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那也不是什么解酒药,而是在火焰隧道,服用过的解除幻术的蛊药。
药一入口,我立刻领悟,月饼也早就琢磨明白了。用这种方式,不被察觉地向我传递信号。
月饼边走边折桃枝,并不单纯为了留下路标。而是告诉我,那几棵树,散发桃花瘴气,也是为了保持幻术的持续性。我稍微一闻,心里门儿清。
最大的漏洞,也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如果这个问题想不通,那么我们的很多判断和推测,根本不会成立。
除了陶氏夫妻(谁知道他俩到底是不是夫妻),桃花源民众,到底从哪来的?这又不是横店,随便一喇叭,就冒出一堆群演。
直到,我想通了关键所在。
既然先秦移民,不老不死,为什么只有几百人呢?照理说,最简单的数学计算,起码也有几万人了吧?
如果因为桃花源某种神秘因素,赋予了他们长生不死的身体,却剥夺了生育能力,又从哪儿冒出来的,几位妇女怀里抱的小孩呢?
几百人隐居在桃花源,从伦理生理学角度分析,其实是一出悲剧。
人类的繁衍生殖和性渴求,如果仅仅是这几百人,长此以往,最多三四代人,势必会造成血缘混乱,近亲结婚,生出各种畸形儿、怪胎。
“春药,类似于伟哥的功效。我这双慧眼,看事儿特准。陶清冉对你有些意思。谷中千年,难免……嘿嘿……南少侠,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见前文)
月饼对我说的这句话,只是陶清冉在旁边,不便明说。实则向我传递“桃花源的人口繁衍绝对不可能持续千年”的信号,让我从中彻底解开了所有谜团。
正是因为如此,才能逆向思维,把所有漏洞想透彻。
其实,在桃花源石门,陶清怀就已经露出了马脚。
月饼那声振聋发聩的暴喝,我心里没鬼都吓了一跳。陶清怀却不为所动,尽力表现出很茫然地状态,完全不符合一个人的应激反应。
只不过,我还在震惊于陶清怀地出现,没有往这方面寻思。
宴厅格局堪舆确实没有异常布置,但是那两方桃木钟鼎,冒出的可不是什么桃花熏香,而是桃花瘴气。
陶清怀,他在演,我们就陪他演,看看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当我和月饼,喝了几碗酒,察觉到赴宴的桃花源民众,到底是什么的时候……
再也无法容忍,揭穿了陶清怀这个没有人性的畜牲!
第49章 归去来兮(十一)
“你忘记了,我也是蛊族后裔。”陶清怀嘴角微微抽搐,小眼睛眯成一条线,透着几丝森冷,“演得真好,居然让我误以为,你们中了幻术。”
“幻蛊失传二百多年,你是怎么学会的?”月饼摆弄着桃木钉,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浓。
当月饼出现这个表情时,预示着他的怒气,越来越盛。
“如果我真的是从古代活到现今,你信么?”陶清怀端着酒碗凑在鼻尖很陶醉地闻着,“呵呵……我那个不争气的父亲,真得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借你们的手,把他杀死,省了我很多事情。”
这句话倒是出乎我的意料!原来陶清怀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世,借刀杀父,假装中了幻蛊,回到桃花源暗中布置重重陷阱,使我和月饼死在这里。
此人不仅心思阴毒,而且极为隐忍,绝不是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我暗自提高警惕,观察着周遭环境变化,又冒出个疑惑——他这么大费周章,到底为了什么?
