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善咂咂嘴,他有点不能接受……虽然从小也是吃苦长大的,但能住的好点也没必要亏待自己。
之前准备建宅子,李善不太清楚这个时代用什么粘合剂,还想着能不能做点水泥。
这方面李善不懂,只会加水调和……前世农村也是直接买成品水泥的啊。
不过李善知道石灰石磨成粉,高温烧就行了,可能需要一点点配方……这其中的关键在于温度。
因为有用煤炭烧砖的经验,温度问题不大,实在不行还能用风箱之类的助燃,但关键是李善不知道哪儿有石灰石矿……又不是在云贵地区,到处都寻摸得到。
最后还是凌敬出的主意,这个时代高等级的粘合剂是用灰浆搅合糯米做的,差一等的用糯米、黄泥混入稻草,用重物夯实就足够用了。
难度不高,除了糯米要花钱之外,成本也不算高,反正没哪家建两层小楼的,但就是味道稍微难闻了点。
李善有点接受不能,琢磨着回头找找石灰石矿……大批量烧这玩意赚钱那是想都别想,但自用应该还是做得到的。
吃了早饭,对门的凌敬去了长安,马周还在高卧……李善诧异的看见母亲朱氏带着墨香、小蛮准备出门。
“昨日德谋母亲递了帖子来。”
“呃?”李善莫名其妙,“孩儿怎么不知道?”
“今日赴宴,未请你去。”朱氏甩下这句就上了马车。
李善更莫名其妙了,没道理李家设宴,请了母亲却不请我。
想了想,李善懒得管了,要是去了李家,李楷还算了,他那位大哥肯定要揪着自己问“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的全诗……这个,李善是真的记不住。
在院子里转来转去,李善居然有点不适应……无论是前世今生,自己每天都是忙忙碌碌,有着做不完的事,操不完的心,闲下来,真是骨头都发痒。
但现在李家除却投入门下的,家里奴仆三房十一人,刷洗衣物、扫地清洁什么都有人干。
想了想,李善转到了后院的一处小屋子里,推门进去,如今已经是二月末,气候已然转暖,但不大的屋内摆着五个炭盆,温度比外间要高一大截。
这种温房其实在这个时代很普遍,因为北方春耕是需要育种的,简单来说,很多作物的种子都需要适宜的温度来培育。
但李善设置这处温房是另有他用。
仔细的观察着橘子的霉菌,李善找了个口罩带上,沉默开始操作,他已经想了很长时间,也操作了很多次,提纯那是不用考虑的了,关键是会不会治不活反而治死。
青霉素在生长膨胀的时候,大概率会出现展青霉素……这玩意是有剧毒的。
现在的条件,李善没有办法进行分离,只能用笨办法一次次的试验,完全凭运气。
忙了很久,李善走出屋门,从隔壁的笼子里很利索的抓出一只小兔子。
一刻钟后,李善面无表情的拿起锄头在后院挖了个坑,将可怜的小兔子扔了进去。
又失败了,李善的心情不太好……但此时此刻,朱氏的心情很不错。
“怀仁已经十八岁了,该娶妻了。”长孙氏和朱氏在院子里漫步,仆妇、丫鬟都离得远远的,“听三郎提过,怀仁已有一妾?”
