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还是自己回来之后的第二天一大早……消息这么灵通吗?
来到朱家沟的第一个清晨,凌敬同样起得很早,人老了,觉就少了。
洗漱之后,凌敬正准备用饭,突然听见外间有马嘶声,起身看了眼,不禁有些意外。
数十骑正在隔壁对门的李家宅院门口,为首者是一个宽袖长袍的中年人,面阔长须,皮肤白皙。
只看来着衣着华美,仆人束手林立,坐骑矫健,就知道不是普通人……凌敬暗骂了句,昨日就说了,让你闭门谢客,这倒好,第二天早上就有人登门了!
想不招惹是非,只怕有点难啊。
凌敬人老了,也眼花了,但看远处比看近处更加清晰,他清晰的看见,那中年人看向李善的眼神中,带着几丝喜色,也带着几丝慈意。
李善转头看见凌敬,笑着行了一礼,介绍道:“这位是故夏王麾下凌敬先生。”
中年人神色微变,声音略微沙哑,“久闻先生之名。”
“凌伯,这位是中书侍郎,天策府司马,郢国公宇文仁人。”
凌敬也脸色微变,他当然知道这位宇文士及,前朝名臣宇文述幼子,弑杀隋炀帝的宇文化及的弟弟。
只沉默了片刻,凌敬长长作揖行礼,后移数步才转身离去。
李善大为惊诧,“郢国公和凌伯……”
“凌敬乃山东名士,为窦建德心腹谋士,聊城一战,便是其力劝窦建德久攻不退。”宇文士及叹道:“大兄、二兄均被斩杀……怪不得他。”
李善勉强听得懂,想了想只能闭上嘴巴不吭声。
宇文士及摇摇头,“此次山东一行,名扬天下,昨日听玄龄提及,突厥可汗赞你有子房之智,陈平之才?”
“必是捧杀,必是捧杀。”李善苦笑,有魏县大捷之后,自己这颗棋子已经有不小分量了,但在清河县一事后,他只想着降火。
宇文士及轻笑了声,转头看向东山,“今日早起,突有所感,欲登山拜寺。”
噢噢,是来看前妻的啊。
李善立即进去收拾了下,换了套衣衫陪着宇文士及上山。
李善早就打听清楚宇文士及那些旧事,哎,也是个渣男啊!
不过,总要比狠毒更甚猛虎的李德武要稍好点。
关键还是李德武抛妻弃子,抛的是李善,而宇文士及……再渣男关我什么事?
更何况帮了好几次的忙,李善感激还来不及呢。
缓步登山,随口闲聊,宇文士及饶有兴致的问起山东战事的细节,但李善轻易的发现,这位中书侍郎眼神漂移不定,显然心思并不在这些话题上。
进了寺庙,李善和宇文士及都熟门熟路的七拐八拐,在一处小院外停下脚步,这是南阳公主修行之地。
开门的是一位中年仆妇,宇文士及满怀期盼的上去,不时回头指指工具人李善,但仆妇回禀之后……宇文士及还是被拒之门外,而李善被引入院中。
不多时,李善就出了院子,无辜的说:“只上了三炷香,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赶出来了。”
宇文士及长吁短叹,沉默的在院子周围来回踱步。
李善跟在后面煞是无聊,心想你都娶了李唐宗室女,还回头找前妻南阳公主作甚?
难不成还想两头大?
实际上,宇文士及和李德武还是不同的。
宇文士及和南阳公主,战乱中夫妻相离,造化弄人,丈夫北投李唐,还算不上抛妻弃子,但随后独子被窦建德斩杀。
洛阳虎牢大战后,宇文士及与南阳公主在洛阳重逢,前者请复夫妻,而后者坚拒……不仅仅是心伤爱子被杀,其间更夹杂着国仇家恨。
南阳公主是隋炀帝杨广的长女。
“她……她什么都没说?”
“只提及母亲数月,几乎每隔一日都要入寺上香叩拜。”
宇文士及还真算不上薄情人,脸色灰败,片刻后低声道:“日后应季水果多送些来。”
“嗯,必然不缺。”
宇文士及转头再次凝视那座小院子,很久之后才举步离去。
院子里,那位容貌秀美的中年女子轻叹一声,少年夫妻,彼此携手,一朝变故亦不舍不弃,但终究此生无缘。
第二百零六章 再会渣男(下)
脚下是用鹅卵石铺就的小道,两侧是依旧青碧的松树,偶尔林间有鸟鸣声响起,昨日到现在一直烦恼用哪首诗的李善突然毫无来由的想起了一句。
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
片刻后李善晃了晃脑袋,这首诗全文不太记得了,作者完全没印象……李善心里在打鼓,是唐宋的诗吗?
回头得好好查查!
前方的宇文士及脚步一顿,转头看来。
“郢国公……”
“日后称一声世叔吧。”宇文士及心情不好,但口吻温和,“我姑母乃申国公之妻,虽两家反目,但都是上一代的事了。”
李善对父祖辈没什么感触,但脸皮向来不薄,“世叔,日后小侄多去几趟……倒是可以提及那人之事,或有转机。”
宇文士及怔了怔,苦笑道:“试试吧……嗯?”
