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心,如海难测。
可如今朱允炆,竟将一切和盘托出。
这份心,比无数恩赐,无数嘉赏来得更为感人,更为入心。
朱棣跪了下来,朝着朱允炆行大礼,许诺道:“臣为陛下之臣,必不负陛下恩情!过往诸错,请皇上降旨惩罚!”
朱允炆起身,将朱棣搀扶起来,带着几分醉意说道:“四叔,你没明白,今日没有帝王,只有叔侄家人,你我坦诚相待,诉说清楚,心中再无芥蒂,你依旧是朕最器重的王叔,是大明不可撼动的战神!来,朕说完了,该你了!”
朱棣坐下,一连几杯酒,怅然道:“皇上,此事还需从洪武二十五年开始说起,懿文太子尊太祖旨意,寻新都于西安,归京不久便感风寒而去……”
第七十三章 朕需要你,大明也需要你!
朱棣瞧不起朱允炆的父亲朱标,一个文弱书生,满口仁义道德,虽有文人推崇备至的宽仁品性,却无开疆拓土、征伐天下的雄才大略。
但朱标毕竟是自己的大哥,是自己父亲朱元璋的嫡长子,是大明天下名正言顺的太子!
朱棣隐藏了自己的野心,情愿在朱标之下,做一个看守国门的藩王。
可在洪武二十五年,朱元璋派朱标去西安视察,看看西安是否适合成为大明国都,适合的话,也好砍木头造房子,为拎包入住早做打算。
可谁知道,朱标去了一趟回来,也不知道是舟车劳顿,还是身体虚弱,一场风寒下来,人就没了。
那一年,朱元璋六十五岁,朱允炆十六岁,朱棣三十三岁!
朱棣虽然心疼大哥走得早,哭了几嗓子,可满含泪水的目光里,始终闪烁着龙椅的影子。
儿子死了,身为父亲的朱元璋自然是悲痛欲绝,在白发人送黑发人之后,朱元璋这个铁人,不得不考虑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太子朱标走了,大明帝国的合法继承人没了。
没办法,再选一个吧。
朱元璋抬头一看,还有二十多个儿子,那就挨个看吧。
对于大明制度,朱元璋尊崇的是周朝封建宗法制,以嫡长子继承制为核心,即所谓的“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同时学习周王朝大搞分封,以藩王屏卫中央。
从嫡子的身份来看,除了走了的朱标之外,便只剩下次子秦王朱樉、三子晋王朱棡、五子周定王朱橚了。
按兄死弟及的基本原则,秦王朱樉就应该接过太子之位。
只可惜这位仁兄进入了青春叛逆期,老子说话不管用,朱元璋让他照顾关内百姓,休养生息,他偏不要,大兴土木,劳民伤财。
一般人叛逆点,不过是顶撞老子几句,严重点离家出走几天。
可对于秦王朱樉就不一样了,亲王嘛,有兵、有权,又无人节制,今天买卖金银,杀几个百姓,明天抓一些孕妇、幼女,阉割几个男童。
后天闲着没事了,研究下在雪里冻死人需要多长时间,把人绑在树上不吃不喝,看看能挺多久,然后点一把火,欣赏人在火里面是怎么跳舞的。
朱元璋给朱樉的评语是:“不晓人事,蠢如禽兽”。
看其行径,也不难理解后来朱樉为什么会被人毒死。
对于这样的人,朱元璋没办法选为帝国继承人,当个秦王都这样了,如果当皇上,大明还不“二世而亡?”
三子晋王朱棡也不是好货,长得不错,小心思很多,且残暴不仁,若不是朱标打掩护,朱元璋早就把他废了。
除了这两个人之外,老五也不太合适啊。那夹在中间的老四朱棣,虽然不是嫡子,但却是长子里面相对有出息的,而且像自己,有大才。
选朱棣?
三个月,漫长的三个月里,朱元璋一直举棋不定,观望着每个可能的选项。
没有人清楚朱元璋是如何犹豫,如何踌躇的。
史书也不可能记下朱元璋的矛盾与痛苦,朱棣在机会的路口,等待了三个月,然后被朱元璋一脚踢了出去。
立朱允炆为太子!
朱元璋用那张冷漠无情的脸,关闭了朱棣最后的希望之门,也开启了杀戮之路,将一干武勋,全部杀掉,给自己的孙子铺路。
事实上,按照正常嫡子的排序,也轮不到朱允炆,而应该是比朱允炆小一岁的弟弟朱允熥。
朱允熥才是朱标的太子妃常氏之子,只可惜常氏月子还没坐完,便去世了。而朱允炆的生母吕氏,是在常氏去死后才被扶为太子妃,如此,朱允炆才有了嫡子的身份。
换言之,朱允炆只是庶出,后来领的嫡出证件。
朱棣的不满是有道理的,父亲偏心啊,不从自己儿子里面选太子也就罢了,在朱标一脉中,竟还来“以庶凌嫡”这一套。
赤裸裸的不公平啊!
朱元璋也没办法,朱允熥身后的武勋集团太强大了,其母亲常氏是常遇春的女儿,蓝玉的外甥女。
万一朱允熥上台,蓝玉等一干武勋必将把持朝政,危害大明。
而反观朱允炆,他身后只是文臣,不存在外戚篡权的危险。纵是如此,朱元璋还是不放心蓝玉,立朱允炆之后的第二年,便开启了“蓝玉案”。
帝王杀机,风云变色,一万五千余人,葬死在洪武最后的余光之中。
朱棣带着一身酒气,诉说着那一段惨烈而不安的时光,将心中的不甘、不满、不愤,全都宣泄出来,一向内敛深沉的朱棣,如今像是一个受尽委屈的孩子,脸上流淌着泪水。
“本王不服!”
