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笙寻吐了好几口水,一边打嗝一边虚弱地说道:“冯镜太牛逼了吧,这玩意是怎么造出来的?她有这脑袋瓜,干什么事都能成功的。”
扶洮上气不接下气,全是劫后余生的庆幸,“蜃楼龙也太吓人了,都已经神志不清灵魂残损了,咱们三个人齐心合力一起对付它一个,居然差点小命不保,真是可怕,更可怕的是这东西,冯镜她还弄了十二个,怪不得那些人那么想弄死她。”
宋时绥吐出一口脏水:“她们当时条件受限,只能在火炎山附近寻找矿藏,如果足够的珍稀金属,集齐天下矿藏,造出的蜃龙不止现在的十二个,这样一来,战力体系就完全改变了。”
扶洮甩了甩头上的水,“这么一个强大的战力,就让它在这水中一直沉睡吗?”
曲笙寻说道:“这就不是我们能做到的了。”
宋时绥笑了起来:“但有一个人,肯定能做到。”
第360章 朝暮6
米饭已经蒸好了, 商枝杀了九只大公鸡,热腾腾的公鸡血拌饭,是给一些大凶鬼灵准备的血食。
四周都是槐树,旁边有一条小溪, 除了潺潺水流声便是风穿过枝叶的簌簌声, 十分安静, 也十分阴冷,哪怕此刻艳阳高照,刮进这片槐树林的风也阴飕飕的,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刺骨冷意。
商枝做好了拌饭,又从竹筐里掏出魂香插在拌饭里点燃, 不一会, 槐树林里阴风大作,一阵阵黑雾悄无声息地蔓了过来,为本就不明亮的环境雪上加霜。
鬼灵贪食着鲜美的血食, 享用着养魂的一等魂香, 众生总是要分三六九等, 哪怕是鬼也不例外,几个穷凶极恶的鬼灵先享用, 然后是实力稍次一些的,至于那些实力微末的, 也只能抢一点残羹剩饭。
刚养鬼的时候,商枝还心软,那会她只是个天真懵懂的菜鸟鬼修, 想着不能饿到底层的可怜鬼,总把血食备足了,结果养的鬼一点也不乖顺, 不是被鬼撵着跑,就是半夜睡觉被鬼压床,要么就是莫名其妙的摔跤。
老疯子冷眼看戏,过了一段时间,等她吃够了苦头,老疯子才告诉商枝:“血食不能备足,鬼虽为鬼,人虽为人,二者却有相同之处,古有商君书,道民弱则国强,养鬼也是如此。”
商枝那会心想,她穿来的这破地方居然还有商君书,虽说是经典,但她可是新时代新青年,难免有些不服气,说道:“古人还说不患寡而患不均呢,我让每一个鬼都吃饱喝足,这有什么错?”
老疯子抽着烟,吐出一个烟圈来,指着商枝的肩膀说道:“功夫不到家,和人顶嘴的本事倒见长,那些鬼吃饱喝足没事干,就总想干点事,这不,祸害你来了!”
商枝刚要顺着他的视线转头,耳朵突然被一只力大无穷的鬼爪死死捏住,那只鬼拎着她的耳朵往上扯,很快就把她的耳朵扯出了一个豁口,血顺着脖子一直往下流。
老疯子倚着柳树悠哉悠哉地看了会热闹,看到商枝的整只耳朵都快被那只鬼手扯下来,这才不紧不慢地掏出他得金柳枝,朝着那只鬼手一挥。
商枝捂着淌血的耳朵,兀自不服气:“就不能人人平等么?”
老疯子冷笑一声:“哪来的人人平等,就是那九品天人也要分个三六九等呢,差距只会缩小,永远不会消失。”
说完,他抖了抖袖子上的土和灰,不知从哪掏出一枚带着血丝的白玉环,往她怀里一扔。
商枝蹲在溪水边,把沾满鸡血的手泡在冰寒刺骨的溪水中,流动的溪水冲刷着手上的鸡血,水中晕开一丝丝的红。
洗干净手上的鸡血,商枝蹲在地上甩手,一只小红鸟从槐树林里飞了过来,落在商枝的肩膀上。
商枝顿时“嘶”了一声,“你不会又带来什么不好的消息了吧?”
