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是个有趣的……观点,尽管我并不认为这团活金属会有这种人性反应,”泰德·里尔抬起眼皮看了妮娜一眼,但显然没把这个异想天开的想法真的放在心上,“我更倾向于它是无法适应我们现实世界的生存环境,但随着时间推移,它可能逐渐适应过来,到时候它可能还会有一次活性上升的过程。”
“说说当时在集市上的情况吧,”邓肯这时候突然打破了沉默,他的目光落在妮娜与雪莉身上,“妮娜,你联络我的时候说过,当时你和雪莉感觉到有莫名的窥探,正想跟路边的守卫者报告此事,这个‘东西’就突然出现了?”
“嗯嗯,”妮娜顿时连连点头,一边回忆当时的情况一边开口,“我和雪莉感觉到好几次,有视线时不时地落在我们身上,而且还有个气息一直在靠近,我觉得应该就是这个东西——后来等到我和雪莉准备去找人举报的时候它才忍不住扑出来,而且……”
说到这她突然停了下来,脸上露出十分犹豫的模样,迟疑了好几秒钟她才一边皱着眉头一边不太确定地开口:“而且有个很不对劲的细节,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错了,在这个东西刚刚出现的时候,在我眼角的余光刚看到它的瞬间,我觉得……我觉得那是个人。”
妮娜的语气十分犹疑,她说出来的内容则瞬间让房间中安静下来,就连一直都表现的疲倦慵懒的泰德·里尔都立刻睁大了眼睛,只不过还不等他开口,离妮娜最近的雪莉就第一个叫起来:“啊?你说啥?你看见这玩意儿一开始TM像个人?你也没跟我说啊?”
“外勤小组的报告里没有提到这件事,”泰德·里尔开口道,表情异常严肃,“妮娜小姐,你确认?”
“所以我说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错了啊,”妮娜有点紧张地说着,“当时集市上情况混乱,到处都是跑动的人,说不定是我看岔了……也或许是现场的守卫者们看漏了?毕竟只有开始的一瞬间……”
“不太可能,在守卫者们的工作准则中,有严格的‘接触过程记录标准’。因为很多‘异物’确实具备迅速改变自身或规避认知的能力,所以我们会要求执行‘第一接触’的人员在报告情况时严格描述‘接触的起始时间’,以及每个人在行动过程中视线是否有转移,以确认整个小组对目标是否有过‘观察空窗’的情况……”
泰德·里尔简单地解释了一下“知识守卫”们的工作准则,随后摇了摇头:“按照外勤小组的报告,他们是在目标进入现实世界的第一瞬间执行了接触,至少有两名守卫者是在该目标现身之前便目视着它出现的位置,整个接触过程中也始终有至少一人目视着它,不存在产生‘空窗’的可能。”
他的话音刚落,一旁的邓肯便突然打破沉默:“但我相信妮娜说的。”
泰德·里尔一怔,似乎反应过来:“……您的意思是?”
“至少在妮娜的视角中,这个‘入侵者’在最初的某个瞬间看起来像个人,”邓肯淡淡说道,接着又看了雪莉一眼,“你一直和妮娜在一起,你并没看到那一幕,对吧?”
“没有,”雪莉立刻摇头,“我没看见它‘像个人’的模样。”
“因为观察者不同,导致在同样一个目标身上观察到了不同的‘形态’?”泰德·里尔眼神明显有了变化,他看向妮娜的目光中带着惊奇与思考,“而且只有妮娜小姐与周围人看到的不同……这是为什么?”
他似乎产生了莫大的好奇,目光很快便落在邓肯身上:“妮娜小姐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吗?”