“然后呢?你准备借他们的手,把我们杀死对么?”月饼笑得更灿烂,捻着桃木钉的指节,因过度用力,呈现出青白色。
“对啊!毕竟,运用蛊术操作这些玩意儿,很耗心力。”陶清怀吹了个口哨,甩动宽肥的衣袖,一蓬猩红色散发着鱼腥味的粉末挥出,迅速消融进空气。
呆若木鸡的桃花源民众,机械地扭动四肢,发出痛苦的哀嚎,疯了般撕扯着衣服。不多时,众人衣服撕得稀烂,满厅裸体男女,扭动肢体打着滚,酒坛撞碎,案桌碰翻。闪电状的龟裂细纹,从他们的额头延伸至整张脸,如同贴了一张蜘蛛网。随着“呲啦呲啦”的皮脂撕裂声越响越烈,大块人皮片片脱落。
在满地皮屑碎片里,一只只双目赤红,或高或矮,通体黝黑,长着细细长毛,类似于猴子的怪物,哆哆嗦嗦爬了起来。
“养了你们千年,也该派上用场了。”陶清怀厌恶地冷笑,几个纵跃跳到怪物群身后,嘬着嘴唇发出怪异的尖啸。
怪物们像是接到指令的机器人,龇牙咧嘴的嘶叫,或爬或跃,向我们冲了过来。
“你把这些山魈制成蛊器,违背了蛊族‘活物不成蛊’的禁忌。”月饼从腰间抽出一排桃木钉,夹在指缝中间。
“哈哈,月无华,你到底是聪明还是傻?你死了,我就是蛊族最强的男人,规矩自然由我来定。我命由我不由天!”
面对越来越近的山魈群,我甚至闻到了他们嘴中发出的恶臭味,终于明白了一件事!
陶清怀,将此山大部分山魈抓入桃花源,制成月饼所说的“蛊器”。并以此要挟几只故意留下活口的山魈,为探寻者进行提示,并警告绝对不能透露桃花源的秘密。
所以,山中遇到的那几只山魈,支支吾吾不肯多说,只是希望我们能接触千年的诅咒。原来,这个诅咒,并不是应在我们身上,而是被蛊术控制的,它们的亲人。
山魈虽然相貌狰狞丑陋,心思却是良善,却被陶清怀如此残忍的虐杀利用,已经没有了最起码的人性。
当我和月饼透过两个钟鼎散发的桃花迷香,闻到那一张张人皮里面,山魈的味道,已经知道了大概。再也无法掩饰怒火,当场揭穿陶清怀的阴谋。
更让我无法原谅的是,这几百张人皮,代表这几百条活生生的人命,就这样残忍的剥皮取命,包裹在山魈身上!
那些人,是谁?
“月饼,我吸引山魈攻击,你直接冲过去,把那个畜牲干掉。”我摸出军刀,站在月饼身前。
那一刻,我没有恐惧,没有紧张,没有考虑生死,只想着给月饼拖延几秒钟的时间。
几秒钟,足够了!
“你忘记了么?”月饼深吸一口气,胸口高高隆起,暴喝一声,“我是蛊族最强的男人!他用蛊术对付我,就像对着天吐口水,最终落到自己脸上!”
“砰”,月饼穿的紧身T恤寸缕迸裂。布片飞扬中,高高隆起着岩石般坚硬的肌肉的月饼,很有力地踏着步子,走向山魈群,
他的后背,浮现出,许久未见,烈如火焰,红得刺目,振翅欲飞的凤凰纹身!