这些日子山崩不断,长生殿气焰嚣张,和三危山多有摩擦,抢了三危山的不少生意,收入来源锐减,大家伙不得不节衣缩食,就连艳鬼都开始节俭起来,一件衣服竟然开始穿第二遍了。要是长生殿哪个鬼王真的能长生,三危山这个鬼修必争的风水宝地,怕是会成为炮火最先响起的地方。
“切,有什么好不好的,那帮九品天人已经往碧海潮生那去了,对于修炼冰魄神功的人而言,无垠的海域是他们最好的战场,倒是你,可真是悠闲啊。”
小红鸟看着溪水边身首异处的九只大公鸡,咂咂嘴:“瞧瞧你,还有空喂鬼,我瞧这些鬼灵也不怎么样嘛。”
“咦?”小红鸟扇了扇翅膀,瞅着贪食血食的鬼灵,“魂魄残缺的鬼灵你怎么也养?还养了十二个?”
商枝继续甩着手上的睡:“是我师父让我养的,他一把年纪了,我总得当个孝子贤孙吧,又不费什么事,就养着呗。”
小红鸟说道:“这种魂魄残缺的魂灵你养在哪啊,也不嫌占地方,咱们鬼王用装着魂香的红玉髓盒子养鬼,那盒子虽小,但可是用六面鬼牌雕成的,装下的鬼灵有成千上万,就算这样,他老人家养鬼灵也得精挑细选呢,稍差一点的都不会要,哪像你,已经六品天人了,倒像个收破烂的。”
商枝摸了摸头上的白玉环,笑着说道:“不咋占地方,这玉环是我师父留下的老物件了,我学会养鬼之后他就把这个丢给了我,虽然养这些鬼也不知道什么用,不过这一年就喂一回,也不怎么费事,就当是个念想了。”
小红鸟说道:“你的这块血玉有些年头了。”
商枝说道:“这年头我可数不清了,是我师父传给我的,至于这老头子到底活了多少岁,我是真不清楚。”
小红鸟说道:“幽山鬼王的东西,随便从指缝里漏点都是可遇不可求的珍品,你别身在福中不知福。”
商枝摸了摸头上的玉环,摊手:“目前确实没啥用,对了,你联系到阿雪了吗?”
自从闻人听雪回到烟都之后,商枝就再也没有收到闻人听雪的回信,羽流萤附魂在鸟儿身上在烟都梨峰偷偷飞了好几圈,愣是没看见闻人听雪的影子。
小红鸟闻言,对商枝摇头:“我派出去的人也没联系上,烟都的梨峰没什么人,羽重雪不在,闻人姑娘也不在,就连师清恒也不在。”
商枝摸摸下巴,目露疑惑:“难道是他们师徒三人出去团建了?”
“可这也不能吧,阿雪不可能不给我写信的,她吃了一个特别酸的橘子都要和我说。”
过了会,商枝说道:“这不对劲。”
*
室内昏暗,没有点蜡烛,梳妆台上放着一个莲花水晶盏,一颗圆润硕大的夜明珠放在水晶盏里,散发着月光似的柔和清辉。
闻人听雪睁开眼,撑着沉重的身体从床榻上坐起来。
自从内力无法运行之后,闻人听雪就像鸟儿失去翅膀,再也无法对抗地心引力。
“你醒了,要不要吃点东西?”
