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靖被气得双目赤红,强逼着张士贵、胡演等将进军,却遭到了毫不留情的拒绝。
大怒之下的李靖都要行军法了……结果侯洪涛、段志玄、刘黑儿等将毫不犹豫的围住了李靖,都要哗变了。
而刘黑儿麾下有些李善亲卫出身的将校,不客气的穿插绕道,将李靖身边的百余亲卫围住,马槊都已经抬起,大弓也已经取下……
情况是明摆着的,诸多将领中,韦云起是仅有的一个不沾边的,但即使如此,他也是在李善麾下参与了仁智宫平叛。
其他的将领,要么是刘黑儿、侯洪涛这种李善亲卫出身,要么是张士贵、胡演、段志玄这种李善旧部出身……即使其中有秦王一脉,但李靖可从来不是李世民的人。
局面非常的搞笑,一股股的薛延陀骑兵从新平县东的渡口渡过泾河,头都不回的逃窜,而两股加在一起的近万唐军,而且绝大部分都是骑兵,却在内讧。
呃,其实内讧这个词用的不是太准确。
真正有影响的也不过就是李靖一个人而已,他麾下的六千多骑兵……可不会跟着他做傻事。
更别说其中很多骑士实际上都是李善、苏定方、段志玄、侯洪涛等将领的旧部,他们是泾州、原州大捷之后,跟着窦轨转战延州道的,其中还有不少甚至都是平原郡公段德操的旧部,是跟着李善爬山涉雪夜袭萧关的。
唯一有资格打圆场的人终于从后军赶来了,夏州总管南乐县候张公瑾苦笑着挤进了人群,一眼看过去,全都是与魏嗣王挂钩的……这已经证明了魏嗣王的态度。
这个圆场不太好打啊,张公瑾先拉了把张士贵,然后再笑着看向段志玄,“如今大战未毕,尚不知……”
“大战未毕,故首确主帅!”性情刚烈的张士贵甩开了张公瑾的胳膊,“陛下命魏嗣王出任泾州道行军总管,总领京兆、泾州、宁州、岐州、陇州、豳州兵力,不知代国公何以越权?!”
“南阳郡公此言差矣。”胡演面无表情的说:“在下入京,陛下即刻使延州道援军赶至武功,受魏嗣王节制。”
张公瑾嘴角直抽抽,好嘛,不是李靖能不能指挥其他的将领的问题,而是从名义上,李靖应该是受李怀仁指挥的。
李靖脸色阴沉得都要滴水了,而段志玄那个促狭鬼还有闲情雅致噗嗤一笑……嘲讽之意溢于言表。
张士贵转头四顾,扬声道:“突厥于泾阳、云阳大败,沿泾河西窜,魏嗣王有命,放薛延陀兵力西去,截住突厥。”
段志玄转头瞄了眼对岸,“突厥快来了,如今魏嗣王尚未至,不如请代国公率兵渡河,于新平县西北截住突厥逃窜,再遣一军堵住泾河渡口?”
内讧的最大问题就在这儿了,太耽误时间了……李靖想学着李善当年一样,以身份夺军来建功立业,可惜他没有李善在军中的威望,甚至下面的将领很少没有与李善扯上关系的。
就连唯一支持李靖的张公瑾当年出任代州别驾,也能勉强算是李善的旧部,李靖麾下最得力的张宝相……压根就留在后面不肯上前,他几次立功要么是在李善麾下,要么是在苏定方麾下,与魏嗣王一脉渊源不浅。
好在这时候,能做决定的人终于来了。
薛延陀的近万骑兵几乎没有交战,只是逃窜,所以速度很快……甚至就是夷男与李善商议过的,从新平县这边的渡口过泾河,然后南下岐州进入陇州。
而两万突厥却是遭受了唐军的袭击,建制混乱,往哪儿逃的都有,而且还被唐军咬着屁股追杀,主力至今还在京兆淳化县西南处呢,试图从这儿渡过泾河,却被程咬金几次杀得……泾河中浮浮沉沉,河水尽赤。
不过李靖遣派南下的斥候已经与唐军接触了,留守泾阳的李世民听闻消息后,遣派心腹幕僚杜如晦北上。
李世民并不知道战况,所以没有做出具体的决定,但杜如晦是有资格提李世民做决定的。
简单的询问了几句后,杜如晦非常干脆的先命张公瑾、张宝相率兵渡过泾河,在新平县西部、北侧布防,突厥不能在淳化县取得突破,唯一的逃窜途径只可能是新平县,除非不要命钻进子午岭……那反而简单了。
然后杜如晦毫不客气的先是训责张士贵、段志玄两位太子爱将,然后更不客气的批驳刘黑儿、侯洪涛两位魏嗣王爱将。
“此战由代国公节制全军。”杜如晦视线扫过去,“必要以毕全功!”
