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道如今的李善可不是三四年前的孤苦少年郎,无论在哪一方的眼中,李善都有着不轻甚至很重的分量。
但这几人如何能体会得到王仁佑的心情?
太原祁县王氏子弟,王仁佑本有着一条通天大道,虽然未必能爵封郡公、国公,也未必能官至宰辅,但也能平步青云,荣华、富贵、权势唾手可得。
原始空中的王仁佑的确就是如此,虽然官儿没做得多大,但名气却不小,因为他极得叔母同安长公主的宠爱。
历史上贞观年间,太子、魏王夺嫡,最终花落晋王李治。
李治正位东宫之后,同安大长公主亲自说媒,王仁佑的女儿入东宫为太子妃,太原王氏以及王仁佑的妻族河东解县柳氏实力大涨,光是宰辅就出了三位。
呃,只不过王仁佑这位女儿眼神不太好,与萧淑妃斗得死去活来,然后从宫外接了个千娇百媚的女人入宫……
当然了,这一世的王仁佑基本都和这些无缘了,那些本唾手可得的都已经离他远去。
早几年,仗着太原王氏子弟的名头,仗着同安长公主的名头,王仁佑在长安城内名声不小,谁都要给他几分面子。
但自从李善横空出世后,一切都发生了变化。
最早结怨是因为王仁表,那只不过是小事罢了,但之后,王仁佑几度出手,特别是引了秦王府子弟出手……结果呢,长乐坡一场斗殴,王仁佑被揍得挺惨,之后私下还被秦王府子弟找过麻烦。
但这都无所谓,让王仁佑难以接受的是,李善居然和秦王府子弟结交……你们是不是贱啊,被揍了一顿还贴上去?!
之后王仁佑略为老实了一点,也学乖了一点,玉壶春封门一事他只是起了个头,将祸水引到了京兆杜氏头上。
但让王仁佑吐血的是,这个锅最后还是砸在了自己头上。
被淮阳王痛殴的时候,王仁佑几乎都要脱口而出了,“夺产业者,京兆杜氏!”
简而言之,经过几件事后,王仁佑的名声越来越糟糕……世家门阀子弟,也不都是能出仕的。
想出仕,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得有名气……当然指的不是王仁佑现在这种名气。
在李善救回平阳公主之后,曾经因为王仁佑喋喋不休而向李渊提及的同安长公主也不肯出手了。
在李善和清河崔氏定亲的消息传开后,王仁佑大醉一场,他觉得此生再也没希望将李善如何了。
但没想到,世事奇妙如此,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已经有了一条青云大道的李善居然失陷在了顾集镇。
虽然不能亲眼目睹李善的下场,但王仁佑很确定李善逃不过这一劫。
今日王仁佑以心怀乡梓为由,特地请了两位同样出身太原的兵部官员赴宴……突厥大举来袭,兵力或过十五万之巨。
最关键的是,其中一位官员提及,刚刚收到雁门战报,邯郸王李怀仁被困于顾集镇,而朝中共议,急遣永康县公李靖北上赴任代州总管,但并没有立即派遣援兵北上。
王仁佑当时要不是死命掐着大腿,险些当场手舞足蹈的庆祝起来。
那位官员还好心的提醒,雁门关如今战事惨烈,但短期内无虞,若有亲眷,还是接入长安的好。
在王仁佑看来,这段话的意思很明显,如果没有援军,那么雁门关最后很可能会失守。
王仁佑觉得,这实在是天赐良机啊。
第五百九十六章 闹大了
王仁佑并不清楚为什么没有援军,他也不知道河东兵力部署调配,但有一点他是知道的,朝中做出了决定,那就不会随意更改。
对于雁门关失守,王仁佑很无所谓,事实上河东出身的人都习惯了,但他在考虑,顾集镇据说只是个小寨,没多少兵力。
如果颉利可汗攻破雁门关,大肆劫掠,满载而归,会不会放过顾集镇……事实上,李善被困于顾集镇的消息,虽然算不上绝密,但也少有人知。
于是,王仁佑选择了消息最容易扩散出去的平康坊,并下帖邀了这几位……他相信,李善被困于顾集镇的消息很快就能散开。
到时候,自己不需要做什么手脚,只需要刻意引导一下,让这个消息在河东道传开。
只要突厥能破雁门关,杀到太原府附近,很容易就能得到这个消息……到时候,回程途中,随手一击,覆灭顾集镇还不是轻轻松松。
满脸通红的王仁佑眼角余光瞄着已经议论纷纷的众人,心想自己或许再难青云直上,但能将李善扯下来,更是快意!
