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谢种花家的语文书,感谢写下这传世名篇的苏轼,感谢这篇《赤壁赋》。
当闻人听雪背到“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时。
她突然悟了。
羽落清可以抢走细雪剑,但她抢不走这漫天云海,抢不走她的十年苦修。
世间名剑于她,不过是过耳秋风,身外之物而已。
闻人听雪在此刻开始了自己人生中的一次突围。
她一个鲤鱼打滚,滚到云海中练剑去了。
*
商枝很为闻人听雪感到骄傲。
她一脸深情款款,把闻人听雪的鹅蛋脸捏成了包子形状,“我的宝,你是最棒的!”
闻人听雪把自己的脸蛋从商枝手里解救下来,有点不好意思了,摸着自己的鼻子,有点心虚。
“其实也没那么棒啦,烟都的流言蜚语越传越多,甚至还有一些人说我这种不认生母的不孝不悌之徒,不配做师尊的弟子,让师尊将我逐出师门。”
“那一阵子我和师尊都承受了很多压力,我就像红楼梦里的林妹妹那样,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我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要不然真会落得个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的结局。”
“所以我折了一枝梨花下山了。”
那是闻人听雪第一次离开烟都。
也是这次下山,她发现蛊虫的解药被掺杂了一些别的东西。
外面的风景很令她新奇,她没有去什么繁华之地,反而去了一些人烟稀少的地方,路过一些田地时,会在田野间看着劳作的农户,有时候走累了,会在田垄里小坐一会,向农户讨一碗水喝。
闻人听雪身上没什么钱,农户给她一碗水,她就帮农户割小麦。
烟都出身的科班剑修,挥舞镰刀都能挥出道道残影。
这时候正是秋天,农户们都很忙,见她来帮忙又如此有效率,不禁个个面带喜色,帮完忙之后,闻人听雪还能拎块五花肉回去。
游历了一个月后,闻人听雪背着一块农户送的风干腊肉路过一片柳树林,走到了一片棉花地里。
九月秋老虎发威,天气还是很热的。
棉花地里的农户是一家三口,一对年轻夫妇带着一个五岁左右的小女孩,中午一家人在地里休息,正在田垄间吃饭。
那五岁的小女孩穿着一身灰扑扑的衣裳,头上扎了两个羊角辫,用红发绳系着。
小女孩长得很乖巧,一双眼睛又大又圆,像水盈盈圆滚滚的两颗荔枝。
闻人听雪实在渴的厉害,从荷包里摸出一杯铜钱递给那个长相清秀的女子,有些羞赧地说道:“实在口渴,不知可否向这位娘子讨碗水喝。”
还不等那娘子说话,荔枝眼的小姑娘像只活泼的百灵鸟似的,叽叽喳喳的开了口。
“姐姐,水不要钱的,你随便喝!”
她把自己碗倒满水,用两只小手捧着,递给闻人听雪。
闻人听雪接过这碗水,就见这个小女孩竟然把手里的饼子掰成两块,把其中一块递给了她。
幼童的善意和天真无邪让闻人听雪心中一暖。
她慢慢喝光了一碗水,接过那半块饼子,把手里那枚铜钱塞进了女孩的小手里。
女孩的小手软乎乎的,指甲缝里还带着泥和一点棉絮,就像小猫沾了灰的粉色肉垫。
女孩叫团儿,竟然和羽落清那只狮子猫一个名字。
团儿看着闻人听雪的一身打扮,用脆生生的声音问道:“姐姐,你是侠客吗?”
闻人听雪笑了:“你怎么知道我是侠客?”
小女孩歪着脑袋,羊角辫上的红发绳垂下来,在饱满的脸颊上荡来荡去。
“因为侠客身后都背着剑,还不用下地干活。”
闻人听雪身后确实背着一把剑,不是细雪,只是一把再普通不过的剑。
小女孩皱了皱鼻子,“我长大也要当侠客,这样就不用在地里摘棉花了!”