顿了顿,杜如晦补充道:“纵放薛延陀兵力,此事战后再议。”
“再议?”
人群外传出疲惫却尖锐的声音,以刘黑儿、侯洪涛为首,诸位将领齐齐移步让开了一条道路,李善阴着脸大步而来,“克明公是要议孤私纵薛延陀之罪吗!”
李善的视线就如两把小刀一样刻在了李靖那张老脸上,“是,就是孤放夷男逃窜的,代国公可有异议?”
“若有异议,可向陛下、太子哭诉!”
打人不打脸啊……杜如晦的脸都黑了,我只不过是找个理由而已,你难道不知道什么意思?
还哭诉!
第一千三百六十四章 夺军
“如此迫不及待,代国公这是要跟太子争功啊!”
李善很不要脸先把这个标签扣在李靖的脸上,然后用意味难明的口吻说:“早闻代国公深通兵法,用兵如神,恰恰在突厥大败的时候出兵京兆……”
“怀仁慎言!”杜如晦厉喝一声,李善这话太毒了,几乎就是在说,如果李世民没能击溃突厥,甚至突厥获胜,那李靖很可能不会出兵,这是在直接指责李靖的忠诚与否。
李善没有理会杜如晦,冷笑着盯着李靖,“是,就是孤刻意放走了薛延陀,孤就是因为你才放走了薛延陀!”
“不服气,那就试试,孤都接着!”
周围一片寂静,杜如晦脸色铁青,其他人都是咋舌,看向李靖的眼神都带着难得的同情了……其实放走薛延陀,只要稍微有点脑子的都知道,这是要让草原生乱。
甚至如刚刚赶到的苏定方、尉迟恭以及杜如晦都心知肚明,这事儿压根就是李善建议后,李世民点头的。
但现在李善将脏水全都泼到了李靖的身上……就因为你,就因为不让你立功,魏嗣王放走了薛延陀啊。
指责李善……不说这种逻辑能不能成立,就算成立,李善两年内三度六次救驾,这一战后八成就要卸甲了,你能把他怎么着?
反而是以后薛延陀做大之后……几乎肯定要做大,到时候有的是人来指责李靖。
就算别人想不到,李善也有的是手段。
人群外,李楷极为无奈的叹了口气,当年苍头河大捷后,他和了把稀泥,虽然说最终怀仁退了一步的选择中有多少自己的因素很难说,但也是要承情的。
这次实在是没脸站出来了……突厥猛攻中军,防线摇摇欲坠,多少士卒身死当场?
若非李靖在关键时刻为立功率兵离开延州道,李善本不用这样冒险的。
李楷很清楚,都布可汗利用的就是大唐的内乱,在李善平叛并且遣派苏定方、尉迟恭两次破敌之后,都布可汗已经无力。
但就是因为李靖没有及时回援,导致了唐军兵力不足,并且任由突厥穿插,一路杀到了距离长安二十余里处。
不说别的,仅仅是李善亲卫中就折损了六十余人,要知道玄武门之变一共也就折损了不到三十人。
无论从哪个角度出发,李楷都没有站出来的理由。
杜如晦强自压抑住心头的怒火,“魏嗣王……”
话才刚刚说出口呢,李善旋风般的猛然转身,“敢问克明公,孤难道不是陛下任命的泾州道行军总管?!”
“难道陛下已下诏以他人取而代之?”
“又或是太子殿下有此意?”
“总不会是克明公之意吧?!”
李善言语间的锋锐与嘲讽堵得杜如晦嘴巴都张不开,这位历史上的名臣恶狠狠的盯着李善……以你的才智,怎么可能想不到,你个王八蛋是非要拆台啊!
李善才懒得管呢,就算是李世民的意思,今儿也要将李药师的面子扫个干干净净!
“嗯?”李善盯着杜如晦还不肯罢休,“是太子殿下命代国公节制诸军?”
“克明公若有太子殿下口谕,只管说就是!”
杜如晦拉着脸不吭声,别说李世民没什么直接的指令,就算有……你李怀仁肯让步吗?
就目前的情况,就算李怀仁肯让步,李靖都没有掌控诸军的能力……不是他水平太差,而是他没有这样的威望。
不说武功、礼泉这边基本都是魏嗣王一脉的旧部亲信,就是泾阳那边过来的将领……这两日哪一个不是战战兢兢,不是承受着极大的心理压力,这些都是拜李靖所赐的。
哪一个肯接受李靖的节制?