王仁佑想的没有错,平康坊算是全长安城最为鱼龙混杂,消息扩散最迅速的地方……几年前,李善初来乍到,就是选了平康坊为打听消息的第一站。
关于邯郸王李善陷于朔州顾集镇,遭突厥大军围城的消息很快就散开了。至少平康坊内传的是沸沸扬扬。
这两三年,李善横空出世,学识驳杂,手段了得,屡立功勋,又以“诗才”盖压一城……再加上与清河崔氏嫡女定亲,年青一代,无人能望其项背,没想到却陷入绝境。
一两个时辰后,拥女赏舞的王仁佑斜斜靠在榻上,在心里琢磨如何尽快的将消息散播到河东,散播到太原府甚至是代州去。
虽然算不上多聪明,但王仁佑也知道颉利可汗为子复仇,这是个名正言顺的借口,只要能捅破李善在顾集镇,这厮就逃不过这一劫。
说起来真是运气啊,居然有人举告赵郡王李孝恭意图谋反,李靖这才回返江南没有北上,以至于李善滞留代州……
如果李善回朝,即使考虑到颜面,颉利可汗索要李善,陛下也不可能交出来。
因为去岁今年对阵突厥占了上风,李渊下定决心,之前李唐和突厥的国书中是俯首称臣的,但如今已经自居上国了。
但如今李善在朔州,在顾集镇,那是突厥能肆意的区域……
这时候听到旁边有人在讨论突厥今年何时会退兵,有人似乎是河东人氏,赞代州军战力不凡,若能坚守雁门关,时日一长,突厥必然会因为粮草不足而撤兵。
有人赞同,也有人反对,一时间议论纷纷,王仁佑一拍桌案,起身道:“其实若使突厥退兵,护佑河东不遭战乱之祸,倒也简单!”
聚集而来的人中,不少人都知道王仁佑与李善是有仇的,都冷冷的盯着王仁佑,他们都猜到了王仁佑会说什么。
果然,下一刻王仁佑脚步踉跄,“妄起刀兵,本有罪责,若许李善头颅,颉利可汗必然退兵!”
安静了片刻后,有人悄然挤出人群,向外走去,也有人冷冰冰道:“邯郸王为国捍边,不知何罪之有?”
“难道未有邯郸王,突厥就不会犯边了?”
“武德五年,颉利可汗大寇河东……哦哦,是了,那一年平阳公主力战突厥,使太原府未被突厥攻破。”
上。
按道理来说,王仁佑这时候应该溜回同安长公主府,同安长公主是李渊唯一的同胞姐妹,身份高贵,唯一的女儿还被杨广纳为嫔妃,导致李渊对这位姐姐极为关照,任谁都不敢挑衅。
只要回了长公主府,王仁佑就能坐观流言蜚语满天飞,然后再向河东引导……但王仁佑偏偏听到了有人提及代州军,有人赞誉李善,哪里忍得下这口气,非要在口舌上争个高下不可。
“月黑雁飞高,单于夜遁逃。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王仁佑叹道:“李善两度羞辱欲谷设,又如此羞辱颉利可汗,才会闯下这番祸事……”
周围人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不远处响起愤怒而惊喜的叱骂声。
“果然是王仁佑!”
“在这儿,在这儿!”
“都闪开!”