温柔妩媚的声音从长长的石阶上传来,墙壁将她的声音折射成连绵不绝的回响,金月皇后长裙曳地,依旧是一身的烟霞绯色,衔着明珠的金色凤钗将一头漆黑的长发绾在脑后,墨发如蜿蜒的水流,在她雪白的肩膀上流淌,她就这样一步一步,像捧着魔盒的潘多拉,从高高的石阶上走下来。
无论再看到她多少次,她夺目逼人的美貌总会给予人分外强大的冲击力,桌上摆着一套甜白釉茶具,闻人听雪拿起水壶,倒了两杯水。
被困在不见天日的密室中,又无法动用内力,闻人听雪有些憔悴,双颊出现了轻微的凹陷。
金月皇后看着她清瘦的脸,将手里拎着的食盒放在桌上,笑着说道:“闻人姑娘不愧是师清恒教出来的徒弟,到了这等境地,礼数还是这么周全。”
闻人听雪神色恹恹,表情冷淡,并不说话。
金月皇后打开食盒,将里面的饭菜拿出来摆在桌上,蟹肉小饺,菌子瘦肉粥,荷包里脊,五香仔鸽,琵琶大虾,还有一碗杏仁酪。
金月皇后拿起那碗杏仁酪放在闻人听雪手边,“扶疏幼时喜甜,我常做杏仁酪给他吃,他最喜欢吃洒在上面的那一层桂花。”
“我何德何能,居然能让皇后为我亲自下厨。”
“闻人姑娘何必与我见外,我的剑法都是你师尊教我的,若真的论资排辈,闻人姑娘还得叫我一声师姐呢。”
闻人听雪低头看着那碗杏仁酪,金色的挂花在杏仁酪上铺了浅浅一层,腹中饥饿,她拿着勺子舀了一口吃进嘴里,细腻丝滑,杏仁的香味十分浓郁。
“如何,我的手艺还不错吧?”
闻人听雪放下勺子,看着笑眼弯弯的金月皇后,“你把我关在这里,月山顷不会怀疑么?”
“真是不巧,他的冰魄神功出了不小的岔子,需要闭关很久呢,”金月皇后笑得温温柔柔,“况且,就算他知道了又能如何,你是师清恒的徒儿,他巴不得你死呢,偌大的皇宫,只有我会像护着自己的孩子一样护着你。”
“像护着自己的孩子一样护着我?”闻人听雪觉得这话甚是荒谬,“月扶疏才是你的孩子,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你没有必要为了打成某种目的而对我说这些漂亮话。”
“哦,你是这么以为的?”金月皇后给她夹了一只琵琶虾,“月扶疏的确是我的孩子,但是当我知道他是我和月山顷的孩子之后,我就不那么爱他了,我曾经以为他是我和你师尊的儿子,所以为了他,我愿意付出一切,包括去做一些令我恶心的事。”
闻人听雪的脸色又变了变。
金月皇后笑了一声:“很惊讶么,人人都说你师尊冰心月性,皎如日月,谁能想到他和我这样人人喊打的妖女有过前缘,那是我为数不多的快乐日子,一生的欢喜都在那段日子里了。”
她眯起眼睛笑了起来:“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了,再提起,就好似打开了一扇落满灰尘的门,全是霉变后的苦味。”
“你……”闻人听雪看着她,几乎说不出话来,“你为何和我说这些?”
“不和你说这些,我又能和谁说呢,同外面那些人说,人家只会说我无病呻吟,说我为赋新词强说愁,只是深宫妇人的寂寞愁思罢了,被那些文人骚客写在纸上,谁知道后世会传成什么样?”
金月皇后叹了一声:“强者看不到弱者的苦,低位者不理解高位者的痛,只有闻人姑娘与众不同,就像此刻,我在你眼里看到了同情,你在为我心痛,尽管只有那么一点点。”
闻人听雪说道:“悲伤的过往固然令人同情,难道未来就不值得你期待么?”
“期待?”
“哈哈哈,”金月皇后满脸讥讽地笑了起来,“我如何期待,我期待月山顷比我早死么,我期待你师尊再多活一段时间?”
“我没有期待,我只有失望,我怎能不失望啊,我那么爱的儿子,他逐渐长大,容貌六分像我,剩下的四分全是月山顷的影子,一个被困在深宫里的女人,连这点含着侥幸的一丝念想也失去了,一切都是梦幻泡影,如果不是你师尊还在,我早就死了。”
“我当时都快疯了,只能拼命在月扶疏身上寻找你师尊的影子,他和你师尊一样,喜欢吃杏仁酪,我每天都给做杏仁酪给他吃,”
闻人听雪口吻平静:“我师尊从来不吃杏仁酪。”
“因为他只吃我做的,”金月皇后的声音微微变高了,“就像我离开他之后,再也不敢拿起剑。”
闻人听雪说道:“你不敢拿起剑么,我师尊已经成了你手中的剑,想要长生的人到底是你,还是我师尊。”
“不!”金月皇后抓住了闻人听雪的手,“我们只是想好好活着,自从当年分别后,我再也没能见他一面,他们都在说,师清恒是个仙风道骨精神矍铄的老人家,闻人听雪,你天赋奇绝,武学修为何其深厚,怎能不清楚九品天人一旦开始衰老就等同于一只脚踏入坟墓,你师尊把你视作他的亲生女儿,你难道忍心看着你的师尊就这么老死么!”
