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战来临之前,首先是他们这些斥候人员相互接触、交战。
系好刀,牵好马,八个膀大腰圆的男人在夜色的掩护下走进了山谷之间。
夏日时间,无风无雨,甘远领着兄弟一路往东北方向,在夜色之下看,就像几个黑点在大山之间移动。
空旷之地也有空旷之声。
“头儿!听说宁夏兵出来了,这次部堂是要狠狠打一下鞑子了!”
“天变了,现在已不是往日,当年玉泉营的小兵,现在都成了游击将军。朝廷就是狠着心,大把银子砸在这些人身上,就是要让鞑靼人吃个苦头!”
这些声音掠过甘远的耳边,他听了以后一个字没吐露。
但那双黑夜之中的眼神有着很深的仇恨。
三年了,鞑靼人又回来了。
对他来说,不仅有国恨,还有家仇要报。去年他的弟弟就是在交战中牺牲的士兵。
当时,天子似乎比以往更加重视抚恤,但换来的那些银子像讽刺一样。
一夜行军,至第二日清晨,他们几人躲在狭长的山体缝隙中,对于夜不收来说除了能打,最重要的一个本领则是会藏。
不过他们进水到一半,就有人发现不对。
“有狼烟!”
一个大汉指着兴武所的方向。
紧接着几个人的靠过来,从那直直向上的烟里,他们能看到枪戟斜插、尸体横卧的画面。
甘远冷静的说:“把马都牵进来,套上嘴。我们休息一个时辰后出发。去兴武所。”
靠着石壁休息的时候,他仔细的想了一下,鞑靼人一般不会轻易攻击明军修筑的各类军事堡垒,兴武所里有一个千户所呢。
鞑靼大军特意到此处应当不会。
很大可能,还是分化出的小股部队。
两军交战就是这样的,并非是大兵团相互之间用什么添油战术,实际上鞑靼士兵单兵能力强,骑术十分精湛,这种小规模遭遇他们总是占尽优势,往往几十人的小队,明军也不敢轻易追击。
但甘远如果只想活着,他可以不来这里拿这个军饷。
两个时辰以后,八人八马重新出现在光秃的山坡上。
兴武所很近了,甚至随着他们行进还能看到在此处设置的墩台,当然了,还有尸体。
咻!!
锐利的破空声从身后传来,坐下马仿佛也有战斗经验,嘶鸣着往前踏步躲开。
甘远一转身,有六个着棕色甲胄、满脸横肉、光着膀子的人出现在视线之中。
“是鞑子!”
甘远还是不说话,但是他的粗壮大手已经抓住了腿边的刀把。
阳光刺眼,黄沙被马蹄溅起。
“领赏钱去!”
一句废话都不说,见到就打!
明蒙双方的敌对氛围几乎深入边疆地区每个士兵的骨髓,十数年的厮杀让战斗不需要任何一句废话。
某种程度上,就像是一部默片。
手抓缰绳,大刀扬起,军服猎猎飘扬,冲锋的过程朴实直接,直到交战的那一刻,仿佛所有的听觉都恢复了。
“杀!”
战场动作并不优雅,大开大合,能砍到什么就是什么!
“再来!取他们狗命!!”
甘远终于吼出声!
“上!!”
这几个鞑靼人似乎也很兴奋,虽说眼底有些诧异,但历来的胜利给了他们充足的自信。
甘远逮住最中间的人,夹着马肚上去就是一个竖劈!
鞑子举刀格挡,他力气不小,想马上弹开进行反击。
不过他抬了一下,发现抬不动。于是脸上闪过惊惧,再看甘远则是咧嘴嚣张的表情。
“啊!!”
甘远胳膊用力下压,压得这个鞑子不能动弹,随后在霎时间反转刀口,横拉着一抹!
血柱喷涌!
一颗还睁着眼睛的人头飘在空中。
甘远身边的同伴用刀尖挑着接住,手腕翻转一下,那颗人头已落在胸前的粗布里。
“头儿!这颗割得漂亮!”
甘远不理,凶狠的脸色一转,又盯住了其他人。
刀上有血,他拿起来舔了一口,并说道:“这里是大明!骑着马拿着武器进来,就要准备好被割脑袋!”