人群哄然四散,将王仁佑一个人留在原地,有人脸上满是幸灾乐祸的神色,但更多人是吃瓜众。
王仁佑刚开始还没听出来是谁的声音,但打眼一看,头上冷汗直冒,酒意在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为首的是清河张氏的张文瓘,十六岁的少年郎随手操起一张胡凳,气势汹汹的冲了上来。
身后跟着的是长安令李乾佑之子李昭德,这厮更狠,不知道从哪儿寻了根棍子,随手在空中挥舞几下,隐隐有风雷之声,显然这两年文采不知道修炼的如何,但武艺却是大有长进。
再后面跟着的几人中,王仁佑倒也认识几人,有张士贵的胞弟,有秦武通的儿子,还有刘世让的次子……基本都是沦陷在朔州的。
一张胡凳被掷来,王仁佑侧身闪开,加快脚步就要逃,这时候斜刺里冲出一人,双手抱住王仁佑,凛然道:“太原王氏子弟,何能受尔等欺辱?!”
顿了顿,王仁佑听见这人继续道:“六兄放心,分说明白就是!”
王仁佑如坠冰窟,侧头看见死死抱住自己的王仁表。
周围人愣了下后,响起一阵哄然大笑……关于王仁表、王仁佑兄弟的事,虽然算不上街头巷尾都知晓,但在场的大都是世家子弟,谁不知道内情。
最先冲上来的张文瓘狠狠一拳砸在了王仁佑的鼻梁上。
紧接着李昭德手中棍子迎头劈下,正劈在弯着腰呼痛不已的王仁佑的背脊上。
你也不小心点!
王仁表手一松,任由王仁佑摔在地上,转头瞪了眼李昭德,好险砸到我!
其他几人还算收敛,只是痛斥几句,但李昭德和张文瓘堪称肆无忌惮,将王仁佑揍得体无完肤……他们和李善关系最为密切,关键是王仁表毕竟是同族兄弟不好下手,他们自然要代劳了。
最倒霉的是,平康坊虽然不宵禁,但其他坊是要宵禁的。
而如今已然入夜,也就是说,王仁佑跑都跑不掉了,这一顿揍,得持续到第二天早上。
事情算是彻底闹大了。
第五百九十七章 可能引发的后果
日月潭。
李宅的院落内,崔信气急败坏到险些不顾仪态飞起一脚踹在面前两个憨货身上,但看了眼屋内的众人,强行忍耐住,低声喝骂道:“少不更事,谁让你去的!”
刚才还得意洋洋……呃,事实上今日是特地来表功的张文瓘、李昭德都是一脸的懵懂。
王仁佑那厮大放厥词,难道我们还揍错了?
花了我我们不少心思呢,要不是我们,可未必想得到王仁佑那厮,就算猜到了,也未必能堵得住门呢!
不表扬也就罢了,还要训斥……还有没有天理?
难不成清河崔氏怕了太原王氏?
太原王氏虽然名列五姓七家,但王仁佑如此做派,即使是太原王氏子弟也看不下去……太子中允王珪都忍不住在半公开场合喝骂了几句丢人现眼呢。
崔信铁青着脸转头看向李昭德,再看看若有所思的王仁表,“他们俩年岁尚小,孝卿也跟着胡闹什么!”
王仁表试探道:“不应该闹大?”
崔信气的一跺脚,“现在说这些还有甚用?”
王仁表突然想到了什么,神色大变,声音都有些发颤,“顾集镇……”
张文瓘、李昭德都是后来官至宰辅的人物,也很快想通了,他们这些与李善亲近的世家子弟会刻意打探战局,特别关注李善的处境,都通过不同的渠道知晓李善如今在顾集镇。
但民间是不同的,这消息尚属绝密,但经过这次一闹,消息会迅速扩散开。
毕竟是太原王氏子弟,在平康坊被打的只能抬出去,必然会引发很多人的关注,到时候消息很难控制住。
如果万一突厥那边知晓,回师途中,必然不肯放过在顾集镇的李善。
李昭德想了想,“未必如此……一来突厥未必能攻破雁门关,二来就算破关而入,也未必能打探到这等消息。”
张文瓘补充道:“怀仁兄于代州多有施恩,应该不会有人透露这等事。”
崔信细细观察李昭德和张文瓘的神色,侧头看了眼,王仁表微微摇头……示意这两人都不知晓内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