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纵游戏的人,终于在自认为完美的程序设定里,出现了BUG!
我环顾左右,确定四下无人,摸出根烟塞进月饼嘴里,点烟时用食指快速敲击烟身,打出一段摩斯密码:“你早就想到了?”
月饼侧头对着Zippo火机的火苗,深深吸了口烟,冲我眨眨眼睛。
我心里踏实了——月饼刚才是故意那么说,让至今未现身的人,认为我们已经认定了,老宅里就是小九。
这么做的原因,不得而知。或许是为了让我们产生先入为主的想法,方便于施展某种魇术。
再由此进一步推断,老宅里的人,很有可能就是真正的幕后操纵者,守株待兔地等着我和月饼自投罗网。
恶战,才刚刚开始!
“真他妈的阴险!”我心里暗骂,表面不动声色,狠狠抽了口烟,故意提高嗓门,“月公公,如果真的是小九,我自然懂得怎么做。因为,我懂她。”
“只要别见到情人把什么都忘了个干净就好。”月饼弯腰把鞋带解开,绕着牛仔裤系了一圈绑结实,“冲冠一怒为红颜啊。”
“情蛊都没弄住我,还有啥好担心的?”我“哈哈”一乐,眯着眼观察周围的格局。
这所宽七八米的老宅,不同于里份其他的双层老房,仅仅是屋顶略成圆拱形的屋子。左墙耷拉着半扇窗户,手机光芒和《九万字》的歌曲正是从那里传出。右边却没有窗户,只是一面贴满小广告、墙皮脱落大半,露出泥石底质的老墙。
老宅正中的木门虚掩,随随便便锁了把双扣老锁,门角残破的蛛网沾着清晨的露珠。门口左右两边,各竖着一只石质的镇宅兽,只是太过残破,实在看不出到底是什么动物。
拖着小面车停在老宅前,音乐还未响起的时候,我粗粗打量,就有了模糊的概念。
如今静下心来,仔细观察,更是明白了七八分,心头“砰砰”狠跳几下,额头冒出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
这是一所,极为罕见的,阳冢。
冢即坟,分阴阳两冢。
阴冢,顾名思义,就是埋葬死人的坟墓。自商朝始,墓葬之风盛行。朝野民间,都讲究“入土为安”,并且坚信人死之后,会有灵魂存在于另一个世界。
既然如此,离世之人自然不能在坟墓里过得磕碜了。棺木相当于床,自然要用上等好木料。富贵人家倒是不操心,早早就派人入山寻找好木,一旦选中,会用红绳系于树身,刻上姓氏。偶尔也有赶上战乱、横祸导致家道败落、人丁凋零。选做棺材之树,也就被遗忘了。
直至如今,若有兴趣去野山探险,遇到千百年老树,围着树身仔细寻找,仍会发现某处树皮纹理类似于文字,就是这个原因。
贫穷人家就没这能耐了,但也会在孩子出生,于门前种树,待离世之时制成棺木。
棺木选定,就是挑选墓穴了。那就是根据星象区域、山川走势、甚至石土颜色探穴访墓的一门大学问,与本文无关,暂且不提。
除了棺木、墓穴,墓葬还有一个非常残忍的陋习,那就是“殉葬”。
这一丧失人性的做法,及至清朝康熙年间,才彻底废除。在此之前,为了让死者在所谓的那个世界过得有滋有味,皇族权臣富人都以活人陪葬。就连穷苦人家,也会埋入鸡犬牛马,图个心里安慰。
只不过,不知道死者生前,或者死者亲人有没有想过,殉葬的人和动物活活封入坟墓,充斥着求生欲望和死亡绝望,会对死者做些什么,不得而知。
闲说了这么多“阴冢”的事,无非是想讲讲“阳冢”的蹊跷。
古时,富贵人家的孩子若体弱多病,会在民间寻生辰八字相仿、相貌身材接近的孩子,重金购入,起个和自家孩子相同的名字。在家宅附近按照坟墓形状盖一所房子,把孩子囚禁于内,提供水食,“以命换命”,以此抵消自家孩子的灾病。
这种缺德丧尽人性的做法,称为“活殉”。而这种宅子,就是“阳冢”。
这间老宅,拱形屋顶,左窗换阳,右窗封阴,镇墓兽分置两侧,完全就是“阳冢”格局。
如果根据海燕讲述的那段传说,“回到过去的我和月饼”豪掷千金购得酒铺,就是这所现在看上去极不起眼的老宅,本来是为了应对魇族所做的防范建筑,怎么会成了“阳冢”?
那么,曾经生活在“阳冢”里的人,会是谁?这几百年,这所老宅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想起出租车司机讲得关于老宅的两个诡异传闻,隐隐想到了一直很困惑的某种内在关联。
当我的目光转到老宅左墙角,一块半埋在土里的青色石块,发现石纹居然和墙壁龟裂纹理吻合,心里更是一惊!
