坎肩随即开始给所有人理发。
我和胖子看得目瞪口呆,胖子说:“我以为我是勤劳的象征,和这小子一比,我就是一得过且过的混蛋。”
我看着被他一张一张贴得非常整齐的、来吃饭的客人在店里的合影,心说他该不会是强迫症吧!闷油瓶来到自己收银的位置,发现笔筒里的笔,笔芯全都被按了进去,并且统一笔头朝下。
我们三个人决定离开坎肩的视线,我不知道他到底学了多少家务技巧,但我们觉得目前还是不去干扰他,让他尽情地发挥。
躺在店外的躺椅上,我就对胖子说道:“谢谢。”
胖子转头看了看我:“感动吗?”
“不能用感动这个词。”我说道:“但——”
“别放屁,感动的话,记得回报胖爷我。”胖子说道:“胖爷我的梦想是,打WNBA。”
我看着他:“这个是不是得靠投胎啊?”
“我帮你实现了梦想,你就这个态度。”胖子说道:“我不跟你好了。”
“那行吧。”我说道:“我把你床头药换了,帮你快点投胎。”
胖子指着我的鼻子,我笑了起来,对他说:“接下来的一个礼拜我洗碗。”
胖子想了想:“也行。”
我就去看闷油瓶站的地方,心想是不是也得和他说一声谢谢。
他靠在一根柱子上,看坎肩替别人理发,我走过去:“谢谢。”
他转头看了我一眼,没有表态。
我等他的下一句话,但他就看了我一会儿,又转头去看坎肩理发,我只能回到胖子边上。
胖子就说道:“你得用东北话。”
“东北话怎么说谢谢?”
“都在酒里。”胖子扬了扬他手里的瓶子,他开了一瓶红星二锅头。
我叹气,这个语境可能闷油瓶还没有开发完毕吧!我躺下来,打开微信对话框,想感谢一下小花同志。虽然在场的所有人都出了非常大的力,并且我可以待会儿在喝酒的时候亲自感谢他们,但我很清楚小花在整件事情中的关键调度力量。
当我打开对话框的时候,忽然手就开始发抖。
我想到了一件事情。
他们非常用心地对待我,但是我竟然没有种胡萝卜。
我似乎能看到他就坐到对面,悠悠地和我说:“这是人品问题。”
这是人品问题。
这是人品问题。
我魂飞魄散,摆烂的灵魂被撕得四分五裂。
第190章 雨村笔记 田园篇(81)
第二天的工作安排是:黎簇带队进行工程的收尾,我则带着王盟去镇上的菜市场。
我在吃早饭的时候,和黎簇讲了工程收尾的细则,还给了他一份我在晚上做的笔记,让他逐条开展工作。
他翻着笔记,表情明显写着:又来?
但我没空和他深入交流了,带着王盟一脚油门往镇上开去,并在路上和他讲了我的计划。
“如果不对胡萝卜进行采摘,让它一直埋在地里,最后会变成什么?”我问王盟。
王盟还没怎么睡醒,捏着自己鼻子:“啊?”
我重复了一遍,王盟说道:“胡萝卜的话我不清楚,但是我知道萝卜。我有个朋友种了萝卜,忘记收了,结果第二年萝卜长成了一棵树。”
“真的假的?”
“反正是一棵高大的灌木,说树可能夸张了。”王盟说道:“老板,你有什么阴谋?”
“我要去买现成的胡萝卜,然后重新插回土里。”
“那些胡萝卜的叶子都被拔了,不现实啊。”
“我先去找卖胡萝卜的菜农,然后顺藤摸瓜去找批发商,再找到胡萝卜的种植户,最后把整块田平移到我们田里。”我说道。
王盟看着我:“老板,你和花儿爷承认错误不就好了吗?”
“不行,这是南方人的倔强。”我说道:“就是对发小死不认错,不能让他用北京话说是我人品的问题。”
王盟莫名其妙:“是不是背后有故事啊?”
我脑子里闪过小时候的一段模糊记忆,那时候小花和我在院子里玩,我俩手里都抓着方糖饼(方糕),那是我从南方带过去的礼物,他很喜欢吃。
那天特别冷,下着大雪,我很不习惯,手上都是冻疮,而且衣服还穿的少——对北方的冬天认知不够。
小花就想折了家里的梅花树,点火给我取暖。
现折的梅花树枝当然是点不着的,而且梅花的枝条很有韧性,以我们当时的年纪也不太能掰断,花坛又高,折腾了半天也没成功。
小花就把没吃完的方糖饼给我拿着,锲而不舍地去折梅花枝,一定要给我取暖。
当时我冻迷糊了,直接把他那块没吃完的方糖饼给吃了,结果小花忙了半天,弄出一个篝火堆后,发现自己的方糖饼没了。
他气坏了,想哭又哭不出来,等我离开的时候,他郑重地告诉我,我的人品不行。
那时我们年纪很小,说的也都是从大人嘴里学来的话,而且我确实也冻发烧了,纯粹是在脑子一片空白的情况下,做出的缺德事。
但我知道小花这一年肯定再也吃不到方糖饼了,因为北方没有这个东西。
我非常内疚,内疚了很久,也没有什么弥补的举动,因为过完年,南方也没有这个东西了。
后来和他再次相认之后,我时常会想起这件事情,也给他寄过一些方糖饼,但他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反应,估计是忘记了,又或是他自己根本不拆这些东西,都被其他人吃了。
我之所以对这件事记忆深刻,一来是和他再次相认的时候,我努力把这件事反复回忆了很久。二来是小花当时非常努力地给我生了一个篝火堆,而我却吃掉了他的方糖饼,这在我做人的逻辑里,简直不可原谅。他那时比我还矮,爬上那个花坛的时候,特别吃力。
说起来,先前他让我种胡萝卜时,我压根认为他是在开玩笑。
随口给我一点压力,是他的一种语言特征。以前他经常会用这种方式,锁住我很多天马行空的想象。比如有一次我告诉他:
“我觉得我这一次可以接受直接死亡。”
“彻底放下了?”他问。
“嗯。”我说道。
“那你现在把小拇指切下来。”
“为什么?”