这位“守秘人”看起来相当不解,他并不知道妮娜的底细,毕竟在不主动催发“灵视”进行观察的情况下,妮娜在外人看来完全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十七岁姑娘——但毫无疑问,这个“普普通通的姑娘”肯定是有特殊之处的。
就凭她能留在邓肯·艾布诺马尔的船上。
“听说过普兰德的‘黑太阳降临’事件吗?如果听说过,那你应该知道失乡号从那座城里离开的时候带走了远古太阳的一部分碎片,”邓肯说道,抬手指了指妮娜,“她就是。”
随后他没有在意泰德·里尔一瞬间精彩起来的表情,而是重新将注意力放在妮娜身上:“还记得自己一开始看到的那个‘人’是什么样吗?”
妮娜立刻努力回忆起来,过了一会终于开口:“看上去好像是个穿着奇怪古代盔甲的人,就那种出现在历史书上的,跟个铁罐头一样的盔甲……哦,还有个破破烂烂的围巾,或者短披风?因为就看见一瞬间,我也不确定太多细节……”
她说到这停顿了一会,又补充道:“因为戴着头盔,盔甲看起来又很厚重,我也不知道盔甲里的人是什么模样,甚至不知道是男是女,但能感觉到那盔甲破破烂烂的,好像已经经历了很多战斗。”
“一个穿着古代盔甲的战士……”一旁的露克蕾西娅嘀咕道,她飞快思考着,也问了个问题,“那这个‘人’是怎么变成一团活金属的?这个过程你看到了吗?”
“没有,”妮娜摇了摇头,“就一瞬间,它就变成这样了,好像并没有个逐渐变化的过程……也可能是我眨眼了?对不起我记不清了……”
“能记得这些就已经很不错了,你提供了非常关键且重要的情报。”邓肯说道,安慰着似乎有点失落的妮娜,接着便转过身,迈步走到了那安置“样品”的平台旁边。
他面色严肃地看着那团凝固下来的“活金属”,整理着目前已经掌握的资料。
在最初的某个瞬间,“ta”似乎是一个穿着厚重古代盔甲的战士,而且盔甲破旧,饱经战斗。
妮娜数次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并产生了被人追踪的感觉,这说明这东西很有可能就是冲着她来的,或者说……可能是冲着“远古太阳”来的。
集市上人来人往,但在妮娜最初感觉到视线和追踪感的时候,并没有人发现任何异状,这说明“ta”要么具备某种认知扰断能力,要么是从类似灵界这样的深层世界“潜渡”进入的现实……
邓肯慢慢伸出手去,按在那团“金属”的表面。
冰凉坚硬的触感从指尖传来。
他仿佛能感受到深埋在这团金属深处的那颗心脏,能感受到那缓慢的搏动,以及低沉的心跳声。
它是活的,以一种人类无法理解的方式“活着”。
它似乎曾抱有某种目的,却在行动的最后一步出了意外——它从隐匿中现身,扑向妮娜与雪莉,应该不是为了在最后一步变成这样一团凝固的金属。
泰德·里尔有些紧张地看着邓肯的举动,接着他又下意识地把目光转向一旁的“女巫”。
露克蕾西娅却只是摇了摇头,示意不要干扰。
一点点幽绿的火星出现在邓肯指尖。
他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这点火焰,不要让它点燃了眼前这团一看就属于“超凡”范畴的金属,他控制着火焰渗入这团金属内部,感知着它的生命流动,感知着它的心跳,以及可能存在的……思绪。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巨大的空虚与朦胧混乱的“触感”。
这团金属内似乎不存在任何可以被“解读”的信息。
可不知为何,邓肯总觉得还有什么东西藏在那空虚又朦胧混乱的触感深处——他不是找不到它,他只是暂时无法“理解”它。
“……你是谁?”他不由得在心中轻声问道,“你从哪来?”
