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家乡,死后诈尸的尸体,不叫僵尸,而叫‘罗刹’。
民间传说中,罗刹一身绿毛,皮肉如同金铁,从棺材里爬出来后,会循着血脉,先吃亲人,顺序大概是父母、子女、兄弟姐妹,姑叔伯姨,表亲弟妹等。
这尸体身上没长绿毛,但还真和罗刹一样,变为铜皮铁骨了。
我这一击之下,没能削断它的双腿,自然,它也没有像我设想中一样倒地,反而是双臂一搭,猛地扣在了我的肩膀上。
下一秒,这玩意儿五指收紧,我顿时觉得双肩一阵剧痛,经脉被捏住的瞬间,两只手臂顿时失去了行动能力,手里的开山刀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剧痛中,我心知不妙,按照我爷爷的说法,被罗刹搭肩,是一件特别可怕的事,因为它们的关节不能弯曲,所以只能进行直线运动。
什么叫直线运动呢?就比如此刻,它双手笔直搭在我肩头,手肘不能弯曲,这使得它的身体和头部,无法朝我贴近。
自然而然的,恐怖片里那些僵尸咬人的片段就无法出现。
但这并不意味着安全,这玩意儿没法咬我,但双臂做直线运动时,却开始往两边发力,活生生一个‘手撕鬼子’的架势。
人不可能凭借双手,将另一个人撕成两半,但诈尸后的‘罗刹’,能不能把人撕成两半,可就另说了。
按照此刻扣住我肩头的力道来看,它没准儿真能将我给撕了,就算没法整个人撕开,撕下我两只胳膊,却是绰绰有余。
此时我的两只手臂被扣住筋骨,已经失去控制能力,惊恐之下,我只能艰难自救,腰上一发力,曲起双腿,一左一右贴着尸体笔直的双臂。
它双臂发力往外撕,我就双腿发力往内扣,全凭腰上和腿上的肌肉发力,止住被撕开双臂的下场。
这玩意儿力道太大,我为了控制住不被它撕了,所有的力道几乎都用在了腰腿上,发力间,一口牙就差没咬碎了,半句话也说不出口。
此时,我只能期望一边的沈机赶紧上来增援,然而,当我求助的目光瞟过去时,却发现那丫儿双腿发抖,一副快哭出来的模样,根本不敢靠上来。
我只觉得心里一凉,心知指望他上来增援是指望不上了。
唯有自救。
可这种情况下,我能如何救自己?
这玩意儿力道太大,我一双腿几乎在发抖了,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最多再撑个半分钟,我就会全线脱力,届时后果可就……
这一刹那,我脑子里急速运转着。
我逼迫自己,试图快速想出自救的方法。
然而,这短短几十秒的时间,力量的巨大释放和消耗,让我的大脑根本无法做出更多的反应。
片刻后,我整颗心一沉,彻底脱力,双腿一松,双肩只觉得一阵剧痛。
就在我以为自己的手臂要被撕下来的瞬间,耳里突然听到‘锵’的一声响,却见自我身后,猛地挥出一把黑色开山刀,直接朝着尸体的左手砍去。
挥刀的不是别人,赫然是被我称为哈士奇的沈机,他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竟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冲上来,捡起了我掉落在地的开山刀,给了尸体一刀。
这一刀下去,撕扯的力道为之一松,我顾不得其它,立刻一边挣扎,一边拿脚踹前方的尸体。
这玩意儿此刻失去了左手和右脚,已然无法站立,但扣着我左肩的手,却依旧纹丝不动,力大无穷。
我两脚踹下去毫无效果,便指挥沈机:“砍它右手!”
