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莫非王臣,不行跪拜之礼的使臣,大明要怎样称呼他的国?兄弟之国?那么,谁是兄,谁是弟?”
朱厚照开始脑袋瓜子疼,他就害怕老儒跟他论这些没有用的道理。
而且,这我居中原为正统,尔在边疆为蛮夷的思想,真的是十分霸道。它的内在逻辑就是我高你一等,你不该和我讲道理,你能被允许得皇帝接待那是无上的荣光。
这叫什么?
叫君恩!
因为是第一次,朱厚照也就不去改太多了,后面如果交往多了,再将一些不合时宜的做些删删改改。至于刚刚争论的,他也是‘举手投降’。
“先这么着吧,听平海伯的意思也很快了,你的这份奏疏朕都同意,下午以后早些做准备。就是会同馆以往是兵部主管,礼部协管,朕觉得不合适,还是由礼部主管吧,这些使臣的安全由兵部协管便好了。”
“是,微臣遵旨。”
朱厚照食指点了点御案,“还有一条,差点忘记。朕要派顾人仪出海,大宗伯也听说了吧?”
“是,老臣已有耳闻。”
“商人出海、官员也出海,日后我大明与西洋诸国的交往会日益增多,这一应事务朕肯定会加在礼部。国与国之间的交往,也是一门很深的学问,孙子兵法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咱们虽然不和他们打仗,但与其交往总要了解他,知道他们国家的情况,明白这些人与咱们汉人的脾气秉性有何差异。
朕以朝贡贸易为例,为什么早年间琉球国和日本国频繁的向咱们这里派使者进贡?因为他们了解我们,知道大明好面子,他们进十两,咱们要还三十两、五十两,这种买卖谁不愿意做?反过来也是一样,琉球国、日本国又是什么特性咱们也要知道。
朕讲这番话什么意思,大宗伯不必妄自揣测或心生不解。朕可以告诉你,朕,不会拿本国的民脂民膏去结外国之欢心。不管你们儒生眼里朕是怎么样的,反正朕话撂在这里了,有那多余的钱财,拿去喂养喂养大明自己的百姓不好吗?”
王华也要挠头,不过他一抬头发现皇帝一脸傲娇的仰头偏向一方,这……
这叫他怎么办?
一个皇帝,忽然开始不管不顾起来了,那表情很清楚,就是反正随你们说,老子就不干。
“陛下,朝贡的事,也是有祖制的……”
“欸?”朱厚照连连摆手,“你别提祖宗的事,等朕到了地下,祖宗要是怪罪让他们怪罪我,不怪罪你们任何一人。”
真到了地下能见到那些前朝皇帝,朱厚照还管那么多?直接摊牌,老子又不是你们朱家人,你们爱他妈花钱买个好名声,那是你们的事,老子不愿意干!
王华无奈,“臣斗胆进言,望陛下恕罪。我大明为天朝上国,不谈仁义道德,仅论上国风采,是不是不应拘泥于一些钱财?若是……若是小气了,与以往不一样了,不免叫外国使臣觉得大明反倒不比当年,如此若生了轻视之心,岂不遗祸无穷?”
“大宗伯的意思是,花钱买平安?”
“这……”王华傻眼,“老臣,老臣并非这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呢?”
“老臣意思,朝廷要有威严,陛下也要有威严。从永乐至宣德直至成化,我大明凡有别国上贡,历来如此,老臣以为他们此次这有这番目的,若是忽然更改,臣恐影响难料。
“难料?不给会抢么?”
“陛下!”
“好了!到时候再议吧。你也不必如此着急。”朱厚照笑着走下来,他不准备在这个点上吵,反正他就按自己的做,他是皇帝,国库里出去一两银子只要他不点头,看他谁敢,所以这个时候和王华倒没什么好争的,
“这件事呢,你照常准备,也可以去和顾礼卿再谈谈,外国使臣来了,要让他们看看大明的繁茂,不夜城允许他们进,不要就把人关在会同馆学礼仪,既然是天朝上国,就要有上国的自信与大方,让他们瞧瞧,出不了事。”
王华无奈,但也只能领旨谢恩。
他走之后,朱厚照噗嗤笑出声,他这一笑边上的尤址了‘嘿嘿嘿’起来,结果这家伙皮笑肉不笑,跟个阴森的鬼一样。
朱厚照瞪了他一眼,他立马就僵住。
“朕是笑他憋着气也没办法,你笑什么?”
“奴婢看陛下乐,就跟着陛下乐了。”
“笑得太难看了。去,把顾人仪给朕找来。”
尤址被骂也开心,毕竟皇帝现在心情好。
朱厚照当然心情好,没有陈泰这种混蛋气他,他能多活十年。
“顺便再去催催毛语文,浙江的事情到底能不能有个结果?”
“是,奴婢遵旨。”
第六百一十八章 紫禁城里老套的戏码
王炳上了一道奏疏,早先朝廷以八人分别盯住八镇时,他是负责蓟州的,随着杨尚义等人不断禀报蓟州清屯已有进展,所以他请命以钦差身份再去一趟。
在他之前,杨廷和也已经去了山东。
内阁现在就剩杨一清和王鏊两个人了。
王鏊岁数大些,已经六十一了,杨一清还小他四岁。不过两人都是极有精力的,每天都是从早到晚的阅读奏疏。
“……蓟州、大同、榆林、宁夏,清屯之事几乎是镇镇有事,这宣府总兵杨兴倒是与众不同,人、田、军一样不乱。”王鏊手里掂着本厚厚的奏疏。
杨一清放下毛笔把东西接过来上上下下的看了一遍,“数字对得上,朝廷在大朝会后下旨催促,他们也颇有进展。”
“阁老真不觉得奇怪?”