过了不知多久,那庞大的空虚始终存在,然而火焰传回的微弱信息中,似乎突然出现了一丝涟漪。
邓肯仿佛听到有一个声音,或者说一个“意念”,浮现在自己的脑海中——
“我们在向末日跋涉。”
第五百五十七章 向末日跋涉
(向末日跋涉。
那位出生自长青山脉的游侠经常这么说,在每天日落前扎营的时候,他总会望着那道从天边横贯过来的深红如此感叹,用他自己的话形容,这是一种“相当浪漫的说法”——是在末日逼近的时候,这个世界上最大的勇敢和最极致的浪漫。
然而勇敢和浪漫都无法阻挡死亡的脚步,游侠倒在了十字路口前的最后一公里,一支恶毒的箭矢贯穿了他的胸膛,最讽刺的死法——用弓的高手死在弓箭之下。
通灵师解决掉了偷袭的人,那是两具已经破烂不堪的尸体,他们就埋伏在路上,在队伍靠近的时候便发动了阴险的攻击,没有呼吸和心跳的亡灵特性躲过了游侠的侦察,风向则遮掩了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臭气,造就了又一次不幸的意外,就像这一路上的每一次离别。
披甲的战士来到扎营地边缘,在一截干枯的树桩上坐了下来,抬起头静静地眺望着黄昏。
那道令人不安的深红自天空横贯而过,如一道即将将世界撕裂的血痕般坠入太阳落下的方向,深红中仿佛有血液涌动,又仿佛隐藏着、酝酿着无数超乎凡人心智的鬼魅幻影,冷酷地注视着这个正在迅速步入败亡的世界。
脚步声从旁边传了过来,通灵师在旁边席地坐下,与战士一同静静地眺望着黄昏中的那抹血痕。
沉默持续了一段时间,战士的头盔中传来低沉的声音:“白天的那两个袭击者……”
“是那对猎人姐弟……最初死去的,”通灵师的声音从他的黑布兜帽中传来,听上去像死人一样阴沉,“他们追了上来,死人不需要休息,所以比我们的速度快。”
“我们亲手把他们安葬在王国之门外面的森林里,你还执行了安魂仪式——被你安抚过的死人为什么还会爬起来?”
“这一路上,爬起来的东西多了,看到天边那道深红了吗?红光最初落下的方向……它已经比先知做出预言时扩大了整整一倍,那是一道伤口,剖开了我们的世界,我们脚下的土地和头顶的天空都在因这道伤口而朽亡,而且……腐烂的越来越快。
“生与死之间的转换过程开始渐渐与我了解的不一样了。”
通灵师静静地说着,就像平日里一样缺乏感情波动,言语中只有冰冷悲哀的“陈述事实”。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他这种说话方式,如果持盾骑士还在的话,这时候肯定已经开始长篇大论的说教和劝勉了。
然而战士回头看了一眼,唯有圣殿骑士孤零零的身影坐在篝火边,火光的阴影中则蜷缩着火焰术士那矮小瘦弱的身影,营地中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人。那位总是跟通灵师针锋相对,又爱说教队友的持盾骑士已经不在了——他倒在砂岩堡外的荒野上,死因至今不明。
“之后,可能还会有别人‘追上来’,”通灵师似乎也因此刻的安静而很不习惯,在沉默了几秒钟后,他生硬地转移着话题,“其中大概率是以前队伍里的人。”
“为什么?就因为今天白天那对猎人姐弟追上来了?”
“因为他们还记得要向末日跋涉的使命——却已经不再记得我们这些人,”通灵师低声说道,“在那道红光的影响扩大之前,我们并没有妥善地处理他们的尸体。”
战士沉默了一会:“……要怎么处理才算妥善?”
“焚烧,用恶魂之火彻底烧尽,然后再砸碎所有比较大块的骨头,如果可以的话,把头骨浸泡在酸液里,深埋起来。”
“好,我知道了。”
第二天,通灵师死了。
他被发现倒在营地边缘,心脏被黑暗中的某种力量窃走,胸口只留下一个骇人的空洞,然而诡异的是,他在死前却留着一抹古怪的微笑,就好像……是因为能够提前摆脱这沉重的使命而感觉庆幸。
战士和圣殿骑士、火焰术士一起为通灵师举行了“葬礼”——他们用恶魂之火彻底烧尽了通灵师的尸体,砸碎了能找到的所有残骨,然后把他的头骨碎片泡在装满了酸液的陶罐里,埋在扎营的地方。
现在,还剩下三人。
当焚烧骸骨的黑烟升腾起来的时候,战士再一次眺望着远方那道仿佛正在切割整个世界的深红,火焰术士来到他旁边,在很长时间的沉默之后,这个瘦小的女人终于问出了那个始终没人敢提出的问题。
“我们还要往前吗?”