“彻底放下就是毫无侥幸,毫无侥幸就是接受了现实,认为自己必死无疑,那身体的残缺对你来说就没那么重要了。”他当时在核算一笔账目:“你显然不敢切,说明你打心底认为,这一次你仍然能侥幸活下来,那不如做一个能活下来的计划。”
不知不觉中,胡萝卜变成了小花给我的一个陷阱,怎么就从玩笑变得那么真实,给我那么大的压力呢?
是火车。搞火车不就折梅花的重演吗,我最终还是把方糖饼给吃了吗?
绝对不可以被隐喻到。
“种胡萝卜,未必要从种子开始,可以从种小胡萝卜开始。”我说道:“还有时间,等米收上来,我给他做胡萝卜方糖饼,旁边搭着梅花。”
王盟惊讶地点头,喃喃道:“好吃吗?”
“这不重要,南方人在送礼上是不会败的!!”我脑门上的青筋爆了出来。
第191章 雨村笔记 田园篇(82)
当我带着两卡车土方回到田里的时候,苏万和黎簇他们纷纷停下了手中的工作。
他们正在用泥巴互相打架,并没有好好工作,但是我心说算了。
土方里都是正在成熟过程中的胡萝卜。大概可以这么描述:我把每一块土都切成一个正方形,胡萝卜就种在这个正方形里,我把胡萝卜连根带土方一起带了回来。
苏万跑过来,帮着搬下来一个,就问:“《我的世界》吗?”
我告诉他,其实土里面还有一个纸做的筒状容器,胡萝卜就种在里面——这种筒种的方法,其实是为了能够快速移植。在胡萝卜刚长出来的时候,根系还没有长到筒外,可以直接把筒从土里挖出来,连筒带泥移植到其他田里去。
但现在里面的胡萝卜已经快成熟了,所以连外面的泥也得带上,这些泥是特制的,用铲子很容易铲下一个方块来。
不过田已经快满了,没什么地方可以种植了,我们干脆打上了铁轨的主意,在铁轨中间的枕木之间,挖出一个一个正方形的洞,把这些土方一块一块种下去。
全部种完之后,正好把这一段铁轨覆盖住,一格一格地铺开,每一格里都是胡萝卜的叶子。
我给每一格还追了一次肥,然后蹲在铁轨的尽头,看着一整排胡萝卜——火车停在了里面的废弃车站里,最近村里来和我交涉这件事,我让坎肩去处理了。
我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拿出手机,当下就想给解雨臣发过去:
@解雨臣 来吃。
但我想到了他的观察能力,决定等胡萝卜适应一段时间再通知他,免得被他找到破绽。
等到我开始检查黎簇他们的工作时,我的想法已经变成:不,我就是要等他来到这里,看到胡萝卜,才和他聊这个事情。
我必须耐心,我心态的每一个变化他都可能算计到。
嗯。
我终于放下心来,开始背着手,围着观景台看,为了看临水的那一面,我还脱了鞋站到稻田里。
黎簇几人非常潦草地坐在观景台里看着我,这几天他们晒得更黑了,看上去就像是难民一样。
苏万和黎簇的配合还是很好的,我之前就一直觉得,他们两人能够把每个方面都考虑得非常到位。至此,这个观景台已经基本上成型了。
“明天晚上,试开张。”我检查之后发现没有破绽,就对他们说道:“晚饭我们到这里来吃。”
“我们到底是客人还是服务员啊?”黎簇说道:“感觉没来的才是客人,来了就马上打黑工啊。”
“搞完了,之后就带你们到处去玩。”我说道:“明天差不多是最后一天了,如果这观景台不塌,接下来就是接待时间。”
杨好探出头来:“有什么好玩的,我查了,这儿的景点就是你那个破店,最好玩的就是你这辆火车了吧。”
“总之,让你们满意。”我说道。
其实我心里也没什么底,想说这里有土地爷可以带你们认识,后来意识到先前自己是在做梦。
说着说着就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