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洮的情丝卷住了身边众人,飞快的远离这片毁天灭地的战场,“我们的任务已经完成,这种级别的战争就不是我们能参与的了,全是各种能量乱流,稍不小心就会灰飞烟灭,还是避得远一些吧。”
一只小小的玄武龟游了过来,比小汽车稍大一圈,五人落在龟背上,宋时绥低声说道:“我们会赢么?”
闻人听雪正在查看商枝手腕处的伤口,离开金月皇宫后,本就沉默寡言的她更是格外沉默,连话也不怎么说。
商枝甩了甩头上的水,默默地看了闻人听雪一眼,曲笙寻说道:“这可说不准,先前他们七个的内力被消耗了太多,蜃龙虽然有不弱于九品的战力,但也有最大的弱点,一旦它们的翅膀受伤,就会失去制霸天空的优势,再一次坠入海中,而我们的战场并不在海里。”
众人默默听着,曲笙寻继续说道:“刚刚在海里时我查看过,每条蜃龙身上都有修补的痕迹,尤其是它们的翅膀,那一块的鳞片和其他地方的鳞片纹路不一样,应该是换过好几次了。”
“而且,任何东西都是有使用寿命的,蜃龙也不例外,它们体内的机关和齿轮已经老化了。”
她这么一说,众人的心又跟着提了起来。
扶洮凝神看向战场,说道:“不到最后一刻,没有人知道最后是怎样的结局。”
这一战堪称惊天动地。
碧海潮声岛变成了一个小小的绿点,被一道道五光十色的战火笼罩着。
先前的以一敌三,就是不露败相,但己方所有九品天人的内力都消耗了七成,即使此刻有蜃龙相助,压力大大减轻,也还是显露出了一丝颓势。
除了月扶疏还在以一敌二,其他人的对手都被蜃龙分走了,月上曦脚踏虚空,漫天雪飘。
空中是无数盏闪烁的琉璃灯,千灯之下,生有琉璃眼的俊美男子踏在一片黑云之上,修长的手指朝着虚空虚虚一抓,云雾在他掌心聚拢,化作一道巨大的匹练,朝着月上曦狠狠拍去。
白雪如浪,撞上黑云化作的匹练,化作黑白两色的波涛,在空中轰然炸开。
月上曦淡淡说道:“玉衔星,这一次,你输定了。”
那生有璀璨金绿眸子的俊美男子微微一笑,说道:“在下玉无瑕。”
“你以为敢头换面,昔日的人就认不出你了么?”
“名衔星,字无暇,皮囊而已,认得出或是认不出都无所谓,初衷未改,我心不变,这才是最要紧的,看来你也是如此。”
月上曦的脸上又爬满了一层冰花,声音也如雪般寒冷:“你心里的初衷依旧是长生不老,死在追求长生的路途中,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那你错了,”玉衔星轻轻笑了起来,“我一点都不想长生,我只想让所有人死,幽山鬼王,还有你们月氏一族的所有人,都该死!”
“那你恐怕做不到。”
“我做不到么?”玉衔星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忘了和你说,也许我比夜烛明更加了解蜃龙,蜃龙的力量,远远超乎我们所有人的想象。”
月上曦皱了皱眉,说道:“你的灯影琉璃术确实精妙绝伦,可以操纵世间任何拥有灵智的生物,可你若想用它来操控十二条蜃龙,那便如同天方夜谭,纵然你使劲浑身解数也无济于事。”
“瞬息之间,便足够了。”
玉衔星脸上露出了一抹奇异的笑容,那双金绿交织的琉璃眼迸发出近乎癫狂的光芒。
“你知道蜃龙的心脏是用什么做的么?”他笑了起来,“你是南穗的儿子,也许她给你讲过蜃龙的故事吧。”
“天上的流星飞下来,变成了着火的石头,岩浆深处的火晶里封存着生生不息的火种,拼成了蜃龙的心脏。”
“这颗心一旦被挤碎,就会变成很美丽的火焰。”
玉衔星看着月上曦脸上的表情,又笑了起来:“看来她没和你说过。”
月上曦的眉头狠狠皱了起来,冷冷问道:“你要做什么?”
“我要所有人死。”
“这样这肮脏又丑陋的一切全部消失吧,哈哈,结束了,我来做那根引线!”
