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栖鸾殿,宫人见她一直反胃,连忙端上了山楂糕和酸梅汤,羽流萤两样一起吃,总算缓过来一些,晕晕乎乎地倒在床榻上。
躺在床上,她算了算日子,知道在今日,锁魂阵里关着的那条蟒蛇就要彻底失去人类的神智和情感,附魂在蟒蛇身上的灵魂在短暂的回光返照后,就会彻底消散了。
诡术师很少能善终,羽流萤是亲眼看着她的父亲是如何在痛苦中死去的。
他们利用痛苦活得力量,用这种力量附魂在动物身上,剥夺其他动物应有的时间,以达成自己的私欲。
他们在痛苦中获得非凡的力量,也最终会在各种各样的痛苦中缓慢死去。
一个诡术师那隐秘而伟大的一生,也会迎来最后的终结。
这是短暂又不平凡一生。
除了父亲之外,羽流萤还没有见证过其他诡术师的死亡。
她决定去看看,送这位诡术师最后一程。
神魂离开躯体,又附魂在神武殿后殿的一只小老鼠身上。
沿着盘先生挖出来的小地道,羽流萤轻车熟路,再次来到了关着黑色蟒蛇的地下密室。
巨大的黑色铁笼矗立在阴暗潮湿的密室里,笼子上缠绕写满诡异符文的黑色锁链,数不清的符纸用红绳系在锁链脸,泛着阴冷刺骨的邪气。
那条蟒蛇听到动静,再次睁开蛇瞳。
看着眼前的小老鼠,黑色蟒蛇的蛇瞳里又依稀有了一丝人类的神智和情感。
他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位故人。
可是羽流萤确认自己没见过蟒蛇里的那个灵魂,因为她不会错认任何人的眼神。
渺小的老鼠,庞大的巨蛇。
无需任何任何声音,陪伴是这最终时刻的最好慰藉。
在满地脱落的鳞片里,蟒蛇巨大的头颅轻轻往前延伸了一下,它的鼻子碰了一下眼神明亮的小老鼠,平静地闭上了眼睛。
*
龙归云穿着金色蟒袍,放轻脚步走进了卧房。
水绿色的床帐子安静地垂下来,隐约看见里面熟睡的人。
龙归云伸手撩起床幔,一汪碧色的被褥里,露出一张白瓷般的小脸,宛如一朵在碧色湖水中沉眠的柔白山茶。
龙归云坐在床边静静看着,从眉毛看到绯红的唇,再从嘴唇看到她右眼眼尾处那颗艳红小痣。
目光来回流连,他越看越喜欢,越看越怜爱,忍不住俯下身,吻住她的嘴唇。
他尝到了山楂和话梅的酸甜滋味,女子轻柔而温热的呼吸像羽毛一样拂过他的脸,让他心里发痒,那种酸甜滋味从他的舌尖一直蔓延到心里,唤起了最原始的渴望。
情欲涌动,他专注而沉迷地吻着,两人的脸颊贴在一块,直到流萤的睫毛轻轻蹭了一下他的脸。
龙归云在沉迷中睁开眼,不知何时,那张瓷白的小脸上已经挂满了泪。
他吃了一惊,抱起她:“怎么哭了?”
她恍惚了一阵子,声音低低的:“我害怕。”
“怕什么?”
她抽噎了两声,把脸埋在膝盖里,哽咽的声音像只哀哀呜咽的幼鸟:“我做噩梦了。”
“什么梦?”
“我梦见我用自己的全部和这个世界做交换,却只能得到那么一丁点东西。”
她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它对别人那么大方,对我这样吝啬。”
龙归云哭笑不得,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梦里的你想得到什么?”
