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点像邻家的憨厚大哥。
“朕今日召尔奏对,不问国事,不求上策,朕只是对你感到好奇,这些物事你究竟是如何想出来的,其中可有道理可讲?”李治好奇地问道。
中书舍人一声不吭刷刷疾书。
李钦载的注意力又不集中了,不停地拿眼瞟他。
疑心病有点严重,总怀疑这货在暗戳戳写自己坏话,好想抢过他的纸看个清楚,敢编排半句定抽不饶。
李治见李钦载不停瞟舍人,也不生气,反而笑吟吟地看着他。
中书舍人等了半晌,没见李钦载回话,不由急了,终于忍不住抬头提醒道:“回陛下的话,等啥呢?”
李钦载一惊,急忙赔罪:“臣失仪了,陛下恕罪。”
“哈哈,朕不罪也,景初仔细说说。”
李治忽然改了称呼,以表字称之,无疑是主动将君臣的距离拉近了一大步。
李钦载沉吟片刻,缓缓道:“陛下,世间万物皆有定理,只要能掌握其中的奥妙,便能改良我们使用的工具,让它们发挥更大的效用,为天下人节省人力物力。”
李治眉梢一挑,身子不禁坐得更直了:“朕愿闻其详。”
奏对到此,算是真正进入了正题。
李钦载挠了挠头,东西造出来了,但说原理的话,真的很困难,涉及到物理数学等等方面的知识。
以李治的智商,雄视天下可以,做物理题,真不是看不起他,大抵连基础的公式都不明白。
于是李钦载左顾右盼,试图找个东西生动地解释物理的原理。
触目第一眼便看到了中书舍人,没办法,今日大殿上,李钦载对这位中书舍人的关注甚至超过李治。
总怀疑他在写自己坏话……
李钦载当即起身,走到舍人面前。
舍人一脸懵懂地看着他,二人对视良久。
李钦载终于伸手道:“烦劳借两张纸。”
李钦载闪电般将脑袋凑过来,试图偷窥舍人刚刚写了啥。
谁知舍人无比机敏,速度比李钦载更快,迅若疾雷将写满了字的纸抽走,一脸警惕地瞪着他。
偷窥失败!
李钦载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啧,小气。
舍人从桌案上抽出两张纸给他,目光紧紧盯着李钦载的动作,另一只手死死护着写满了字的纸,防贼般的眼神令李钦载感到一丝丝侮辱。
一场无声的暗战,李钦载没占到便宜。
这家伙是个人物,李钦载暗暗思忖。
“还未请教贵姓?”李钦载礼貌地拱拱手。
舍人瞥了他一眼,淡淡道:“姓崔,崔升。”
又姓崔!李钦载目前对姓崔的都没啥好印象。难怪今日一进殿感觉跟这舍人八字犯冲。
姓崔的舍人恰到好处地冷冷补了一句:“我乃青州崔氏出身,与你婚配的崔家闺秀正是舍妹……”
李钦载一口气没喘上来,大声呛咳起来,咳得撕心裂肺。
特么的,竟然是大舅子!怎么没人告诉自己?
恨不得当场自杀,让你没有妹夫,就问你怕不怕。
李钦载对自己的婚事是拒绝的,对眼前这位大舅子更拒绝。
连见礼的仪式都省了,李钦载假装没听到,飞快扭过头去。
老婆都跑了,大舅子当然就不存在了。
李治边笑边饶有兴致地盯着二人,道:“原来景初与青州崔家结了亲?”
李钦载一惊,急忙道:“臣浪荡荒唐,哪里配得上崔家小姐。”
中书舍人崔升瞥了他一眼,鼻孔里淡淡哼了一声。
李治笑道:“景初自谦了,以尔之才,便是天家公主亦可配得上。”
见李治神色如故,似乎并不在意英国公与世家结亲,李钦载这才放了心。
李勣当初的话浮现在脑海里,天家对世家不仅仅是对立,其实是既要用也要防,制衡而已,其中关系很复杂。
显然,李勣说对了。
李家与崔家结亲,并未触犯李治的敏感点。
李钦载赶紧转移了话题,捧着两张纸走到李治面前坐下。
“陛下,万物之理,唯动与静而已。”李钦载指了指桌案上的纸,道:“比如说,若欲将一张纸用尽力气扔到最远,该如何做?”
李治想了想,抓起一张纸,揉成一团,然后使劲扔了出去。
纸团落地两丈之外。
李钦载笑了笑,道:“臣还有另一个法子。”
说着李钦载将另一张纸飞快折成一个纸飞机,哈了口气,往殿门方向一掷……
纸飞机晃晃悠悠,在空中打了个圈儿,然后平稳地缓缓朝外飞去。
飞机落地时,早已飞出了殿门外,距离李钦载已有六丈之远,比李治投掷的纸团远多了。
李治两眼瞪大,一脸不可思议,就连一旁奋笔疾书的崔升也露出惊异之色,目光复杂地看了看李钦载,然后闷不出声地继续写啊写。
“景初,你是如何做到的?”李治惊奇地道:“同样是纸,为何你折叠几下便能飞出这般远?”