玉衔星那双金绿琉璃闪烁着璀璨而妖异的光芒,天上的千万盏琉璃灯忽然大放异彩,将黑暗的天空染成了一片橙红色,这随后这些灯盏又猛烈地闪烁起来,飞向天空各处。
闪烁的灯光倒映在蜃龙眼中。
巨大的双瞳倒映着闪烁的光芒。
只在一瞬,蜃龙身上的鳞片就忽然地一片一片地竖了起来,那些鳞片的缝隙中冒起赤红的火光,火光迅速流淌着,很快就遍布蜃龙了蜃龙的全身,像是有人拿着火把将整条蜃龙点燃了。
第一条蜃龙爆炸时,龙角还插在丹阳胸口,当鳞片竖起,火光般的纹路遍布它庞大的身躯后,蜃龙的身体突然蜷缩起来,它身上那无坚不摧的鳞甲以及它狰狞而庞大的身躯都在眨眼睛消融。
一个炽白的光球从天空升起,如同新生的太阳。
冲击波以摧枯拉朽之势横扫一切,将天上的黑云撕裂成碎片。
紧接着,第二条、第三条……十二条蜃龙都在一瞬间变成了这样奇怪而巨大的炽白光球,光球彼此吞噬,强光吞没了天地,天空在高温中扭曲,云层被撕成碎片,形成一片毁灭的汪洋。
三轮巨大的冰月圆月瞬间消失在这片汪洋里;天空中翱翔的火凤散开了华丽的尾羽,消失在一片赤白的光焰中;幽山鬼王的绿色火海在眨眼间被这片强光吞噬;龙隐的金色巨龙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戛然而止的怒吼;玉朴子的千万盏琉璃灯灰飞烟灭……
“啊!”天阴子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叫,他精妙绝伦的镜花水月也敌不过这片毁灭的汪洋,如雪般消融。
黑袍人的如雪剑光连成一片,下一秒也消失在这片蔓延开的汪洋中。
一切在光芒中化为虚无,只剩下刺眼的白,仿佛世界被重置,只留下永恒而寂静的空白。
第368章 天光1
海中泛起骇然的惊涛巨浪, 整个海洋都在颤抖。
无数情丝在海水中蔓延伸展,将五个人紧紧缠在玄武龟的龟壳上,幼年的玄武龟以极快的速度下潜,幸运地躲开了第一波冲击。
海水被照的发亮, 似乎是天上的日头坠入了海里, 将海水染成一片刺目的橙红, 海水哗然,犹如一锅被烧开的沸水。
玄武幼龟飞速下潜,下潜到足够的深度后,又飞速的划动海水,来到一处沉睡在海底的山脉, 玄武幼龟穿过藻荇和惊慌的鱼群, 躲在一个被水草遮住一半洞口的狭窄山洞里。
海底的世界变得前所未有的明亮,片刻之后,那亮光熄灭, 深海中的世界又重新归于黯淡。
当海水重新变得平静后, 情思这才柔柔地散开, 五人开始迅速上浮,露出海面换气。
他们原本就离主要战场很远, 当蜃龙变成赤白光球的一瞬间,玄武巨龟便带着他们潜入了海中, 有惊无险地避开了这一次史无前例的惊天爆炸。
寂静。
漆黑。
海面和天空都太过寂静了,所有的生灵的声音都在同一时间消失,寂静的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世界似乎正在无声地流泪, 不知何处而来的黑色尘埃在空中飘荡着,似是哀戚泪眼下的戚覆面黑纱。
五个人坐在龟背上,茫然地看着这空荡荡的一切, 在漫长的寂静后,宋时绥颤抖的声音在呼啸而过的风声中响起:“都死了吗?”