他等待着她的答案,他几乎可以给与一个女子想要的一切。
可是她只是摇摇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第176章 太岁24
羽流萤再次去神武殿后殿的密室里时, 巨大的黑色铁笼下已经没有那条黑色巨蟒的痕迹了。
她惆怅了半晌,神魂回归身体。
夜色正浓,月光从碧色的帐子里透进来,羽流萤揉了揉眼睛, 放下手时, 手腕正好碰到了龙归云的手臂。
男人结实有力的臂膀环在她的腰间, 像挣脱不开的铁箍。
他手臂有点重,压得羽流萤有点难受,她悄悄地往前挪了一下,刚挪了一寸,腰间那只手下意识往后一带, 她就又被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带了过去, 后背又严丝合缝地贴在了龙归云的胸膛上。
自从洗梅阁的初夜后,龙归云就养成了搂着她睡觉的习惯,他是五感敏锐的武者, 稍有风吹草动都会惊醒他。一开始, 他每个夜里都会醒来几次, 后来熟稔了,已经习惯了枕边人的气息, 随便羽流萤怎么动,他也不会轻易醒。
羽流萤有点无奈, 轻轻叹了一声,闭上眼睛在脑中属羊,数到三百只羊的时候, 她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一觉睡到大天亮。
当阳光透过碧色床帐洒在她脸上,她才睁开眼, 掀开被子下了床。
“几时了?”
彩蕴说道:“小主,已经巳时了。”
巳时,是九点到十一点,看地上的窗棱影子偏移的位置,大概是十点左右。
自从穿书,羽流萤都是在四点钟左右起来做绣活,来了北阙后起得越来越晚,连她自己都觉得太惫懒了。
羽流萤穿上衣裙,忍不住叹息:“怎么起得越来越晚了的,说出去都会被其他人笑话。”
彩蕴捂着嘴笑,“咱们北阙的皇室子弟,哪个不是龙精虎猛的,小主侍候太子殿下,起得晚也没什么,先皇后在时常得皇上恩宠,听宫里的老人说,先皇后往往下午才能起身呢。”
龙归云的先皇后姓阮,名叫阮月画,龙在野逛灯会时,先皇后正好被拥挤的人群推搡到他怀里,于是年少的帝后一见钟情,入宫后,这位先皇后开始了十二年的专宠,又迟迟没有身孕,导致后宫里怨声载道。
这位皇后入宫第六年才怀孕,龙归云五岁时,这位皇后便因病去世。
现在的皇后虽然地位尊贵,却少恩宠,皇帝只在每月十五去一次皇后宫里。
羽流萤说道:“殿下这些日子都宿在我这,若是不出意外,皇后那边又该派人过来了。”
她坐在梳妆台前,彩蕴拿着一把白玉梳子,笑着给她梳妆,“殿下记挂小主,就是皇后也得忌惮三分。”
梳了个简单的发式,羽流萤心不在焉地吃完了午饭。
下午三点多,皇后那边果然来人了。
羽流萤换了身衣裙,去了凤仪宫。
到了正殿,皇后坐在凤座上,头戴凤冠,身穿绿色绣金凤衣裙,虽然年过四十,但是保养得当,看起来也就三十出头的样子,面容秀丽端庄,一身雍容贵气。
羽流萤跪在地上问安后,皇后面容和蔼地说道:“听说前日你差点被蛇咬了?”