为什么,桃花源密道的墨家机关术,会出现在这里?
“南瓜,有件事,我也刚发现,不要慌!”月饼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吓了我一跳。扭头看向他,眼角余光正好扫到放置李叔尸体的小面车,顿时冒出一身鸡皮疙瘩,汗毛根根乍起,狠狠打了个哆嗦。
李叔的尸体,不见了!只剩一块血迹斑斑的面板。
就在这时,屋里始终循环的《九万字》,戛然而止。“咣当”一声,原本就残破的窗棂,被一股阴冷的风吹开,狠狠撞像墙壁。窗轴“嘎巴”断裂,窗框落地,摔断成几截,像几根残破的死人骨头,斜插在墙角。
“吧嗒”,屋里亮起一盏昏黄的灯。此时,天色已经微微擦亮,反而更使得视线模糊不清。
透过那扇小小窗户,我看到了毕生,最恐惧的一幕——
李叔,低垂着头,端端正正坐靠在老式红木椅子,手里插着一部手机。
他的嘴角依然滴着血,一滴一滴,落在手机壳上,缓缓滑过几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手机壳的画面,虽然看不真切,我却非常熟悉!
“月……月饼……”我摸兜翻包找着手机,手指因为恐惧,冰冷僵硬,“那……那是……”
“我命由我不由天?”月饼读着手机壳上面的字,“那是你的手机?!”
“嘿嘿……”女人轻浮戏谑的娇笑声,很空灵地从四面八方飘荡,“南晓楼、月无华,等你们好久了呢。”
第100章 昔人黄鹤(三十五)
月饼双手扬起,甩出七八枚桃木钉,直直没入老宅,扯着我的胳膊,向后退去。
“咯噔”,我的腰呈六十度角反方向后折,差点拧断了,偏偏双脚像是钉进地里,一动不动。我生生拧胯把腰扭回,疼得满头大汗,再看月饼也好不到哪儿去,脸色憋得煞青,两条腿暗自运劲儿,却不能动弹分毫。
“终于抓到的兔子,还能跑了不成?”粗俗傲慢的男子声音,从老宅里传出,“为了让你们自投罗网,可是花了我们不少心思。”
“赶紧问出那个秘密,别耽误时间。”女子冷森森地提醒男子,“他们可是南晓楼和月无华,你的疏忽就是你的命。”
“墨家木人术,早已失传,就算他们有三头六臂,也要乖乖听话。”男子很是不屑地冷笑,随即很淫邪地调侃,“可别忘了你答应我的……嘿嘿”
“事情办成,自然给你,包括我。”女子轻啐一口,狐媚地笑着,“老不正经的玩意儿,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那事儿。”
“南瓜,那两碗热干面,情蛊是掩饰,木人术才是关键。”月饼摸了摸鼻子,对着老宅清清嗓子,“都稳操胜券了,还鬼鬼祟祟这么怕死?”
我此刻想得却是,一个猥琐中年男子,正色眯眯地瞅着身旁风骚无比的小娘们儿。就等我们说出某个秘密,俩人迫不及待地云雨一番……
“不是怕死,小心驶得万年船。”肥胖的影子立于老宅门后,蒙蒙亮的清晨光线照不进去,看不清楚他的模样,“毕竟是你们俩。”
我忽然觉得他的声音好像在哪儿听见过,不是那种熟悉感,而是近期偶尔听到,印象却特别深刻的感觉。
与此同时,双腿的僵硬逐渐蔓延到腰部,以至于连喘气都觉得腹部起伏像是撞击坚硬石块。
“什么是木人术?”月饼依然带着很自信地微笑,压低的声音却有了一丝紧迫,“怎么破解?”
“我不知道,从没听说过。”我试着深吸口气压入丹田,却停滞在肋骨下方,再也动不得分毫,“大概类似于《王者荣耀》里,钟无艳的石化技能吧?”
“你还真是擅长神展开。”估计要是月饼双腿利索,能直接把我一脚踢开。
“别想了,没用的。木人术,无解。”男子肥硕的身躯挤出木门,还蹭掉了一块木茬,脖子上的大粗链子很是晃眼。他的身旁,站着一个……一个……
怎么形容呢?长相身材完全出乎我意料的女人。
“居然是你们?”月饼微微一愣,随即侧头自嘲般冷笑,“难怪在黄鹤楼,中了梦魇……故意请我们拍照,暗中做了手脚吧?”
“大哥,您这也太重口了吧?”要不是身处危境,我能当场笑岔气儿,还是忍不住脱口而出,“就这大姐的尊容,您还能惦记着也是不易,真爱啊!”