杨一清鼻腔嗯了一声,“不管是真的假的,他都不能在宣府久待。不过,老夫倒希望他是真的。有一镇能相对顺利,陛下那边总算能宽慰一些。至于你的担心,不足为虑。”
王鏊的担心也很简单。
清理军屯这么难的事杨兴在宣府能推得下去,那还有什么命令他下了以后,那些将官会不执行呢?
杨兴在宣府待得太久,已经不得不防了。
“就算不足为虑,也该防患未然,此事等陛下再召见,我们是要和陛下说的。”
杨一清没有反对,也没有不反对,他是在边疆待过得人。
其实以大明此时的局势,不太可能有边疆将领能够作乱,造反又不是什么好玩的事。
只在京师里想象外界的人,大概是不明白这一点的。
不过这并不重要,如果要调动那就调动吧。
其实皇帝把王廷相调离陕西,怕也是有这种心思。
“济之。”
王鏊见他忽然称字,有些意外,“怎么了,阁老?”
“近来,老夫每每在想,能与济之共居内阁,也算是一种好运。”
“阁老哪里的话。”
“不,我是在想,将来如果有那么一天,咱们有没有刘李谢的结局。”
王鏊心思微动,皇帝稍稍针对了一下杨一清,看来他是有些害怕了,不过他也不说明,只是笑着讲,“那一天,我还没有想过。只不过,陛下其实是宽厚重义的性格,绝不会亏待为国立功之人。”
“今日就我们两人了。”
王鏊心领神会,“阁老请说。”
“你原本就是帝师,在朝三十年,先帝对你也极为看重。记得弘治十一年,陛下以一句‘明年春暖以闻’挑动了那封东宫出阁讲学疏,后来,先帝便简拔你入东宫。”
王鏊谦虚起来,“哪里,这都是先帝厚爱,每念及此,我还心中有愧。”
“他,你怎么看?”杨一清直接指向王炳的座位。
王鏊沉默了一下。
杨一清则不客气,“老夫便直说了吧,老夫还在,他与你坏不到哪里去,老夫若走了,他与你也就好不到哪里去了。”
这话洞若观火,其实王鏊难以否认。
“阁老,明鉴。不过属下一直以为,阁老是真正的做事之人,属下虽不才,但也立了此志。再说阁老才五十七,离八十还早着呢。”
“哈哈哈。”杨一清叫他这句给逗笑了,“怎么能有那么久?你不急,我不急,那也还有其他人急呢。”
“只要皇上不急,其他人急也没用。”王鏊多说一句,“阁老,属下以为陛下还是不急的。而且军屯清理,西北用兵,甚至再征鞑靼,哪一样能少得了阁老?”
话到这里越来越直白了。
杨一清也就不藏着,“我知道济之的心,朝廷的这几样事就是豁出去我们这把老骨头不要,也一定要办好,否则怎么对得起陛下?怎么对得起天下苍生?可等到我们做完了,都交出去的时候,又是交到谁的手上呢?上次陕西王德华的事,你也看得清楚。”
王鏊心里明白,王琼先是投他不成,再去了王炳那里。
而这个时候杨一清提到这一点……几息之间,他的心里有些明悟。
“……阁老,陛下倒是与属下谈过一些。”
“喔?怎么说?”
“陛下说,朝堂之上,意见不合原属正常,只是不能以朝政为代价。”
杨一清手指微微一动,“喔,陛下一向如此。”
其实他的确是有些看不过眼了,陕西换了王琼,王琼去拜王炳的码头,若仅是这样其实都没关系,但世上的事不会那么简单。
官场就是一群墙头草。
王琼之后,还有很多人也在跟随,仿佛内阁里一个新的中心点又要形成了。
其实原本王炳要干什么,他管不着。强势的君主坐在龙椅上都看着他们呢,王炳又能如何?
但身为首揆,有些事是不得不做,其中第一条就是不能太软弱,否则跟着你都受气,没有好的前程,谁还跟你?
你得做给下面人看!
现在皇帝稍微动了他一下,许多人就觉得首揆是不是出问题了。一开始他自己也觉得是,可大朝会结束已经一个多月了,皇帝并无其他动作。
这个时候,杨一清应该有所反应。
这是政治演化的必然,是必须要做的,这和人好人坏、君子小人等等道德无关。如果他不做,就不是一个合格的首揆,就统率不了百官。甚至,你下的命令,下面也是听到十分但做个六分。
那还干什么?不如致仕回家。
这个世界,对没脾气的老实人从来就不友好。
所以格局推动着他要打压一下王炳,要让人看到他的地位仍然稳固,别那么急着改换城头!
而今天忽然和王鏊说起来,并非是闲聊,他哪有闲工夫闲聊?他是要告诉王鏊自己的意图,换句话说,我是针对王炳,不是针对你。
王鏊也很懂,跟他说了皇帝的底线。这是两个经验老到的官员之间的相互默契,有些话没说,但意思都已经懂了。
就是杨一清再怎么样,不能拿蓟州清屯的事情开玩笑,否则皇帝才不会管你什么私下里的恩怨。
得让王炳顺顺利利的把这件事办完。
其实办法多的很,根本不必已朝政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