出惊人之语,然后又扭头对着目瞪口呆的三人劝道。
“若是尔等有心,赶快收拾了首饰包袱,前往乡下避难去吧!”
“万一怀有身孕,也算是为殿下留下一丝血脉。”
第654章 决心
“史指挥,天下大乱啦,天下大乱啦!”一位年近五旬的老者,痛心疾首的向“史指挥”抱怨道。
“德甫,何出此言呐?”那“史指挥”也四五十岁年纪,但是相对于“德甫”而言,长得更为高大威猛一些。
“你这沧屿园虽号为名园,如今又有几个人打理?如今君不君,臣不臣,乾坤颠倒,以下乱上,你说如何不天下大乱?”“德甫”不由冷笑道。
“形势如此,为之奈何?”那“史指挥”闻言不由长叹一声,两手一摊道。
原来这“德甫”不是别人,正是溧阳大户彭氏的举人。
那“削鼻班”的潘茂本是他的奴仆,往日替他做一些不便出面的“脏活”。
谁曾想后来潘茂势大难制,反噬其主。
张顺又借机发布了“废奴令”,直接导致彭氏千余奴仆一哄而散。
这些奴仆一走不要紧,不但偌大个夏林园无人照料,彭家的茶庄、绣庄等诸多产业全都处于停业状态,故而这彭德甫才会急匆匆的前来拜访这“史指挥”。
当然,这“史指挥”也不是常人,却是出身于溧阳第一大姓史家,唤作史致爵。
这史致爵本是“世袭”锦衣卫百户,如今正任锦衣卫指挥使一职,在溧阳影响之大,无人能出其右。
“我们迎他,本来你好我好大家好。结果他蹬鼻子上脸,竟竟然准备反过来致我们于死地!”彭德甫不由冷笑道。
“今日他动我们的奴仆,明天就会动我们的兵丁,后天恐怕就惦记上了我们的家产。”
“到时候,恐怕只能后悔莫及,以头抢地耳!”
“那……你的意思是……”史致爵听到这里,哪里还按捺的住,忍不住开口问道。
“我的意思是文武兼用,一方面拿着卖身契告到县衙,一方面抽调丁壮,打造武器以防万一!”彭德甫不由杀气腾腾道。
“他做的了初一,休怪我们做十五!此乱命一出,天下谁人能服?”
“到时候天地反复,大明未必能亡,‘贼顺’未必能兴。我等家业更进一步的机会,就在眼前!”
“那……那王县令能向着咱?”史致爵犹自犹豫道。
“听说他家的奴仆也逃了不少,不向着咱,能向着谁?”彭德甫笑道。
“好,干了!”史致爵听到这里,终于下定了决心。
这大明是朱家的,也是士人的,国家养士三百年,正为今日!
“溧阳和金坛反了?徽州、宁国、池州也宣布‘反正’?”当消息传到南京的时候,原本归顺的江南之地,几乎半数不为义军所有。
“对,除此之外,常州江阴,苏州太仓,松江华亭等地也动荡不安。”王铎忧心忡忡道。
“还请殿下及时收回成命,以免酿成大祸,到时候悔之晚矣!”
“哦,到现在才这几处吗?”张顺闻言不怒反笑。
原来自张顺起兵以来,无日不战,只用了短短四五年功夫便夺取了这大半江山。
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是顺风顺水,但是实际上当初张顺为了笼络一切可以笼络的力量对付后金,以至于麾下鱼珠混杂、参差不齐。
在张顺走捷径,利用他们的力量摧毁大明和后金两国的同时,这些纷杂的势力,也利用张顺重新盘踞一方形成一个个新的“山头”,阻碍着新政权的上通下达和利益分配。
比如除了跟随张顺起家的嫡系以外,还有以李自成为首的义军系山头、以王氏为首的榆林将门、以祖大寿为首的辽东将门、以张至发为首的前明官僚以及洪承畴、孙传庭、吴阿衡、汪乔年一干前面督抚等。
他们或忠或奸,或文或武,或貌恭而心不服,或鹰视狼顾心怀叵测,不一而足。
如果张顺只满足于带领他们打江山做江山,不独违背自己的本心,更会导致自己的江山如同秦隋一般,二世而亡。
用前世的话来说,就是没有能够彻底清算旧势力,改善社会关系,充分释放社会矛盾。
战争进行如今这个地步,不是胜与败的问题,而是如何尽可能的释放原有的社会矛盾,吐故纳新建立新社会的问题。
蓄奴固然是一个十分让张顺十分痛恨的社会问题,但是对已经成为一方成熟君主的张顺来说,并非非得这个时候下手不可。
他之所以如此,不外乎是为了分辨敌我,提纯队伍和改造社会三个目的。
故而当张顺听到只有江南诸府降而复叛,其他地方暂无大的动静之际,不由暗松了一口气。
说来也有点让人啼笑皆非,如今天下蓄奴最盛之地,一个是大明最为富庶的江南地区,另外一个则是最为苦寒的后金地区。
一个是文教昌盛,烟花繁华之地,另外一个则是血腥残酷,偏僻苦寒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