羽流萤跪在地上说道:“奴婢只是受了些惊吓,没什么大事。”
皇后点头:“那就好,本宫这次叫你来,是想说些体己话,皇上和太子政务繁忙,不常来后宫,这宫里的日子比外面长,日子越往后,宫里的女人就越多,恩宠也就越少,咱们女人也该学些东西,知道怎么打发时光。”
羽流萤恭敬说道:“多谢皇后教诲。”
“本宫瞧着你绣出来的牡丹不错,针脚虽然粗糙了些,花朵的形状和意态却是上乘的,本宫瞧了很是很喜欢。”
羽流萤从善如流地回答道:“多谢皇后娘娘赏识,那奴婢再多绣一些。”
后宫的女子,大多都做绣活来打发时间,羽流萤又去了偏殿,再次拿起针线,绣那幅百花图。
这一次,线都是理好的,羽流萤拿了一卷丁香色的丝线,用指甲将线劈开后,绣了绣球花。
这一次,皇后宫里的人并没有苛待她,到了晚上,皇后又派人教她宫中的规矩,所以这一夜,羽流萤没有回栖鸾殿,直接留在了凤仪宫里。
第二日早早醒来,皇后又请嬷嬷教她女德以及如何管理宫闱,又请了一个太监教她看账本。
这显然是太子妃该学的东西,别说羽流萤挑不出毛病,就连龙归云都觉得皇后此举十分贴心。
一连三日,龙归云有些坐不住了,于是中午抽出空来,特地去了皇后宫里小坐了一会。
凤仪宫的正殿飘满了茶香,龙归云喝了口茶,说道:“母后,流萤的规矩学得如何?”
皇后笑了:“你瞧你,才过了这么几天就舍不得了。”
龙归云放下茶盏,“她十分贴心懂事,儿臣习惯她侍候。”
皇后十分贴心地说道:“太子,你既然属意流萤,有意让她当太子妃,就该让她学一学管理后宫的本事,免得旁人说她德不配位。”
她面露嗔怪之意,“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你一味宠溺她,这才不好呢。”
“朝堂和后宫的联系都是千丝万缕的,你独宠流萤,她风头正盛,难免树大招风,上次差点被毒蛇伤到,未必不是你太过宠爱的缘故啊,本宫想着这几日留她在这里学些打点后宫的本事,其次也是想让她避避风头,”
她说的这话十分有道理,龙归云是挑不出毛病的,沉吟片刻后低声说道:“母后说的是,流萤就请母后多费心教导了。”
龙归云离开凤仪宫,跟在他身边的天人境护卫徐杉一脸揶揄:“不如再去梅坞静修几日?”
龙归云的眉头越皱越紧,徐杉看他这样子,就知道他不太情愿,不禁笑得更大声了些,“开了荤的男人果然不一样,再也不是过去那个守身如玉的好太子了,你不是还有一个侍妾么,我瞧着那红馥长得也不错,换换口味不也挺好?”
“没有兴致。”
“为何?”
“不喜欢的人,呼出的气息都觉得污浊难闻,遑论行云雨之事?”龙归云叹息一声,“本王忍几天又如何。”
当天夜里,龙归云就去了梅坞的静室打坐。
七天过后,羽流萤还在凤仪宫里学规矩,有时候皇后还会留她单独说会话。
皇后没有自己的子女,与龙归云的关系十分和睦,皇帝和太子都敬重她,彼此没什么利益冲突,所以彩蕴也不太提防皇后。
羽流萤目前还没什么名分,皇后身边资历比较老的宫女就会看碟下菜,时不时为难一下羽流萤。
晚上要羽流萤刺绣百花图,白日里学完规矩,还要去书房里抄写女德。
皇后喜欢古籍,凤仪宫偏殿的东厢房做成了一间书房,书房里放着满满登登的书架子,除了书籍之外,一些文玩也放在架子上。
书房的东南叫用硬木浮雕做成的隔断隔开了,靠窗的位置摆着一张红木桌,是皇后练习书法的地方。
皇后的笔墨纸砚自然是不能碰的,宫人们在墙脚支了张小地桌,羽流萤只能跪在地上抄写女德。
跪久了,膝盖就会麻,彩蕴往地上垫了几个软垫,抱怨道:“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呀?”
羽流萤笑笑,说道:“皇后娘娘是为了我好,在磨我的性子呢。”
她穿着一袭碧绿色的衫子,精致脸庞呈现出瓷一样的光泽和颜色,像个糯米馅的小青团,彩蕴抱怨:“小主的性子够好了的。”
羽流萤抬手写下了一行女德,宣纸上写满了歪歪扭扭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