“从山东带回来的。”朱氏低声说:“必无庶长子。”
长孙氏点点头,“庶长子,乃家乱之源。”
“如今怀仁名声鹊起,又是少年英杰,早在去岁,就多有人试探一二。”
“清河崔氏一事后……”长孙氏解释道:“但《春江花月夜》一出,诸多世家均有意联姻。”
朱氏心里大喜过望,这件事缠绕心头已经很久了,李善的身世至今少有人知,原本想联姻大族几乎不可能,但以李善如今的名望,再加上陇西李氏作保,却是有希望的。
想了想,朱氏还是犹豫问:“但大郎身世……”
“此事不急。”长孙氏轻声道:“今日先看看吧。”
顿了顿,长孙氏笑道:“今岁园中桃花提前绽放,所以设宴以待诸多宾客,大都乃世家女眷,稍候一一详述。”
“谢过长孙姐姐。”
“你我两家,不必如此客气。”长孙氏抿嘴一笑。
李善在长安的关系网说复杂很复杂,说简单也很简单,关系最好的无非是微末之时就交好的王仁表、李楷,前者无能为力,而后者却是出身如今天下第一家的陇西李氏丹阳房。
所以,有意与李善联姻的大都是试探李客师夫妇,而今日设宴,长孙氏也不仅仅是为了李善……主要还是三郎李楷,以及四郎李器。
两人正说着呢,已有侍女迎宾客而来。
长孙氏笑着迎上去,对面是一位中年女子,身后跟着个十来岁的小娘子。
寒暄了几句后,长孙氏为来客介绍朱氏。
虽然朱氏话少,但落落大方,礼节皆备,长孙氏对此并不意外,相交年许,她早就看出来了,这位朱娘子父祖辈必不是常人,只是常年在岭南,必然是家道中落。
第二百六十章 联姻(下)
不大的园子里只有两张长桌,妇人、小娘子坐在桌边,不远处的几株桃树正绽放如烟霞,特别是其中一株桃树,半身白,半身红,惹人瞩目。
陇西李氏择媳,而且还是如今陇西李氏最有声望的丹阳房,相当多的世家对此感兴趣。
朱氏坐在长桌的末端,身边是适才对她感激颇多的清河郡武城张氏的媳妇杨氏,她本人出自弘农杨氏,次子就是被李善救了一命,后急行赴京的张文瓘。
在杨氏的低声介绍下,朱氏将在场诸人的来历一一默记在心,心里犹豫,虽然都说低头嫁女,抬头取媳,但这门望是不是高了点?
一共是八家,其中来的最多的是范阳卢氏,来了三个媳妇,带了四个小娘子……五姓七家之间嫡系主支少外嫁外娶,只在内部世代联姻,但也是有偏向的。
比如赵郡李氏与博陵崔氏世代为婚姻,范阳卢氏与荥阳郑氏世代婚姻。
而陇西李氏,则是主要与清河崔氏、范阳卢氏世代联姻,所以今日八家里范阳卢氏、清河崔氏就占了一半。
其余几家大抵都是次一级的世族,如河东柳氏、河东薛氏等。
朱氏在心里琢磨,大郎这两年脾气收敛,性情温和,但到了关键时刻,仍然是说一不二,娶个门阀世家女,未必是好事……但若大郎想仕途进取,联姻又是必然要走的一步。
虽然实际上是为了婚嫁,但名义上只是赏景,而这些门阀贵女也不是那等任由他人挑挑拣拣的,只是在类似的场合露一面……表示差不多到年龄了。
长孙氏也提前和朱氏说过,类似的场合还有很多,慢慢挑吧……以李善的品行和才华,虽然不是门阀子弟,但也不是寒门子弟,还是有挑选余地的。
其实,最重要的原因在于,长孙氏是从秦王妃那儿打听到,清河崔氏的名士崔信一度有意,只可惜几日后李善斩杀崔帛……
外人都认为在山东立下大功的李善是在东宫、秦王之间摇摆不定,毕竟他和两边关系都不错……但知晓李善身世的长孙氏是心里有数的。
他日身世大白于天下,李善必定是投入秦王麾下,如此少年英杰,是有资格和望族联姻的。
“入京半月,久闻李怀仁诗才,近日桃花盛开,不知可有佳作?”
声音略为尖锐,朱氏转头看去,是一位年岁并不大的妇人,她记得之前杨氏介绍过,这位是范阳卢氏媳妇,出身清河崔氏。
之前众人饮酒赏景,行拆字令,不得者饮酒,朱氏连饮数杯,她就看见这位崔氏面露讥讽之色。
朱氏眉头一挑,正要开口,旁边一位妇人笑着抢在前面道:“难道妹妹没听说过……李怀仁吟诗必历推敲,若有赞桃花盛况之诗,诗成之日,只怕桃子都摘下酿酒了。”
众人皆笑,杨氏点头道:“二郎今日来长安,明日让他登门问问怀仁,可能在花落之前成诗。”
“稚圭要来长安了?”那妇人好奇问:“大兄也来吗?”