“不对……”宇文士及深深看了眼李善,“押运粮草入河北道,乃李德武……”
“不错。”李善笑了笑,“虽然没有证据,但不会那么巧,就在那一日,他送信回京……原本魏玄成欲举荐小侄送信。”
宇文士及微微颔首,“那试一试也好,也好……”
宇文士及不觉得这种小手段能动摇前妻的心志,但有个鲜明的对比,总能好受点……不管是对于前妻,还是对他自己。
至少,我没那么无耻!
至少,我比李德武要强!
至少,我不会狠毒更甚恶虎。
李善前世在学校里也学过心理学,隐隐感觉得到,宇文士及的所作所为……与其说是希望和前妻复合,不如说是自己无意识中的赎罪。
这种心理状态也体现在宇文士及对李善的观感中。
在李善在河北渺无音讯的那段时日,最念叨李善,最担心李善的,除了其母朱氏、朱玮等人之外,可能就要数宇文士及了。
在河北战报传来,知晓李善消息后,宇文士及立即写了信亲自送到东山寺,而南阳公主也收下了。
“此番你于山东立下大功,但也招惹了大麻烦。”宇文士及驻足半山腰,凝视着百转千折的引水渠,“李德武投入东宫,河东裴氏……至少西眷房依附太子,日后事泄,秦王未必会为你得罪河东裴氏。”
李善默然无语……宇文士及并不知道李世民是知情人。
“科举出仕,是条好路子,若是得中……吏部尚书封德彝曾任天策府司马,与某、李客师均有交情。”
唐朝科举制度,考中了进士也未必有官做,必须通过吏部的铨选,这是人脉、门楣最重要的体现。
所以唐朝行科举制,但唐朝中后期却是门阀的最盛况时期,诗文、经义、律法、书法,各个方面门阀世家子弟都有着优势,寒门子弟即使能杀出重围,也难过吏部铨选那一关。
宇文士及轻声道:“过了铨选,外放一地,还是留在京中,到时候再说吧”
“谢过世叔。”
“选的是明经还是明算?”宇文士及笑道:“不意你居然精于算学。”
“咳咳,咳咳,是进士科。”
“什么?”宇文士及讶然回头,略一思索皱眉冷笑道:“李德武干的好事!”
“最后个补明算科的是陇西李氏子弟。”李善嘿然道:“倒也巧的很。”
宇文士及一听这话就明白了,李乾佑本人就是陇西李氏出身,李德武这是防着李乾佑插手呢。
“进士科,进士科……”宇文士及来回打着转,“若无捷才,某这里倒是有些旧诗,南阳当年也以诗文见长……呃,南阳擅骑射,诗文绝无柔媚之气。”
李善眼睛微微眯起,并没有接嘴。
“若以诗文扬名,要么投卷,要么……平康坊。”宇文士及笑道:“但清河一事,朝中多有异议,投卷只怕难入法眼……还不如去平康坊。”
李善毫无预兆的打了个嗝,这个真不行啊!
虽然一年过去了,但李白这个名字在平康坊还有颇多名气……特别是其惊鸿一现后的神秘消失,至今再无踪迹。
李白这个化名应该是有用处的,但自己决不能就这样现身……指望自己去平康坊不被人认出来?
绝不可能!
当日我为了打探消息,几乎将卖艺不卖身的南曲转了个遍,即使不论诗文,如此玉树临风的小郎君……一年光景,想必她们绝不会没有印象。
说不定会记一辈子呢!
“世叔,世叔!”李善咽了口唾沫,“母亲管束甚严,踏足花坊,只怕……”
宇文士及理解的点点头,这倒是,朱氏遭丈夫舍弃,所有的希望都放在儿子身上……虽然说世家子弟纵意平康坊是常事,但李善的身份比较特殊。
李善补充道:“此外,即使扬名,最终中式,他日也难免事泄。”
这话一出,宇文士及却扬眉道:“如今你虽因清河一事遭非议,东宫、秦王都不愿招揽,正是以科举入仕的机会。”
“李德武一事不可能始终不为人所知,他日大白于天下,你如何自处?”
“若此次未能科举入仕,一旦事泄,此生再无望入仕。”
李善敏锐的察觉到宇文士及的心理活动……或者说这是宇文士及和凌敬之前的区别。
凌敬也愿意代笔,但却生怕他日事泄,使李善名望大跌。
而宇文士及却不在乎这些,他只想看到李善成功入仕,扬名天下,甚至位高权重……到那时候再去看李德武的下场。
很明显的映射。
“总而言之,要么平康坊,要么投卷。”宇文士及平静的说:“明日会有诗文送来,明年二月,一旦中式,某亲去长安县衙。”
顿了下,宇文士及继续说:“将那栋宅子过户到你名下。”
李善并不知道那栋宅子的来历,但之前宇文士及曾经提过一次,他隐隐猜到,应该是李德武的旧居。
而如今长安县衙内,主管房屋过户的就是县衙李德武。
“小侄当竭尽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