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只是徐耳,哪怕是经常附魂在动物身上到处飞的羽流萤到了崖底也开始转向。
宋时绥轻轻咳了一声,指着前面说道:“那是东方,我简略算了一下,再往前走五百米就是玉摇光落崖的位置,先去那里看看。”
在他们找人时。
昏迷在山洞里的玉摇光悠悠转醒。
这是一个很隐蔽的山洞,洞口被飘羽用石头挡住,只留一道通气的小孔,山洞的岩壁上放着一颗夜明珠,并不昏暗。
玉摇光全身剧痛,睁眼时漆黑一片。
这是第一次,他见到如此浓重纯粹的黑暗,这种漆黑沉重的颜色让他心里蓦地一慌。
来不及思索,便抬起手臂张开五指在眼前晃了晃,金绿琉璃眼天赋异禀,十分敏锐,哪怕在黑暗中也能捕捉到一闪而过的影子。
然而这一次,他什么都看不见了。
玉摇光捂着眼睛,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黑暗如洪水般将他缓缓吞噬。
*
费了一番周折后,飘羽还是没有拿到那朵碧落黄泉花。
那条在月扶疏面前十分温顺的白蛇在面对其他人时异常凶暴,蛇身生有双翼,飞行速度极快,肉眼难以看清它的飞行轨迹,与这条蛇打斗时,飘羽全凭这么多年积攒的战斗经验才将它打退,只采到了半朵碧落黄泉花。
那条白蛇又重新回到剩下的半朵碧落黄泉花旁边盘踞着,死死地盯着飘羽和羽落清。
飘羽的手背也被这条白蛇的尾巴划了出了一道浅浅的伤口,尽管又吃下一颗月扶疏炼制的避毒丹,那条浅浅的伤口依然奇痛无比,疼得飘羽满头大汗。
他十分隐忍,在这样的剧痛下,也只是面色稍稍扭曲,羽落清,被这条异常凶猛的白蛇吓得脸色发白,完全没有注意到飘羽的异常。
当主子当久了,早就不把奴仆当回事儿,皇宫里更是如此,只要主子心情不好,宫里的那些奴仆就算因此丢了命,又有谁会过问几句呢?
哪怕不是公主,就算是民间那些稍有权势的人,谁会时刻关注一个奴仆的情绪。
反正在羽落清心里,飘羽就是月扶疏赐给她的奴仆,小太岁不也如此么,她可是有两个天人做她的仆人呢。
飘羽忍着痛,拿出身后背着的玉匣,玉匣里面装着药土,他弯下腰从小溪里掬了一把水撒在药土里,把那半朵碧落黄泉花的根茎插在药土里面。
合上玉匣,突然有两人破开悬崖上方的瘴气从空落下,这是两个天人高手,都是相貌堂堂的中年男子。
一人着灰衣,头戴巾帽,一身书生打扮,手里拿着把折扇。另一人穿着一生黑衣,面色凶煞严肃,脸上有七个黑痣,手里拿着一把锋利的漆黑长剑。
这两人看见飘羽和羽落清,见这一男一女衣着华贵,不像是风雪山庄的人,也微微愣了一下。
随即那个书生打扮的中年男子看向飘羽,抱拳说道:“我们是玉京王朝的人,正在寻找我朝跌落悬崖的皇子,不知两位可否见到一个身着月白衣衫的年轻男子?”
羽落清了刚要说话,飘羽便淡淡说道:“我们二人来此只为采药,并不曾见过别的什么人。”
羽落清的眼珠在眼眶里转了一圈,听见飘羽如此说,便躲在飘羽身后闭紧嘴巴,抱紧了怀里的白玉药匣,默不作声地随着飘羽沿着小溪往上走。
眼看着就要与这两个人擦肩而过,那个手持黑剑的中年男人突然把头往飘羽这边一转,看向羽落清,冷笑道:“慢着,我还没问这个小姑娘呢!”
他朝着羽落清一看,羽落清呼吸一滞,声音尖利起来:“我什么都不知道。”
那个书生打扮的中年男子往她腰间一扫,笑道:“那姑娘身上为何有我朝皇子的折扇呢?”
她往飘羽身后躲,飘羽面无表情地拔出剑,淡淡说道:“随手捡到的,若是你朝皇子的东西,给你便是。”
他拿下羽落清腰间的折扇抛了过去,继续往前走,却被一把折扇拦住去路。
“阁下不肯说,就别怪我二人无礼了。”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况且飘羽不弱于人,他把羽落清往身后一推,面无表情地拔出剑。
宋时绥沿着小溪往上走,前方突然传来一阵声势浩大的打斗之声,飞沙走石,山石滚落,其中一个石块打着旋,带着极强的力道如闪电般朝她面门袭来。
带着天人内力的石块足以切金断玉,不是区区地鬼境的武者能够躲开的,还在宋时绥的双目异于常人,第六感极其敏锐,再加上有一身绝顶轻功,这才险而又险的避开了迎面飞来的石块。
但是她的脑袋还是被石块擦了一下,顿时一阵剧痛传来,耳朵嗡嗡直响。
徐耳又击飞好几个石块,将她护在身后,宋时绥蹲在地上捂着脑袋缓了一会儿,等剧痛过后,这才摇摇晃晃站起身来。
宋时绥头上没有伤口,倒是那石块迎面飞来时,鼻子被气劲擦了一下,这会开始流血了。
整个鼻腔里都是血腥气,其他什么气味都闻不到了。
老鹰飞上高空,避开了这些比子弹还要危险的石块,徐耳说道:“宋姑娘,你先在这找个地方躲躲,我去前面看看情况。”
“那你小心!”