闻人听雪开心地笑了笑,撸起了袖子,“侠客也是要下地干活的,姐姐也会摘棉花的。”
她帮小女孩一家三口摘完了地里的棉花,晚上又被小女孩牵着手领回了家。
闻人听雪在小女孩家住了一晚上,第二日拎着小女孩送她的两个饼子继续赶路。
她又在外面游历了小半个月,心情舒畅了不少,路过一个集市时买了几条漂亮的手绳,终于决定返回烟都。
返程的路上又路过那片棉花地,看到了熟悉的村落。
闻人听雪想起长着荔枝眼的团儿,心想既然路过,不如送条新手绳给那小女孩。
她按照记忆走到了那间熟悉的院落,结果见到那对农妇奄奄一息地倒在院中。
后来一回想起来。
云海中的那次感悟是这次突围的序曲。
而正曲,正是从这一刻开始。
第39章 肉灵芝6
这时正是十月初, 天已经冷了许多,道路两旁树木的叶子也变成了金色,三三两两地从枝头上落下来,堆了满地。
闻人听雪在来的路上就闻到了一阵从风中传来的血腥味, 还有杀猪时划破肚子, 肠子冒出来后的那种热腾腾的臭味。
天一冷, 腥气更重,几乎熏得人睁不开眼睛。
闻人听雪一开始还以为农户家宰了牲畜,她笑了笑,捂着鼻子,踩着满地金色的落叶一路前行。
直到她走到农户家的院门前, 看到倒在血泊中的夫妇。
闻人听雪愣住了。
天地间仿佛都变成了黑白两色, 只有院落中的那两滩血迹红的刺眼。
闻人听雪走进小院,在农户娘子身旁蹲了下来。
农户娘子包头的布巾散开了,上半个身子泡在一泊血里, 嘴角正在往外冒着血沫, 半张脸都浸了血。
农户娘子还剩一口气, 眼睛已经开始涣散无神,她的脖子有一道窄而深的伤口, 一看就是剑伤,正往外淌着血。
闻人听雪一时茫然极了, 竟然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捂她脖子上的伤口,农户娘子见了她, 眼睛里终于亮起了一点微弱的光芒。
她用最后的力气抬起一只手,朝着闻人听雪伸过来,那手刚刚抬起一点就无力地垂落下去了, 闻人听雪握住她的手,她紧握的掌心这才松开。
里面是一根红头绳。
那是团儿用来扎羊角辫的红头绳。
农妇娘子看着闻人听雪拿起红头绳,这才睁着眼睛咽了气。
闻人听雪死死地握着红发绳,朝着门口走去,那个笑容朴实面色黝黑的青年农夫正倒在门口的位置。
他的肚子被划破了,里面花花绿绿的肠子散了一地,人还清醒着,见了闻人听雪,涣散无神的眼睛也突然微微一亮,用最后的力气,嘶哑地叫着:“团……团儿……”
闻人听雪问道:“团儿在哪?
“采……药……使……”
没等这句话说完,这个农户汉子也断了气。
刺鼻的血腥味儿萦绕在她的鼻腔里,闻人听雪闭了会儿眼睛,这才伸手把农户的眼睛给阖上了。
闻人听雪的剑不曾见血。
无论在烟都还是外出游历这些日子,不喜热闹的她都刻意避开人群,很少去人多的地方。
她见到过这世上最顶级的剑法,拥有过这世上最顶级的名剑,却不曾见过世间众生的苦难。
师尊曾对她说过,一个顶级剑客的剑是一定要见血的,因为剑客也是一把剑,所有剑客的命运都悬在剑尖之上,而杀戮是剑客们最好的磨刀石。
闻人听雪在她拿起剑的那一刻起,即使没有离开过烟都,她的一只脚已经踏入了血淋淋的江湖。
可是直到这一刻,她仍然有种很不真实的感觉。
没有太多的悲痛,没有太多的惊恐,非常平静地接受了眼前发生的一切。
过了一会儿,她又开始自责起来。
如果她能早来一会儿,不曾在路上耽误那么多时间,她就能用手中的剑救下这对夫妻了,团儿也不会被人带走。
闻人听雪为两人阖上眼睛,也顾不得伤春悲秋,回头看了这对夫妇一眼就立刻飞出院子,去寻找带走团儿的人。
院子里有很多凌乱的脚印,闻人听雪可以辨认出来这是两个成年男子的脚印,其中有一个人左脚是瘸的,从挥剑的准头和用箭的手法来看,这两人只粗略会一些武功,脚力比普通人要快。
若是时间一长,那伙人走远,恐怕就再难找到团儿了。
闻人听雪一向害怕冲突和纷争,更是惧怕死亡,来烟都学剑也只是为了自保,并不想做一个惩奸除恶的侠客,她以前所做的种种努力都是为了反抗书中的命运,不希望自己像原著中那样潦草死去。
团儿圆圆的眼睛又出现在眼前,那天她用柔软的小手捧着水碗,给闻人听雪递了一碗水。
那是一碗沁凉的水。
闻人听雪握紧手中那根红发绳,飞出了院子后一路打听,又顺着车辙的痕迹一路追赶,终于一条小道上找到一辆拉箱子的马车。
拉车的是两个穿着一身黑衣的男人,身上都带着一把剑,身上传来一股浓浓的酒味儿。
闻人听雪闻到了他们身上残存的血腥味,习武的人只要闻过一次,就会对其格外敏感。
她低头看了一眼马车车轮在地上印出的痕迹,缓缓拔出身后的剑。
那是一把再普通不过的剑,甚至有些劣质,只是闻人听雪花了二十枚铜钱在一个铁匠铺买到的残次品。
她怕找错了人,也知道自己的剑法十分决绝,挥出去的剑连她自己都无法收回来。
师尊曾说过,剑客的命运悬在剑锋之上,也意味着很多人的命运也悬在他们的剑锋之上,所以挥出的每一剑都要十分慎重。
闻人听雪握住手中的剑飞到马车上,驾车的两人醉醺醺的,还不知道马车上已经站了一个人。
车上放着两个大箱子,闻人听雪剑尖一挑,箱子的盖子被挑开,露出里面的幼童。
孩子都被迷药迷晕了,被随意地扔在木箱里,低头看去都是一片乌黑黑的小脑袋。
闻人听雪的剑尖挑开另一个木箱,看见了缩在角落里昏睡过去的团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