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莲教根基都在民间,聚是白莲教徒,散则是农民百姓,想找都没办法找。只有启迪民智,扫盲群众,才能让人明事理,懂律条,才会明白鲁莽与对抗朝廷的后果,才能更服管……
朱允炆传召解缙、郁新、方孝孺、姚广孝等人,询问思政学府的运作状况。
方孝孺是思政学府的博士,也是重要的讲官,凭借着扎实的学问根底,正统的儒家思维,方孝孺在思政学府可谓是得到了众多官员的拥戴,见其面皆称“方博士”。
方孝孺现在生活得很是惬意,虽然他身上有着很多头衔,但最珍惜的却是这“方博士”之名,在这里,他倾注了自己毕生的所学与思考,将大明、官员、百姓的关系彻底认清,并通过自己的言传身教,影响着那些已经踏入官场的官员与即将踏入官场的新人。
“皇上,思政学府虽创办不久,然已取得良好成效,官员风气已有大变,尤以去年与今年新取进士变化最大,皆是拳拳报国之士。”
方孝孺欣慰地回道。
郁新含笑附和:“思政教育看似简单,实则极有必要。往日不曾多思多虑,致使一些官员松懈,失却本心。有了这思政教育,倒可以重振旗鼓。”
朱允炆颔首,嘴角带着满意的笑,道:“朝事繁忙,你们还需抽出时间来讲学,倒是辛苦你们了。”
解缙走出一步,恭维道:“是皇上聪敏通达,有惊世之智,才有今日思政学府之伟力。”
面对夸赞,任谁都会愉悦。
朱允炆原本低沉的情绪一扫而空,道:“朕思白莲教问题,病症在于民智为启,文教不兴。欲将思政学府教育之纲领、内容,编纂成册,分发县学、府学与国子监,作为与儒学、数学并列的第三门大课业,你们意下如何?”
解缙、郁新等人顿时一愣,面对这个问题没有丝毫准备,一时之间都没有说话。
思政学府最初的设定,只是面向官员,比如已经进入官场的,包括六部要员,比如刚刚进入官场的,新科进士、翰林编修等。
而国子监、府学与县学,说到底除了国子监中的“举监”外,其他人距离“官”还有多少场考试呢,这有必要给他们上思政教育课吗?
即便是皇上想要将思政教育纳入课业,也不需要放在儒学、数学这种最重要位置吧?
解缙皱眉,委婉地劝道:“皇上,府、州、县学课业中,加入杂学已让其承压,各地亟需训导,且若再加课业,会不会引读书种子不满?”
郁新眯着眼看向解缙,此人往日里都是顺着皇上,今日怎么竟反着来了?
明白了!
他在担心思政学府的地位被削弱!
国子监祭酒可以说是监生之师,日后这些监生高中,那在情感与立场上,往往会倾向于祭酒,甚至一些人会成为祭酒的门生。
门生关系,根深蒂固,这可是不容忽视的力量。
而解缙当下不仅坐镇内阁,深得皇上信任,还兼任着思政学府祭酒,是百官之师,虽然解缙这一层身份未必可以赢得朝中老人的支持,但却足以赢得后进官员的支持。
解缙完全可以凭借着这一层关系,在翰林官、新晋进士中培养自己的“嫡系”。
可若是思政教育不再是思政学府的“特权”,而是成为一项普遍性的权利,那思政学府本身就没有了神圣性,大家也就习以为常。
从这个角度来看,解缙有必要稳住思政学府祭酒的威严与地位。
郁新旋即走出,高声道:“皇上,臣认为此举可行。思政教育脱胎于儒学,悉为儒学精粹,不过集中在人为处事、为官之道,政治抱负之上,加入府、州、县学实属必要。”
方孝孺思索一番,微微点头,赞同道:“文教不兴,民智愚昧,方为白莲侵染,既是如此,朝廷当大兴文教,府、州、县学中加入思政教育,有助天下读书种子自幼年便立志为国为民,臣附议郁司业。”
解缙有些着急,连忙看向姚广孝,示意姚广孝为自己说句话。
姚广孝依旧如往常,镇定自若地盘着佛珠,开口道:“在府、州、县学中加强思政教育,有利国民,然思政学府毕竟承载着京官思政教育之重任,不可因旁顾府、州、县而荒废思政学府,臣请设思政学府为中央思政学府,为大明最高思政学府,有教材编纂之权。”