战士回过头,看着这个拥有一头红发的格罗斯卡女人。
他还记得刚出发时她的模样——那时候她充满自信,眼神中带着活力,言语中带着骄傲,作为被王国选中,被先知指定的“命运天选之人”,她比所有人都坚信自己的力量和注定伟大的命运。
然而现在,她却问出了这个问题。
“我们当然要往前,”战士闷声闷气地说道,厚重的面甲挡住了他的表情,唯能听出他的语气仍旧坚定,“我们要拯救我们的王国,阻挡那正在蔓延的末日。”
“向末日跋涉,真的就能阻挡末日本身吗?那道深红的尽头,真的存在一个等着被我们打败的敌人?只要打败了它,问题就解决了?就像先知说的那样?”
“先知没有出过错。”战士执拗地说着。
片刻的对峙之后,火焰术士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三天后,当队伍越过一片无名树林的时候,这个格罗斯卡女人倒在了河边的一片空地上。
没有敌人,没有陷阱,她被自己的火焰焚烧——失控的魔法能量突然从她体内涌出来,就像无数活着的恶灵一样瞬间把她撕碎、焚烧成了灰烬,她的尖叫很短,痛苦的时间或许只有一瞬。
好消息是,那失控的火焰焚烧的很彻底,不需要额外处理她的尸体——从那些灰烬中,甚至找不到一片超过指甲盖的骨片。
现在,队伍中只剩下两个人了。
那个比之前死去的魔法师还要沉默寡言,而且随着旅途的持续变得越来越沉默的圣殿骑士,以及永远披挂着厚重甲胄的战士自己。
在彻底进入荒蛮地带之后,他们仍旧在按着笔直的方向前进,不必担心迷路,因为那道末日深红永远在指引他们前进的方向。
这场跋涉会持续多久?它的终点到底在哪?那里又会有什么东西……在等待着那些向末日跋涉的人直面他们自己的命运?
在不断跋涉的战士眼中,红光照耀下的世界每天都在变得……比之前更古怪一点。
太阳升起和落下的时间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而且每天都在向着某个方向偏移一点,现在落日已经不再位于正西,而是向北方偏移了肉眼可见的角度。
天空在逐渐被染上一种诡异的紫红色,云层深处偶尔可以看到诡异的光影浮现,有时候,那些光影中甚至仿佛有活物穿行。
远方的群山看上去似乎开始歪曲,曾经笔直的峭壁现在看起来就像受潮的木板一样渐渐弯曲、卷皱下来,而更远处的地平线则在向上升起,就如整片大地……都在发生轻微形变。
亦或者,是观察者自己的双眼出了问题。
而伴随着这许多肉眼可见的奇特现象,肉眼不可见的变化也在发生——
天地间的魔法能量在发生诡异变化,曾经很难感知到的魔力现在活跃的就像奔腾的水流一样,魔法师曾抱怨文明世界之外的空气中很难汇聚奥术能量,但现在,清晨的风中似乎都裹挟着浓郁的魔力——这些能量会在金属甲胄表面激发,产生微小的发光和放电,当积蓄到一定程度的时候还会“啪”的一声。
战士觉得,这些变化可能就是旅途即将抵达终点的征兆——他们已经足够靠近那道红光落下的地方了,虽然它看上去仍旧那么遥远,但希望……似乎就在眼前。
然而在一道无名的河流前,圣殿骑士却停了下来。
这个身材高大,沉默寡言的女人取下了她的头盔,很突然地说道:“就到这里吧。”
战士平静地看着这最后一个旅伴:“为什么?”
“你并不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