宋时绥捂着流血的鼻子往后面跑,七扭八拐之下跑到山洞口,洞口对着的石头在刚才的打斗里滚落,露出半个洞口。
宋时绥纵身一跃,十分轻盈的从那个窄小的洞口飞了进去,又把落在山洞里的石块抱起来,再次将洞口堵个严实。
山洞里有夜明珠的光芒。
宋时绥身上有一种很淡的茶香,这种茶香不仅来自平时喝的茶,也来自玉摇光房间里的一种罕见熏香。
躺在山洞里的玉摇光睫毛一颤。
他知道是宋时绥进来了,可惜他此刻身受重伤,身不能动,不仅双目失明,就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玉摇光能感受到宋时绥的气息,宋时绥就坐在他身前。
他的手指动了动,心里生出几分酸楚,几分窘迫,又有几分欣喜。
宋时绥安静坐着,被石块击打头部导致的刺耳耳鸣一直持续着,鼻腔里都是血腥气。
玉摇光就躺在她前方偏左的位置。
只要是双目正常的人,一眨眼就能看见。
偏偏宋时绥的双目不正常,但这种不正常就连宋时绥也没有察觉到。
她的头部遭受撞击的时候,已经伤到了脑子里的视觉神经,在她眼中的世界里,她看的一切东西都是正常的,但她看不到前方左手边的玉摇光。
美国曾经发生过一起交通事故,一个车主将一个路人撞进挡风玻璃里,发生车祸的时候,这位车主前额脑出血,看不到插进挡风玻璃里的路人,即使这个路人就在她眼前。
现在这种罕见的情况,却在宋时绥身上发生了。
第253章 落崖3
山洞里很安静, 玉摇光静静躺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他能感觉到宋时绥就在他的身边,距离他很近很近。
滴答一声。
血腥味弥漫,还有一阵又一阵急促紊乱的呼吸声。
宋时绥的轻功是连玉摇光也惊叹的, 哪怕她用轻功绕着伏犀山跑上一整圈, 呼吸也不会像现在这么乱。
她还怀着孕呢, 怀着八个月的身孕,腹部已经高高隆起了,就算是普通人家,也会将身怀六甲的妻子呵护周全,如珠如宝地捧在手心上。
是他无能, 让她不顾自己的身子跳下崖来找他, 还让她看到他这般无能的狼狈样子,让她看见他像个废人一样躺在地上。
真是糟糕啊,总想在她面前做个光风霁月的君子, 然而这一身的狼狈和不堪都让她瞧去了。
玉摇光觉得十分羞耻, 心里苦辣酸甜交织在一起, 有愧疚,有感激, 还有一丝难以言明的让眼眶酸痛的涩意。
他蠕动着嘴唇,想唤一声“小时”。
然而张开嘴, 只能发出几声断断续续的破碎气音,像气泡似的碎在喉咙里。
他痛苦地张着嘴唇,垂在一旁的手指动了动, 朝着心心念念的女郎伸去。
可是他实在是太痛了,痛得连手指也动不了,哪怕用尽全身力气也徒劳无功, 指甲颤抖了几下就陷入潮湿的泥土里,再也动弹不了了。
她为什么不过来呢?
为什么不向他走过来呢?
是看到他现在这个样子被吓到了吗,所以才迟迟不敢向前?
还是她本就不想走上前来。
这些年,自从喜欢上她的那一刻起,就一直期盼她能朝着他走过来,然后把流连在外界的目光放在他身上,哪怕只有那么一时半会儿,也会心满意足。
可她看山看水,看花看鸟,就是不怎么看他。
山不见我,我自见山。
所以一直都是他朝着她走过去。
心里生出无限委屈,甚至有那么一点怨恨,下一刻又又猛然醒悟,在心里苦笑一声。
作为一个乞讨者,朝着人要饭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给是情分,不给是本分。
如果想要硬抢,就要做好头破血流的准备。
玉摇光正胡思乱想,一只手忽然抓住了他的脚腕,他的睫毛猛地一抖,失去视觉的眼珠也跟着震了震。
宋时绥耳朵阵阵嗡鸣,鼻腔里充满血腥气,被石块擦过的脑袋先前还不觉得怎么样,刚刚站起身时却忽然一阵晕眩,不受控制地向前倒去。
她下意识用手撑住地面,没想到手掌却按到了一个男子的脚腕。
明明看不见,却摸到了一个人类的脚腕,这简直比电视机里爬出来的贞子还要吓人。
宋时绥悚然一惊,头皮猛地炸开。
她屏住呼吸,直到确认这脚腕是温热的,那个看不见的人也确实是个大活人,她这才松了口气,咳嗽了两声后小声说道:“对不起,打扰了,我不是故意闯进来的。
她刚说完,晕眩的脑袋便转过弯来。
这风生水起崖底下经年无人,除了跌落悬崖的玉摇光,这里不可能有人在。
可是她却看不见。
宋时绥眨眨眼,抬手按了按脑袋被石块擦出的那个伤口。
她这会儿也知道自己视觉出问题了,压下心里冒出的一丝惊慌后,她迅速冷静下来,将脑袋转了一圈,又将身体挪了个位置。
变换了几个角度后,光线出现了细微的变化,潮湿阴暗的山洞里,躺在地上的玉摇光终于出现在她有限的视野里。
宋时绥怔住了。
她从来没见过玉摇光如此狼狈的样子。
破烂脏污的衣衫,凌乱缠绕的头发,布满细碎伤口的脸颊,涣散无神的双目……
哪一点都不像玉摇光,反倒像个破碎不堪的破布娃娃。
当初知道玉摇光落下山崖时就知道他情况不妙,没想到却是如此不堪的光景。
宋时绥愣了好长一会儿,握着他脚腕的手掌松开,往他身边挪了几步,见那双金绿琉璃眼涣散一片,没有一丁点焦距,宋时绥的心猛的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