朱棣大声喊道。
声音传出了坤宁宫的大殿,又被外面冰冷的宫墙击碎。
朱允炆听着朱棣的倾诉,他毫无保留地,将一切和盘托出,朱元璋的压制,野心疯狂的炙烤,不屈命运的倔强,忍辱负重的老道……
桌上的酒,已空了五坛。
朱棣踉跄不稳,依旧推开了徐仪华的搀扶,看着朱允炆,苦笑两声,说道:“本王错了,论手段,谋略,大局,军国,家国,本王都不如你,你朱允炆才是大明当之无愧的帝王!”
朱允炆上前,扶助了醉酒而倒的朱棣,徐仪华连忙上前扶助,对朱允炆凄然一笑,道:“皇上,燕王有过,臣妾亦有过,还请皇上降旨惩罚。”
徐仪华虽是朱棣的枕边人,但有些事,有些话,朱棣无法诉说给她。
今日在这坤宁宫,徐仪华第一次感知到朱棣心中,原是隐藏着如此多的痛苦与挣扎。
徐仪华不怪朱棣,他是自己的男人,无论他是造反被杀,还是被贬为庶民,自己都会陪着他走到底,结发至终,生死不弃。
朱允炆微微摇了摇头,对徐华仪说道:“徐王妃多虑了,若治罪何须来京师?皇后,差人送四叔与王妃回府,朕也醉了。”
马恩慧笑盈盈地点头,双喜等人走入大殿,安排辇车送朱棣、徐仪华出宫,待马恩慧将回到坤宁宫时,朱允炆已醉倒在榻。
是夜,朱允炆睡得很深沉,也很安稳。
帝王之家最大的缺陷,便是讳莫如深,什么都让人猜,什么都不给人说透,笑不一定是开心,哭不一定是悲伤。
表情浮夸,做作太多。
现在好了,说开了,便丢下过去的包袱,挑起未来的担子,昂首挺胸,堂堂正正地前进吧!
朱棣,这一世,便好好追随朕吧。
朕需要你,大明也需要你!
第七十四章 倭匪?悉数斩诀,无需受降
京师,燕王府。
朱棣靠在床上,睁着惺忪不明的眼,时不时揉下太阳穴。
徐仪华端来一碗清淡的粥,关切地问道:“王爷,头可是痛了?”
朱棣接过粥,叹了一口气,说道:“酒是好酒,却是太醉人了。往日里,本王十坛酒都不在话下,可昨日,两人才不过五坛。”
徐仪华坐在一旁,柔情地看着朱棣,说道:“王爷,听说那可是烈烧酒,不是寻常酒水。”
朱棣吃了一口粥,总算是活了过来,闻了闻屋子里的味道,皱眉问道:“昨晚本王吐了?”
徐仪华莞尔一笑,道:“王爷是真忘了?足有三次呢。也不知道王爷为何喝那么多,万一伤了身体,该如何是好?”
朱棣呵呵笑过,便将碗递给徐仪华,起身下榻,说道:“不多喝点,本王也没胆量说出那些话啊。皇上想要推心置腹,那便让他看个清楚,听个明白。”
徐仪华微蹙眉心,担忧地看着朱棣。
朱棣见状,轻轻拉过徐仪华的手,笑道:“放心吧,本王不会再与皇上作对了,我们安全了,发封书信,告诉炽儿等人,莫要担忧。”
徐仪华这才放下忧虑,对朱棣认真地点了点头,似乎想到了什么,说道:“王爷,辽王、珉王的封地被收回了。”
“什么?”
朱棣顿时一惊。
徐仪华走到桌案旁,拿过一份文书,递给朱棣,说道:“二王从商,不符祖制,收回封地以示惩罚。”
朱棣仔细看过文书之后,询问道:“那医用纱布、酒精,当真为二王所制?”
徐仪华摇了摇头,说道:“并不清楚,但二王府邸购置织造之物,采购酒水,这是真的。但也有传闻,不过传闻太过荒谬……”
“什么传闻?”
朱棣好奇地问道。
徐仪华笑道:“传闻说,医用纱布与酒精,实则为后宫所产,二王从商售卖而已。王爷说这是不是笑人,后宫若可织造出来,缘何会以卖的方式交割给兵部。”
朱棣脸颊微微一动,眼眸中闪过一道精芒,然后看了看文书中“收回封地”的话,嘴角微动,道:“荒谬?呵呵,本王有谋逆之心,之举,皇上都可原谅,在外人看来,岂不一样荒谬?”
徐仪华愣住了,转瞬之间明白过来,一脸惊讶地问道:“王爷,这,这不可能吧?”
荒谬的,才是真实的?
皇上与皇后这两口子,这样做是图什么?
朱棣明白过来,心情大好,笑道:“皇上下得一手好棋啊,来,帮本王穿衣,本王要上朝!”
徐仪华连忙劝道:“王爷昨日大醉,尚未休息好,如何可上朝。再说了,百官对王爷颇有微词,不去还好,去了岂不招人弹劾,何苦来?”
朱棣笑而不言,摆了摆手,示意徐仪华快准备朝服。
奉天殿。
礼乐起,百官随乐入殿。
“陛下临朝!”
内侍高喊一声。
朱允炆自御道进入正殿,百官跪拜,山呼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