剩余的五个鞑靼士兵大概是觉得有些不对。
不过身负勇士之名,这里没有一个孬种。
“杀!!”
……
……
鞑靼军营里。
火筛也在与部将们商议着军情。
某个时刻,帘帐被掀开,一个士兵单膝跪地送上军报。
这军报,他只看了一眼就就开始皱眉头。
等到营帐里的其他人看完,气氛也都不活跃。
“……这次,明军与以往不一样。”
这是最大的感受。
火筛作为经验丰富的将领,战场有什么异常,他鼻子闻闻就知道了。自领兵越过长城,他的军队已经先后袭扰了花马池城、兴武所以及各处的墩台、小堡。
当然不是用全部的军力,本来也没有必要,他的战士们不是用来攻城的。
不过这次的确与先前不同,即便是三年前,明军也不敢轻易的出城作战,更不会迎接几十人、几百人这种规模的战斗。
这一次全部都有了。
“难道哈什土在兴武所败了?!”有个人忍不住问道。
“没有败。杀了七十多明军,自身也损失了一半。哈什土是带了一百人去的。回来路上还走丢了六个人。”
这个战绩说不上败。但有一个问题显而易见。
“我们不能与明军做这样的交换,大汗说过,现在的明朝小皇帝是铁了心的要致我们于死地,花马池的狼烟一起,肯定有各地的明军赶到这里支援。”
这话不用部将说,火筛也知道,不过作为统领,他清楚的知道自己最大的威胁是宁夏总兵杨尚义。不做掉这支骑兵部队,他们抢得东西越多,越是累赘。
火筛回头质问:“先前,你们都说宁夏兵走得慢是怕了咱们,现在那个姓杨的在灵州停了下来了。这真的是怕了我们嘛?”
“或许是在等支援。总之,不管他愿不愿意出来,我们都要逼他出来,灵州抢不得,其他地方则抢得。他如果坐视不管,将来大明的小皇帝也会处置他。”
事到如今,似乎也只能逼他了,四万对一万多,吃下宁夏兵火筛心里才放心。
于是他大手一挥,
“派图库去,绕着灵州所的县城打几个漂亮仗!叫他出来是死、不出来也是死!看他怎么办!”
所谓打几个漂亮仗,就是把人口、牲畜、钱粮这些都抢一抢!男丁杀掉,女人抢走,带不走的则一把火烧掉!
第四百七十六章 京师的战争
正德二年八月初,还是拂晓的时候,皇帝被太监叫醒。
刘瑾跪着说:“陛下,工部曾克明公,昨夜去了。”
朱厚照剩余的一些睡意被一惊而去,他没说什么,只是自己坐了起来,头发就这么披散着。
良久。
里面传来一声叹息,“唉。”
工部尚书曾鉴,是天顺八年的进士,在朝劳碌也几十年了。遍翻他过去的所作所为,主要做的就一件事,劝诫皇帝不做劳民伤财的事。
弘治十三年,宫中请改造龙毯、素毯一百有奇。曾鉴进言:“毯虽一物,然征毛毳于山、陕,采绵纱诸料于河南,召工匠于苏、松,经累岁,劳费百端。祈赐停止。”
其余时候的所请,虽是不同的事物,但内核都是一样的。
多少有些迂腐,但这种劝谏没什么大毛病,总比让皇室可劲儿浪费的臣子要好。
另外,不管怎么说,这都是四朝的老臣,有清名的,朱厚照不会盼着他死,自然也不会放过这种收拢人心的机会。
尤其是眼下还有战事,更需要团结一心。
“传旨。”
刘瑾低头。
“曾克明公,为人谨厚勤励,履历数十年,兢兢业业,未有惰怠,虽无表表建立,然亦无失德也。朕欲成终始之恩,厚君臣之义,赐其太子太保,照例辍朝一日,文武大臣皆着素服,以示哀荣。”
这种东西一般是由礼部出文,然后出告示,张贴于长安左右门,这是文武大臣进宫的必经之路。
明代因文武官员丧事而辍朝,是辍而不废务,该有什么事情还是照办。
只有碰到皇后、皇帝的丧事,那才会辍朝、废务。
所以朱厚照还是得更衣,但今日得穿浅淡色袍子,官员们呢,也是浅淡色衣服,带乌纱帽,系黑角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