“陶清怀,你怎么可能是我的对手?”月饼的声音,很冷酷,“蛊王临世,蛊族叛逆,皆为蝼蚁。”
远远站在山魈群后面的陶清怀,非但没有恐惧紧张,反倒是一副“终于等到”的兴奋模样。
第50章 归去来兮(十二)
“咯噔咯噔”,月饼每走出一步,青石地面石屑纷飞,留下半寸深浅的脚印。被蛊术操纵,凶残无比的山魈群,如同老鼠见了猫,畏畏缩缩的聚成一团,“吱吱”叫着,视线闪避着魔神降临般的月饼。
“万蛊之源,皆出自然;众生循环,周而复始。”月饼立于大堂中央,高举双手,低沉有力地吟唱出一段完全听不懂、类似于咒语的音节。
几缕薄薄的浅白色气体,从他的指甲缝里飘溢而出,汇聚在头顶形成很柔和的白色气体。再仔细看,这哪里是什么气体?分明是许多类似于丝状的真菌相互纠缠,在月饼越念越快的蛊咒声中,升至大堂横梁位置,如同雾团弥漫覆盖。
“从哪里来,回哪里去。本非蛊物,回归本体吧。”月饼缓缓垂落双手,隆起的肌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回复常态,烈焰般燃烧的凤凰纹身,由红变淡,直至消褪不见。
那团真菌形成的雾团,化成无数条细长白线,顺着每只山魈的口鼻,飘了进去。
山魈们像是被施了定身术,保持着各种姿势僵直不动。片刻,山魈们表情异常痛苦,“吱吱呀呀”惨叫着,狠命捶打脑壳,呕吐着腥臭的黑水。在汇成一片、类似于指甲盖划过黑板、让人牙酸的“悉悉索索”声中,山魈们的耳朵、鼻孔、嘴里,一团团真菌形成的雾团,包裹着爬出无数条翠绿色蛆虫形状的肉条。
“砰砰砰”,雾团爆裂,肉条也炸得稀烂,连点儿肉渣都没剩下。
“控制山魈的蛊虫,解除了。”月饼转过身,习惯性地摸了摸鼻子。
我这才看到——月饼脸色煞白,嘴唇泛着青紫色,眼睛中流露出深深的疲惫。
“哼……所谓蛊王,居然用最珍贵的蛊气,解救这群无知的异族。”陶清怀背着手,悠然地踱着四方步,讥讽地笑了,“你这种婆婆妈妈的性格,是如何活到现在的?”
“凡是生命,就值得珍惜。”月饼标枪般笔直的背脊略略佝偻,双腿轻微地哆嗦着,“当然,除了你这种根本不配叫做生命的东西。”
“你的蛊气已经耗尽,居然还有心情说出这种话。”陶清怀竖起小拇指晃了晃,“在我眼里,只用一根小指头,就能解决你。”
“南晓楼,你不是他的对手,别跟我犟,”月饼用低得只有我能听见的声音,很虚弱地说着,“还记得折段桃树枝留下的路标么?我拖出他,你赶紧跑。”
是的,这就是月饼,我最好的朋友,月无华。
他原本可以不顾及山魈群的性命,大杀特杀,再轻松地解决掉陶清怀。然而,他并没有选择这么做,反而耗尽了体内最珍贵的蛊气,化解了控制山魈的蛊术,使得敌我形势立刻逆转。
而此时,他所想到的,并不是与我并肩对抗强大的敌人,而是把生的机会留给我,独自面对死的抉择。
这群山魈,其实并不是为了对付我们,而是为了耗尽月饼的蛊气。陶清怀对我们太了解了,他知道月饼必然会这么做。难怪他看到月饼催动全身蛊气化成蛊身时,异常兴奋。
因为,胜利,是属于他的。
月饼,很傻,很傻很傻。这个在别人眼里不苟言笑、冷漠的没有丝毫感情,只愿和我们几个好友插科打诨,天天懒洋洋吊儿郎当的傻瓜,却拥有任何人都无法比拟的善良。
哪怕,只是一群,根本不用在意生死的,异族山魈。
我轻轻拍拍月饼的肩膀:“你好好休息,交给我吧。”
“呦呵,过气作家想扭转局势,当孤胆英雄么?”陶清怀中指弹出一丝灰气,正中月饼赤裸的胸口,留下指甲盖大小的黑色印斑。月饼已经虚弱到无法防御,闷哼一声,嘴角渗出一丝鲜血,那块印斑转眼化成眼球大小。
“控心蛊,半个小时,太精彩了!”陶清怀得意地打了个响指,“时间到了,我不死,他死。南老师,来吧。”
我扶着神智已经模糊的月饼,依墙坐下,点了根烟塞进他的嘴里:“一根烟,我解决他。”
“我还能打……你跑……”月饼垂着头含糊不清嘟囔,烟雾顺着额前的细碎长发里冉冉冒出。
“你他妈的话都说不利索了,还打个屁!”我起身整理着衣服,掏出瑞士军刀,活动着胳膊,“我说那个谁,哦……陶清怀啊,你真以为我只会甩出瑞士军刀?”