杨氏摇头道:“夫君无暇,二郎欲在长安落脚,有意备明年科考。”
不远处的长孙氏瞥了眼过去,没想到崔信妻子张氏却愿意为朱氏解围……也是,李善对其嫡亲的侄儿张文瓘有救命之恩。
十余天前,自前隋时期就致仕的山东名士崔信启程入关,抵达长安,被圣人李渊任命为中书舍人。
中书舍人,品行不算高,却是中书省极为重要的关键位置,非才学过人、品行高洁者不能当之……事实上,这个官职之后一直是踏上宰相的必经之路。
再聊了一阵后,宴席散了,三三两两的告辞离去,杨氏拉着朱氏小声说着什么,突然一个明眸皓齿的小娘子移步过来,行礼道:“拜见舅母,拜见朱娘子。”
杨氏犹豫了下才笑着介绍道:“这是崔家大房小娘子,排行十二。”
崔小娘子小脸红扑扑的,偷眼打量着朱氏。
完全不知道内情的朱氏面带笑容,也在打量着这小姑娘,貌美而端庄,少金银首饰,声如百灵,清脆悦耳。
“山东平定,多赖李郎君。”崔小娘子低声道:“入长安十日,又闻李郎君诗才。”
“过奖了。”朱氏有些自豪……虽然她到现在也不知道儿子为什么突然有了诗才,但她能肯定,不是马周、凌敬代笔。
“今日桃花绽放,如此盛况,若能成诗……”
“若真成诗,舅母必然告知。”杨氏笑了笑,指着那边,“你母亲还在等你呢。”
杨氏是个明白人,事实上最早有这个念头的张文瓘是她的儿子……如今看来,崔小娘子倒是动了心,难道在清河见过?
崔小娘子再次行礼,后退几步才转身离去……完全以后辈的礼节,这也说得过去,毕竟杨氏是她的舅母。
朱氏糊里糊涂的回了家,第一时间将李善叫来问个究竟,在场的还有朱玮和凌敬。
李善忍不住问:“母亲,今日那么多小娘子,你看哪位小娘子最不顺眼?”
“都是名门贵女!”朱氏一瞪眼,“倒是最后那位崔小娘子,端庄有礼……”
“嘿嘿,是崔信独女。”凌敬一听就知道是谁了,瞥了眼懒洋洋的李善,“没想到楼阁船板遥遥一望,倒是有这等缘分。”
李善嗤笑道:“别说笑话了,自那日某再崔信面前斩崔帛首级,一直到离开清河,再未见过崔信。”
朱氏听得心急,训斥了几句,凌敬详细解释了一遍。
朱氏和朱玮听闻清河崔氏一度有意嫁女,都有些兴奋……这个时代,成功的标志有很多,但能娶五姓七家女,绝对是成功的标志。
但接下来听说因为李善斩杀崔帛而罢……朱氏那张脸都有点扭曲了。
李善和凌敬对视了眼,他们俩都是心里有数的,崔信当日试探隐隐有意,很大程度上不是看中了李善本人,而是看重了李善身后的秦王李世民。
毕竟当时身边是李道玄、田留安、齐善行、张玄素,全都是秦王一脉,但随后李善斩杀崔帛,等于是帮了魏征一个大忙,帮魏征背了个黑锅……也等于是帮东宫太子解了围。
再之后李善以科举入仕……并没有像崔信想象中那样投入秦王府。
在这种情况下,崔信还有可能将李善列在名单上吗?
李善忍不住在心里想,崔信入朝,会选择秦王吗?
这时候,朱氏一拍桌子,“勿以推敲拖延,快!”
凌敬似笑非笑,“怀仁,今日令堂之命,总不能只两句残诗吧?”
崔小娘子开口要诗……李善想起离开清河时候,岸边小楼上的身影,不由开口道:“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一说完,李善就后悔了。
凌敬轻叹道:“倒是贴切的很。”
李善嘴唇抖了抖,他才想起来了,好像这首诗就是出自清河崔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