更别说,你与李靖扯上干系,别的不说,至少魏嗣王那边肯定是要另眼看你的。
如今大唐军中,山头最大的自然还是太子李世民这一脉,而其次就是魏嗣王,苏定方、张仲坚、刘黑儿、侯洪涛、曲鸿、刘世让、尔朱义琛一连串的立有功勋的将领,并且与原天策府一脉已然有相互融合的迹象。
而李靖,可以说完全没有山头……他如今使的最顺手的张公瑾、张宝相,一个是太子心腹爱将,一个背后站的是任城王李道宗与魏嗣王李怀仁。
李善冷笑着转回身,“孤还真不敢受代国公节制呢!”
“否则只能窜回长安,龟缩家中,战战兢兢,不然说不准背后一支冷箭,就要命丧沙场!”
众将间颇有些骚动,大家都没想到,李怀仁这次是公然撕破脸了……这是要与代国公势不两立啊。
人群外刚刚赶到的李乾佑瞄了几眼,悄然退远了,心情复杂的没话说,仁智宫谋逆案后,自己这个齐王府属官是得李善在陛下面前说清才没有被卷进去。
此次又是李善说清才得以起复长安令,战后说不定还能分润些战功……李乾佑想的与李楷一样,实在没有立场站出来说和。
再往后,李善毫不客气的接管大军,而且是将隶属于延州道的六千余骑兵一并接管。
理由都是现成的,银州刺史胡演信誓旦旦,陛下亲口所言,延州来援骑兵均受魏嗣王节制……至于当时赶到长安的只有四百骑,那就没必要说清楚了。
搞笑的地方就在这儿了,李靖希望玩一手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夺军立功……结果失败后,仅有的麾下兵力反而被李善再次夺走,自己再次成了光杆司令。
李善先遣苏定方率骑兵渡河,节制北岸兵力,以尉迟恭、李孟尝遥制突厥兵力,然后遣派张士贵携段志玄、马三宝、侯洪涛率三千骑兵南下,在泾河南侧布防,截杀可能从淳化附近渡过泾河的突厥兵力。
随后李善再命信使传令,召窦轨率步卒北上,并从附近的彬县、永寿两地召集青壮府兵,在新平县以南,泾河南岸布防。
简而言之,布下口袋,将突厥围死。
午后,突厥开始沿着泾河向西逃窜,先是被尉迟恭截杀,随后在新平县北被苏定方率骑兵破阵。
小股的突厥已经开始四处逃窜,但始终不能逃脱已经布下天罗地网的唐军的追杀。
至黄昏时分,唐军汇集近两万骑兵与三万步卒,将万余突厥骑兵困在了新平县东侧,泾河北岸的狭长地带中。
而这时候,李渊也终于坐不住了,驱马抵达了泾阳。
第一千三百六十五章 人选
历史上玄武门之变后,李渊虽然不能说是被软禁,虽然被尊为上皇,但实际上很少走动,在贞观三年迁居太安宫之后几乎不出宫。
而太安宫原名弘义宫,正是武德四年李建成、李世民开始了正式夺嫡后,李渊为李世民修建的宫殿……名义上是让二郎修养,实际上是将李世民赶出了太极宫。
可以想象李渊晚年的心情……但即使如此,在贞观四年,五路大军合围覆灭DTZ,生擒颉利可汗献俘太庙,李渊难得的出了太安宫,在太极宫的凌烟阁召集重臣、皇子、公主,亲拨琵琶以贺。
这一世,虽然数年间魏嗣王李怀仁屡败突厥,但这一次却是有可能生擒一位突厥大汗……这让李渊终于坐不住了。
前隋文帝时期还好,但从隋炀帝时期开始,启民可汗之后,始毕可汗雄才大略,兵围雁门吓得杨广都嚎啕大哭了,后面的处罗可汗、颉利可汗无不是耀武扬威,如果此战能生擒都布可汗,那将是百年来的第一遭。
但李渊在柴绍、平阳公主的护佑下驱马赶至泾阳的时候,李世民正在那儿焦头烂额……实在头痛啊。
李渊刚开始还没有发现,在听一旁的凌敬讲述战局后笑得脸上皱纹都能夹死蚊子了……突厥不擅夜战,渡口都被堵得死死的,怀仁在南岸还布置了兵力,就算都布可汗插上翅膀也飞不走!
但很快李渊就察觉到了儿子脸上的愁容,“二郎?”
李世民瞥了眼平阳公主,小声说:“父亲……三姐,只困住了突厥,薛延陀兵力都已经遁逃,应该是从陇右道北返草原了。”
平阳公主听不出什么,而李渊、柴绍都是眉头一挑,柴绍试探问:“太子殿下可是要命代国公率兵追击?”
“不不不!”李世民摇摇头,转开视线不去看平阳公主,“午时左右,代国公命原州刺史张士贵、宁州刺史韦云起率兵截断新平渡口,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