这东西似乎只知道凭本能行事,一味生扑死咬,并不懂得躲避,因此沈机的第二刀下去,又准确的切断了它的右手。
我霎时间挣脱出来,只是两只断手依旧牢牢扣在我的两个肩头,而那只剩下一只腿的尸体,却还在地上挣扎着要起身。
沈机气喘吁吁,一副快要吐出来的模样。
通道里布满了浓烈的腥臭味,挣扎间,那尸体脑子里的脑髓液体流了满地,那种恶心劲儿简直难以用语言形容。
“干的漂亮。”我夸了沈机一句。
他哭丧着脸,道:“咋整,它还在动。”
我看了尸体一眼,道:“不管它,它现在站都站不起来,没什么威胁,先帮我把肩膀上的东西弄开。”沈机闻言,将开山刀插在腰间,伸手来帮我取肩头的断手。
这断手依旧保持着掐肩膀的状态,死紧死紧的,沈机生掰硬拽半天也弄不下去,急出了一头汗。
我提醒他:“用匕首。”
“匕首?你是让我把手指切、切下来?”
我道:“不然还能怎么办?”
沈机快哭了:“我是个文物贩子,只专心做文物倒卖,解剖尸体不是我的专业,那是法医干的事儿,我不能抢人饭碗。”
我道:“法医同志会理解你,不会怪你的。赶紧,这俩玩意儿掐的我血脉不通,我觉得自己两只手快废了。”
“行、行吧,我试试。”他摸出匕首,满头是汗的开始切割手指,脸上一副快吐出来的模样,手抖的不行。
我忍不住道:“谢了。”让一胆小的人,来干这事儿,也算难为他了。
沈机看了我一眼,旋即故作豪迈,挺胸道:“甭客气,我不说了吗,以后你就是我大哥,做小弟的得讲义气不是?”
我纠结了一下,没回话。
实话实说,我这人确实有一股子清高劲儿,这毛病天生的,改不了。
和文物倒卖贩子做兄弟?可拉倒吧。
我内心看不上他,没接他这话,但他刚才救我这份恩,我领了,日后图报吧。
第69章 黑洞
将十根手指都切了,卡在我肩头的两只断臂总算是掉落在地,与之相对的,是依旧在地上挣扎着的尸体,断裂处淌着暗黑的胶状血块,黏糊糊、臭烘烘的涂的到处都是。
沈机超常发挥后,这会儿胆子也用光了,收拾完两只手,便躲在我身后,道:“这尸体怎么办?”
我道:“怎么,你还想跟它做后续亲切会谈?”
沈机立刻摇头,于是我道:“先撤。”一边说,我一边活动着两肩,身上穿的改装‘小马甲’,不知何时已经开线了,稍微一动,就露出肩头乌青乌青的手指印。
我猛然想起了老电影里的情节,说被僵尸划破了皮肤,人也会跟着变成僵尸,我下意识的检查了一下肩头,没发现破皮的地方,这才松了口气。
原本我是不迷信这些东西的,但经过这一遭,我也有些疑神疑鬼起来。
想不明白这玩意儿为什么会突然诈尸,再结合那条突然消失的通道,我内心升起一股强烈的危机感,顾不得肩头的疼痛,绕过地上挣扎的尸体,道:“快,先离开这儿。”
我带着沈机一路往回跑,两只胳膊还没缓过劲来,开山刀都提不稳,于是我让沈机提着刀紧跟着,颇有种带了个小弟的感觉。
然而,跑到主通道尽头时,前方的景象,让我额头上刷的冒了层冷汗。
不见了。
那条向上的阶梯,那条通往瓷片儿通道的阶梯,也不见了。
沈机目瞪口呆,狠狠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紧接着在原本该有阶梯的位置拍打摸索起来,嘴里已经有些语无伦次了:“路呢!路怎么没了?怎么全剩下土了!”
土,同样是夯实的老土,仿佛已经在地底积压了千百年一般。
没有塌方的新土痕迹,就如同那条我事实上已经来回三次的阶梯,从来就不曾存在过一样。
片刻后,沈机搜寻无果,转头看向我,灯光下,他脸色因为恐惧而煞白,满头满脸都是汗,嘴唇哆嗦道:“见、见鬼了这是……咱们是不是遇到传说中的鬼打墙了?”