闻人听雪身躯一震,惊愕极了,几乎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女子。
“选择道义,还是选择视你为亲女的师尊?”
“你师尊将一切都给了你,这世上再没有比他对你更好的人了,”金月皇后说道,“都说子欲养而亲不待,你师尊不愿让你为难,可是,闻人听雪,你真的忍心么?”
第361章 朝暮7
蜃龙在落日涧沉睡, 飞鸟在天空上盘旋。
金色的柳枝在微风中摆动,干枯的手掌拂过柳叶,似乎又回到他用手掌抚摸着女儿头发的时候。
一代又一代,春风吹过荒原, 千年的草木枯荣。
落日涧下, 正在闭目养神的宋时绥突然睁开眼, 眼神疑惑地朝着落日涧上空望去,天空碧蓝如洗,一只白鸟飞过天空,有一道金光在她眼角边一闪,很快就像一尾难以捕捉的狡猾游鱼, 消失在一片悠悠飘过的云朵中。
“老宋, 你看什么呢?”
火堆冒着淡淡的青烟,曲笙寻蹲在火堆旁翻烤着兔肉,扶洮用刷子蘸着蜂蜜, 均匀地涂抹在金黄色的兔肉上。
宋时绥转过头, 说道:“刚刚天空上闪过一道金光。”
扶洮抬起头朝着天空看了看, “是不是星髓剑在闪光?”
曲笙寻刚铸好的星髓剑就插在宋时绥身前的一块石头上,与刚出炉的金色剑身相比, 此时的星髓剑光华内敛,剑身呈现一种华丽冷漠的淡金色, 剑身上的星图闪烁着淡淡的银光。
星髓剑不同于宋时绥见过的任何一把名剑,它的外观实在是太华美了,星图上闪耀的星辰是星髓的精华, 也是整个剑身最锋利的一部分,这把剑用尽了夜烛明和曲笙寻所有的珍惜矿藏,这才可以斩断蜃龙身上的咒枷。
宋时绥摇头:“比星髓剑的光要浓郁些, 从天上一闪而过,我也说不清那是什么。”
宋时绥的眼力一向非同寻常,神弓手的目力非常人所能及,尤其是动态视力,曲笙寻说道:“管他呢,既然没找我们麻烦,想来不是敌人。”
扶洮笑着问道:“阿笙,那如果是敌人呢,我们要怎么办?”
曲笙寻指指落日涧,“喏,这不还有一条发疯的蜃龙么,这种怪物,我们三个联手都讨不了好,九品天人来了也是一样,大不了跳进深涧里,拼了这条命也要把锁住蜃龙翅膀的咒枷砍断,蜃龙一飞天,大家谁也别想活。”
三人联手,斩断了锁住蜃龙各个机关关节的咒枷,但唯有锁住蜃龙双翼的咒枷没有斩断,一是失控的蜃龙一旦飞天,会造成不可预料的灾难性后果,而是锁住蜃龙双翼的咒枷实在是太坚硬,即便有星髓剑,不擅长用剑的三人也无法斩断。
宋时绥抬起手,握住星髓剑的剑柄,叹息着说道:“我们三人都不擅长用剑,发挥不出这把剑的威力,如果有阿雪在这里就好了。”
曲笙寻说道:“我已经拜托流萤给老商和阿雪送信了,不久就能得到消息。”
扶洮掰下一条兔腿递给曲笙寻,“一定要尽快,趁着那帮人赶到碧海潮生之前,我们一定要斩断所有蜃龙身上的咒枷,一旦慢了一步,不只是江雨眠这个小太岁要遭殃,我们所有人都将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