这两人,正是在黄鹤楼,遇到海燕带的旅游团,脖挂大粗金链子的胖子和嫌弃我们蹭讲解,后来请帮忙拍照的中年大婶。
我那句话虽说是调笑,实际是为了激起他们怒气,拖延时间的同时,找出他们弱点……
并且,一条越来越清晰的线索在脑子里快速形成。整件事,绝不是之前经历的那么简单。早已经形成的认知,随着这两人的出现,完全推翻。
海燕与李叔,在泰山利用魇术,看似要干掉我,阻止所谓的“回到过去的我们”黑化,避免“文、蛊、幻、魇”四族的灭族惨案。实际却是为了“小九的出现”营造氛围,让我无从选择地来到武汉,寻找《阴符经》的线索。
及至黄鹤楼,我们毫无察觉地中了魇术,睡梦中知悉了海燕讲述的故事……现在想想,这分明是进一步坚定我们对“回到过去黑化”这件事的概念,又为进入江底探究青铜圆盘,暗中提供线索。同时,隐晦地告知了这所老宅的地点,使我们认为一切都是通过层层递进,终于找到真相,忽略是否有人暗中操纵。
月湖、里份口,海燕和李叔放弃信人身份,不惜生命帮助我们,并且强调“小九未死”、“寻找小九”,完全是利用了我对小九一往情深的执念,不但坚定了决心,更会因为“一切都水落石出”的心情,放松警惕,毫无察觉地中了什么“墨家木人术”。
只有这样,才可以在抵达老宅时,让大金链子和老娘们儿抢了先机,没有反抗之力。
不得不说,这个计划是在太周密了。每一个环节丝丝相扣,毫无漏洞,还深知我和月饼的性格加以利用。
我绝不相信,这个外表傻大黑粗的大金链子有这等智商。那老娘们儿虽说走一步肚子都能抖三抖,估计脂肪还没长进脑子,多少还留了些“运筹帷幄”的小聪明。
这些问题一旦想通,为什么“海燕在月湖边用焦尾琴弹奏《千年之恋》”,并玄之又玄地巧妙利用了焦尾琴传说,让我们深信“事情就是因此而起”。这是心理学中极为深奥的“利用与习惯性认知完全相悖却更相信这是事实”的心理诱导。
由此推理,焦尾琴的线索,并非“回到过去的我们”遗留,而是这两人早就设计好的游戏环节。
我和月饼,始终在这场精密布置的文字游戏中,沿着他们设定好的程序,一步步走向终点,也就是死亡时刻。
我在里份口初遇李叔,就有种很古怪的感觉,似乎和“人偶”有关。如今再想,也就豁然开朗。
出租车司机讲述地关于这条里份的两段传说,第一个姑且不深想,第二个“人偶故事”,其实已经说明了一件事情。
几年前,那对给人偶画脸上色的夫妻,还租着这间宅子。可是李叔和左邻右坊聊天,言语中分明证实了一件事,李叔在老宅居住了很多年……
夫妻和李叔总不能同住这所老宅吧?
可惜,当时我心浮气躁,又因“小九未死”情绪激荡,没能冷静地分析其中的因果关系。月饼则因为我的失常,注意力始终放在我身上,也失去了正常状态。
但是,我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李叔和我的手机,出现在老宅里?循环播放着《九万字》这首歌?
这期间,在我们的意识感知里,分明消失了几分钟,才会出现这种情况。就像我在泰山隐居写作,消失了六天的时间记忆?这是某种魇术才能产生的效果?
难道,我因“魔音幻魇”所知那六天和小九发生的事情,由此确定小九没死,几百年来孤零零游荡世间,只为寻我,圆了三生三世的爱恨别离,也是假的?
我觉得心头剧痛,不愿承认这个事实,却又不得不接受,一股怒火胸中腾起。这两个畜牲,利用了我对小九的感情,利用了月饼与我的友情,使我们走进这个圈套。
他们处心积虑设计这么大的一个局,要从我们这里得知的秘密,到底是什么?
“墨家,传人,墨无痕。”
“魇族,后人,刘翠花。”
本来挺紧张的气氛,随着两人一本正经地自我介绍,又差点让我笑场。
墨无痕?都胖成这样了居然有这么飘逸的名字。
刘翠花?翠花,上酸菜么?
“她和刘瞎子同姓。”月饼紧抿嘴唇憋着笑。
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刘瞎子”是谁?愣了片刻才醒悟,海燕讲的关于“慧雅居血案”的传说,魇族传人,也姓刘。
“海燕,李叔,不是信人,对么?”月饼很认真地抽出别在腰间的桃木钉,夹在指缝中转动,“诚实地回答我,或许还会留你们一条活路。”
墨无痕和刘翠花用看傻子般的眼神盯着月饼,足足几十秒钟,忽然爆笑的全身肥肉乱颤:“月无华,说出这句话,是因为自信,还是愚蠢?”
我暗暗叹了口气,心说这么多年,每个对月饼说出类似话的人,都没什么好下场。这俩人对我们这么了解,居然连这个都不知道?真是“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哦?或许我很愚蠢……”月饼摆弄桃木钉的手指略略僵硬,“但是,我更自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