“呵呵……”陶清怀冷笑着,眼中闪过一丝警惕,“我当然记得,桃花峪,你的军刀插中老桃树的气眼,利用桃花瘴气让我进入幻觉,很聪明很有战术。可惜,我那只不过是将计就计。”
“其实,我确实只会甩出瑞士军刀。”我很认真地回答,军刀扬手飞出!
第51章 归去来兮(十三)
军刀斜斜上飞,携着尖锐的破风之声,刺向陶清怀头部。陶清怀眯着眼冷笑几声,向左走了两步,侧头躲过。军刀擦着他的发梢,“砰”,扎进九龙横梁,正中居中最大那条龙的龙眼,刀柄兀自颤动不已。
“力度,速度都很不错,”陶清怀赞许地点着头,“可惜,只能用来刺木头。这次可没有什么桃花瘴气让南老师用咯。呵呵……我也不会再假装中瘴气产生幻觉。”
“哦,你说得挺有道理。”我笑得比陶清怀还要轻松,“不过呢?军刀不只能刺木头,还能弄死傻子。”
“接下来是‘反派死于话多’的桥段么?”陶清怀收敛笑容,舔了舔舌头,“我不会告诉你们,费尽苦心安排着一切是为了什么?因为,死人没有资格和我说话。”
“南瓜,他的蛊术,以虫为主。”月饼剧烈地咳嗽,就这样那根着了半截的烟还叼在嘴里,“硫磺,石灰粉,可以克制。”
“月公公,你就安心抽烟,操那么多闲心干嘛?”我打了个哈欠,索性盘腿坐在那群昏迷的山魈中间,“陶清怀,我多说几句可以么?你不愿意做反派,那就只好由我‘死于话多’咯。”
陶清怀正抖着双臂,估计要撩出什么幺蛾子蛊虫,见我这么悠悠闲闲,警惕地后退几步,随即一副“猫捉老师”的玩弄神态:“南老师尽管讲吧。讲过半小时,嗯……不到一堂课的时间,月无华可就死于控心蛊。”
“我记得有句成语,叫做‘鸠占鹊巢’,”我环视着大堂,暗暗留意四角的凤凰立柱,心里有了计较,“你居然能在我们之前找到桃花源,很厉害啊。”
陶清怀没有作声,眉梢微微跳了几下。我更是明了,左摇右晃像个不倒翁:“我有几个问题,不是很明白。你是如何在不碰触机关的情况下进了桃花源?这里原本的居民又是如何被你杀戮干净,用人皮伪装山魈的真面目?最关键的问题,你是怎么知道桃花源的?”
“南老师,你说完了没有?就算没有,我也没有闲心和你扯淡。”陶清怀伸直双臂,触电般抖动,虫子爬窜的声音从衣袖里传出,“等你们死了,我会把事情,原原本本写在烧纸上面,给你们送过去。”
“我除了会写文,摆弄个准星不太利索的军刀,”我紧张得像根快要绷断的琴弦,依然保持着微笑,加快语速,“你忘记了?我还精通机关格局?如果当初桃花源居民对你有所防范,恐怕你早死在这座宴会大堂了。”
陶清怀压根儿没听我说的话,嘴里嘀嘀咕咕念着蛊咒,数只稀奇古怪的虫子从衣袖里探出脑袋。
我心里暗暗叫苦,难道是我搞错了?当下不敢怠慢,起身奔向主案,准备从月饼的背包里寻硫磺石灰粉,延缓蛊虫攻击,再琢磨对策。
“寻常防蛊的玩意儿,挡不住我的蛊虫。”陶清怀狞笑着挥舞双臂,蛊虫已经探出大半身子,振翅欲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