解缙听闻之后,脸色有些暗淡,也知事情已无挽回余地,只好硬着头皮对朱允炆说道:“臣思虑不周,听闻郁司业,方、姚博士之言,认为皇上安排可行。”
郁新暗暗咬牙,没想到解缙竟吞掉了自己刚刚说的话,此人为了保住自己在皇帝中的良好印象,也算是用心了。
朱允炆并不在乎解缙与郁新等人之间的斗争,见自己的想法得到通过,便吩咐道:“那就依姚博士之言,改思政学府为中央思政学府。由你们整理第一版思政教材吧,完成之后待朕批准,推行全国府学、州学、县学。另传报地方,日后科举必考思政,若不过关,则不予取用。”
“臣等遵旨。”
解缙、郁新等人答应道。
中央思政学府这边同意了,可事情并没有结束,礼部官员站出来表示反对。
主事萧逸率先上书,反对中央思政学府染指“教材”,认为这应是礼部之事,僭越职权,朝廷大忌。萧逸没有将矛头对准朱允炆,而是盯上了思政学府。
朱允炆最初对这件事并没有在意,认为思政学府干的就是思政教育的事,让他们编纂教材很正常,便没有理会。
谁知仅仅隔了两日,便收到了礼部多达七封奏折,皆认为思政学府“越界”,要求由礼部来编纂思政教材。
教材之争由此拉开帷幕。
以解缙、方孝孺、姚广孝等为主的思政学府官员认为,思政教育教材应由思政学府来编纂发行,而以礼部尚书陈迪、侍郎黄观、陈性善等为主的礼部官员则毫不退让,据理力争。
郁新坐在内阁,安稳地喝着茶。
教材之争本身算不得什么大事,一本册子而已,但教材之争的背后,却隐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那就是由谁主导天下读书种子的思想。
礼部统管国子监、天下府州县学,自然不会将这个权利拱手交给思政学府。
而思政学府也希望借此来强化自身的权威与力量,奠定思政学府在所有读书人心中的地位,自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用人教版还是用苏教版的背后,是教育权的问题,是教育主张的问题,是教育部门权利彰显的问题,绝不只是一本教材的问题。
皇上在这件事上犯了错,将权利挥手给了思政学府,却没有考虑礼部,这就为斗争埋下了根源。
现在事情越来越大,问题的根源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这次斗争,需要有一些人倒台。
郁新品着香茶,这可是明前贡茶,皇上赏赐给内阁大臣的,只不过,茶少人多,总是不够分啊……
解缙此时正待在思政学府内,看着方孝孺与姚广孝等人,严肃地说道:“编纂教材,主儒士思想教化,是思政学府创建之初心,现礼部咄咄逼人,我等不应坐以待毙,应立即上书!”
第三百九十二章 监察御史宋正臣
谁站在思想政治的最高处,那谁就是皇权之下最有“话语权”的人。
而教材,无疑是体现这种高度最重要的标志。
正如儒家,借助四书五经这些教材,统治着无数读书士子的思想与灵魂。
四书五经是先辈编纂的教材,几千年来就没怎么改动过,直至宋代,一个名为朱熹的家伙,批来批去,也搞了几本批注式教材,结果刮起了“程朱理学”的风潮,又开始影响大明。
原以为这辈子没“出书”的希望了,现在大好机会摆在眼前,解缙如何能放过这次机会,要知道一旦握着思政教材的编纂权,那就相当于在思政教材上写上了他解缙的名字,这是要留名千古,影响万世的。
什么礼部不礼部,绝不能让他们得逞。
解缙发动反击,直指礼部“革新教育不到位,府学、州学、县学中推行杂学不力”,借此说明礼部没有能力,没有贯彻皇上的教育主张,据此说明“无能之士焉懂思政之本,若授予礼部,岂不是言祸万年?”