“简单的说,臣利用了空气中的漂浮之力和惯性势能,只要掌握了其中道理,天地万物,皆可为己所用,包括空气,阳光等等。”
“臣造神臂弓也好,滑轮组也好,皆是用了其中的道理。”
李治一脸茫然地看着他,虽然完全听不懂,但……好厉害啊!
半晌,李治好奇道:“你刚才投掷之前,对它哈了一口气,那口气有啥说法?”
李钦载脸颊一抽。
这口气,真没啥说法,属于玄学范围,没法解释。
第59章 他就那么随手一画
扔纸飞机之前必先哈口气,这是刻入DNA的本能。
也不知是谁传下的规矩,其中有什么科学道理,反正前世所有人都是这么干的,没有例外。
不哈这口气,飞起来仿佛失去了灵魂。
如果非要给个解释的话,嗯,科学也需要仪式感的。
幸好李治也不是盘根问底的人,见李钦载给不出解释,很大方地笑了笑,然后命人从殿门外将那只纸飞机拾了回来。
仔细端详手里的纸飞机,李治一脸肃然。
“此物……折叠成这般形状,便能至六丈之远,景初果真有妙思,朕现在相信,神臂弓,马蹄铁和滑轮组,并非景初偶然所得。”
李治抬头深深地注视着他,笑了笑,道:“景初有大才,怕是多年厚积薄发,如今才大放光彩。”
“臣惭愧,真的只是偶有所得,有的是被逼出来的,比如神臂弓,有的是看不过眼,比如马蹄铁和滑轮组。”
李治大笑道:“若逼一逼就能逼出景初的真本事,朕以后怕是要多逼你几回,好让你着实为大唐再造些好东西出来,助我大唐社稷巩固,万年不衰。”
李钦载拜道:“大唐万世基业,全托英主雄才伟略,有没有臣都不会改变结果。”
这句马屁实在很贴心,李治表情愈发愉悦了。
欢喜过后,李治深思起来,半晌,李治沉声道:“朕观景初所造之物,可用于民,亦可用于军,总的来说,军中可用甚广。”
“前几日封景初为致果校尉,不过闲职尔,实在屈才了。朕自登基以来求贤若渴,景初之大才,朕怎可不重用?”
李治突然严肃起来,缓缓道:“李钦载。”
“臣在。”
“封尔为军器监少监,专司打造器物,每有所得,允尔进宫无阻。”
李钦载心头一沉。
不是他矫情,他是真的不想当官,没事造造新玩意儿他不介意,但进了官场,就不得不卷入各种是是非非,这与李钦载的初衷完全相悖了。
他不希望自己一辈子在勾心斗角中度过,临终阖眼之时回忆一生,未免觉得可悲可怜。
咬了咬牙,李钦载垂头道:“陛下,臣万死,非臣不愿报效君国,臣实不愿入朝为官,日后若有所得,臣必不吝奉于君上,只求陛下收回成命,让臣做回闲散白身。”
李治颇为意外:“景初为何不愿为官?是嫌官职太小么?军器监少监从五品,不算小了吧?”
“臣只会感铭天恩,怎会嫌官职太小,只是臣心性淡泊,举止荒唐无拘,不习惯官场之严谨,若入朝为官,臣终究成了蝇营狗苟之辈,此生再难有所得矣。”
李治皱了皱眉,随即眉头舒展开来。
“君子不强人所难,景初既然不愿,朕自不会勉强。”
李钦载大喜,急忙谢恩。
李治的宽仁胸怀,此刻他再次见识了,不愧史书英名。
李治笑了笑,沉吟许久,又道:“景初造出这些新物事,为大唐立下了功劳,有功而不赏,朕难掩悠悠众口,教人说朕赏罚不明……”
“既如此,军器监少监的官职仍给你,朕允你不入朝,不入署,不理政,情当挂了个闲职,但对军器监仍有监管处置之权,如何?”
李钦载这下真有点感动了。
贵为天子,封臣下官职还要好说歹说,妥协又妥协,后世真不应该称他“高宗”,该叫“仁宗”才对。
李钦载知道,自己再推辞就真的不识抬举了。
见好就收,李治亲口说了,就当挂了个闲职,跟当初封的“致果校尉”一样。
闲职好,闲职不上班打卡,不参与是非,不必跟上司陪笑脸。不仅如此,少监的权力扎扎实实给了他,一点没打折扣。
不当社畜的初衷保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