不等我接话,他又疑神疑鬼,自言自语的叨叨:“听说鬼打墙,就是有鬼贴在你身后,用它的手,蒙住了你的眼睛,让你看不见周围的真实情况,不过一遇见阳光,鬼自己就散了,鬼打墙也就消失了……但是这儿……靠,这在地底下,哪有阳光?”
“我们要是一直被蒙着眼睛,岂不是要活活困死在这下面?”沈机一双眼睛,仿佛在寻找那个蒙眼的东西般,四下里滴溜溜打转。
我被他念叨着,只觉得心气儿不顺,活了这么多年,这种诡异的情况,我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
我脑子里转了几个念头,便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道:“听说鬼怕脏物,老一辈人讲,遇到鬼打墙,就脱了裤子解手,鬼见了脏物立刻就吓走了。”
沈机忙点头:“这个说法我也听过。”
我道:“我进来许久,没吃没喝,肚腹空空如也,现在什么也解不出来,你呢?”
沈机憋着嘴酝酿片刻,道:“我、我撒个尿试试?”
我于是做了个手势,道:“请。”
沈机颇为郁闷的解裤子,背过身对着前方,不多时,我耳里便听到水声,淅淅沥沥的,我忍不住道:“你这肾不行。”
沈机低骂了一句:“我这是紧张,平时不这样,靠,尿裤子上了。”
说话间,他转过身,我俩四目相对,周围的情况没有任何变化。
过了十来秒,他道:“这方法,好像没什么用?要不要再试试别的?”
我这时稍微镇定了一下,两只手臂也恢复了过来,身体掌握了主动权,整个人心里就有了底气,顿时觉得我俩刚才的行为对话挺傻的,于是我指了指两边,道:“不知道这两边的路,有没有发生什么变化,我们分头行动,查看一下……算了……”话说到一半,我改了主意:“还是别分开,这地方太邪门儿,一分开没准就聚不上了。”
沈机狂点头,一把抱住我胳膊:“卫老大,我不要离开你。”
我觉得脑上的神经突突跳:“松手,别让我揍你,我这辈子,遇见赵羡云之前,从没跟人动过粗。”
沈机继续点头,但就是不撒手:“是是是,君子动口不动手,卫老大你是真君子,动粗不是你该干的事儿。”
我对这哈士奇有些没辙,跟狗皮膏药似的,脸皮忒厚,只得道:“你这样拽着我,碍手碍脚的,要再有一具尸体钻出来,我可反应不过来。”
沈机闻言,这才恋恋不舍的松开我胳膊,那模样,看得我一阵恶寒。
接着,我带着‘哈士沈’先往右走,也就是当初埋了赵羡云的那一侧。走过去时,那处任然是塌方的模样,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我又掉转头往左侧走,左侧之前打探时,是个比较老的塌方带,然而这次,我带着沈机过去时,却发现塌方带不见了。
与此同时,尽头处,却出现了一个圆形的黑色洞口。
狼眼笔直的照向前方,然而,让人感到毛骨悚然的是,灯光打入洞口后,竟然也被吞了。
沈机学的快,嘴里跟着冒出两个字:“吞光。”紧接着瞟了我腰间一眼,道:“就和那个壶一样。”
我脑子里乱糟糟的。
该有通道的地方,消失了;该堵死的地方,又莫名其妙的出现了一个洞口。
而这个洞口,竟然和我腰间的闻香通冥壶一样,也有吞光效应。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晃动着狼眼,看着前方如同黑洞一样的洞口。
灯光一进去,就消失的无影无踪,黑乎乎的洞口,如同宇宙中的黑洞,不知连接着何处,又如同一只怪物大张着的嘴,仿佛等待着猎物进去。
我站在原地没动,背后的汗毛却一根一根竖了起来。
我想起赵羡云说的祭祀。
从一个圆形的黑洞中,走出来一群牛头马面。
它们将窑村的死人拖入洞口中,然后某一天,那些死去的人,又活着从洞口里走出来。
阴阳通道,生死之间,得长生秘法。
就在我被自己的念头,吓出一身鸡皮疙瘩之时,死一般寂静的空间里,突然出现了一点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