礼部依旧抓着思政学府“僭越专权”,“欲收人心”的问题不放,并开始影射内阁解缙,甚至还提到思政学府内部有人“结党一派,自成势力”,就差直接点名解缙了。
吏部下场,认为应该严查结党一事,刑部很快便表态支持。
户部尚书夏元吉看了看混乱的朝堂,决定以公务繁忙为理由,拒绝参与斗争。工部尚书郑赐也不想参与,正忙着会通河之事,哪里有时间管你们斗殴。
兵部尚书铁铉也认为这趟水不蹚为好,为了避免麻烦,直接请旨离开京师,带人视察京师周围的卫所去了。
都察院内部也出现了分裂,一些人支持思政学府,支持解缙,一些人则站在礼部。
随着弹劾与攻讦不断加剧,已经不再是什么教材之争,转而成为了政治-斗争。
朱允炆偶尔上朝看官员对骂,下了朝继续回武英殿批改奏章,至于斗争问题,那就随他们吧。
纷乱的局面至少说明了一个问题,官员的思想觉悟还不够高,还得加强思想政治教育。
京师有京师的热闹,地方有地方的热闹。
都察院监察御史宋正臣停下脚步,看着不远处的青州城城墙,不由放松下来,与随从丁五到了街边茶棚要了两碗清茶。
宋正臣是建文二年即今年的进士,然只位列三甲,翰林院是进不去了,原被安排到行人司当一名行人,只是赶上都察院“扩招”,直接被委任为监察御史,外派青州。
青州,这个在后世演变为一个县级市(潍坊代管)的地方,在古代可是鼎鼎有名。
《尚书·禹贡》记载:海岱惟青州。
即自渤海以南、泰山以北,涉及河北、山东半岛的一片区域,皆是青州。
而世人经常谈论的九州大地,其中之一便是青州。
宋正臣端着茶碗,目光一直看向城门方向,眼神中有些不安。
事实上,朝廷在青州府是有监察御史的,不过那个人在三个月前不明不白死掉了,青州上报的是“突发疾病、暴毙而亡”,可宋正臣却不这样认为。
能当地方监察御史的,最起码体格要好,哪怕是身染重病,也不至于连一封遗书、一句话都不能交代吧,再说了,就算是真的暴毙而亡,也应该有尸体吧?
一句“尸体不见了”,这算什么?尸体还能站起来自己跑路了?
都察院对青州府错漏百出的奏折“十分”重视,于是宋正臣来了,一个人,嗯,确切地说,是一个人外加一个随从。
“长者,这正是天热时,怎过往百姓如此之少?”
宋正臣见续茶的人是一位白发花甲之人,便恭敬地问道。
老者脸色微微一变,手一抖,茶不小心倒在了桌案上,不由连忙道歉,从肩膀上取下抹布擦拭。
宋正臣微微皱眉,不知道老者在惊慌什么。
老者低声说道:“客官喝茶,其他莫要多问。”
看着离去的老者,宋正臣更有些疑惑了,从怀中掏出两枚铜钱,搁置在桌上,对丁五说道:“走吧,我们入城。”
丁五收拾妥当,刚站起身来,便听到一阵阵的马蹄声与吆喝声,不由脸色一变,连忙拉住宋正臣。
宋正臣后退一步,看向远处城墙,只见一队队军士登上城墙,枪林在垛,刀山在后,而城门洞处,更是杀出二百余骑兵,绕着护城河开始奔跑,城门洞也在军士的推动下,开始关闭。
“这是?”
宋正臣一脸疑惑,抬头看了看南面的太阳,这是午时啊,距离太阳下山,落锁闭关还早着呢,这青州府搞什么?
“客官,快过来。”
老者着急地喊道。
宋正臣不解,走了过去,老者连忙将宋正臣与丁五隐藏在茶棚后面,叮嘱道:“千万莫要出来。”
没有解释,老者便转身到了茶棚,收起了桌案上的碗与铜钱,刚收拾妥当,便有十几个骑兵自远处而来,为首之人勒马停住,端坐马背之上,对老者喊道:“胡木头,这个月份的孝敬可准备好了?”
被称作胡木头的老者面色凄然,看着为首的军官,颤颤巍巍地拿出十几枚铜钱,回道:“大人,实在是行人稀少,没有什么生意可言。”
“十三文?你这是当我是要饭的吗?啪!”
军官甩开马鞭,抽在了老人肩膀上,直将老人抽翻在地,呸道:“月底若不拿出五两银子,你儿子就回不来了,我们走!”
骑兵飞驰,灰尘四起。
“造孽啊!”
老者强忍着疼痛,眼泪滑落在龟裂如旱田的皱纹里,如何都渗不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