曲笙寻的声音轻的像噩梦后的呓语,语气介于祈祷和哀求之间:“不……”
商枝和闻人听雪近乎呆滞的看向海面,像两尊一红一白的雕像,扶洮看了看曲笙寻,轻声说道:“一切都太突然了,生还的几率不是没有,只是在那样的情况下,太渺茫了。”
他的目光带着轻轻的哀叹,望去远处。
一望无际的海面上,碧海潮生岛显得分外渺小,昔日碧绿的世外桃源如今变成了焦黑的一小块,像一块被烤焦的饼干,让人觉得它即将变成一捧就碎的尘土,消失在海上的泡沫里。
羽流萤附魂在玄武幼龟身上,幼龟的身体承载着她疲惫的灵魂,向着那座焦黑的岛屿游去。
曾经洁白细腻的沙粒如今被一层灰黑色的尘埃覆盖,踩上去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像是某种未知生物的骨骼在脚下碎裂。
翠绿茂盛的植被如今只剩下焦黑的残骸,成片的倒伏在灰暗的天幕下。天空被厚重的铅云遮蔽,只有一种病态的昏黄光线星星点点地洒在焦黑的地面上。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沉闷气息,满是硝烟气味,风偶尔吹过,却带不来一丝生机,只有死寂的回响,整个世界都被笼罩在一层永恒的暮色里。
看见这满目疮痍,人最先感受的情绪竟然不是悲痛,而是一片逐渐流淌开的空白。
机械地呼唤着那些名字,在焦黑的土壤上留下沉重的脚印,心里残存着侥幸,不断地祈祷,祈祷,再祈祷……
宋时绥的眼睛已经看不到任何的生命气息了,无论是白昼还是黑夜,世界在她眼中永远都多姿多彩,如今只有一片单调的灰败。
心中的那点侥幸犹如逐渐微弱的烛火,看着这几个人失魂落魄的模样,扶洮小心翼翼地说道:“虽然希望渺茫,但也不是没有一丝一毫的生机,大家各自去海上找找,就算找不到人,找到些残骸也是好的,好歹也能立个冢,让他们入土为安,逢年过年也有后世人祭拜。”
商枝眼神寂然,缓了一会才开口,声音嘶哑地说道:“我们都去找找,找到什么算什么吧。”
她转过身,脚步踉跄了一下,稳了稳身形,才飞向一望无际的海。
众人踏海而行,在死寂的海面上寻找渺茫的生机。
世界寂静得只剩下往来的风声,闻人听雪已经不知道自己在海面上飞了多久。
借着微弱的光线,能看到一些露出海面的礁石,被海浪一次又一次地拍打着。
波涛掀起,一个浪头后,一块几乎被海水淹没的礁石露出了头,露出一张苍老的灰暗的脸。
闻人听雪看到了,她目力极好,但在这一刻,却开始怀疑起这是否是自己的幻觉,她落在被海水没过一大半的礁石上,手指颤抖着,伸手去触碰老人布满灰褐色斑点的脸。
他身上披着的黑袍已经湿了,一头白发被海水打湿,湿淋淋地贴在那张苍老的脸庞上,师徒分别的日子明明没有多久,可就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他就衰老的让人看不出来了。
闻人听雪慢慢走近,在礁石上跪下:“师尊,师尊……”
老人慢慢睁开眼睛,他的皮肤松弛了很多,松弛的眼皮垂下了,挡住了那双新月形状的眼睛。
闻人听雪看得心如刀绞,师徒二人相见,师清恒叹了口气,手撑着礁石,勉力撑着身子坐起来,闻人听雪扶住他的手臂,跪坐他身边。
海浪漫过来,又很快走远了,整块礁石完全露出来,闻人听雪这才看清,师清恒的下半身已经完全不见了,腰部以下只剩一片炭黑的断面。
闻人听雪呆呆看着,千言万语哽在喉中,一个字也说不出,只化作一声几乎泣血的呼喊。
“师尊!”
师清恒笑了笑,颤颤巍巍地抬起一只干枯的手,伸手摸着她的头,“我家阿雪还这么年轻,头发却全都白了,此生不能护你周全,是为师之过。”
闻人听雪泪如雨下。
师清恒说道:“生不可不惜,不可苟惜,你宁可不要自己的性命,也不愿服用肉灵芝,从那时起我就知道,我的阿雪是世上最好的孩子,可我,却不是一个好师尊。”
海浪拍打着礁石,闻人听雪摇头,“不,师尊是世上最好的师尊,徒儿带你回家,我们回烟都吧,我们回家。”
“回不去啦,”师清恒轻叹着,“阿雪,这一趟,为师早知道是凶多吉少,可我不能不来,妻子被囚于深宫,我却垂垂老矣,若不来,便负了她。”
年轻时,剑客剑挑九洲四海,却在满园的石榴花下,被那双含嗔带怨的绯色眸子夺了魂。
逃亡途中,在一老猎户家借宿,妻子早逝,猎户隐居山林,家徒四壁,装着妻子嫁衣的箱子却是描金的。
石榴做胭脂,朱砂点眉间。
他穿上猎户成亲时的衣衫,她穿着猎户妻子的嫁衣,不胜欢喜地嫁给了他。
他用剑做喜秤,握剑的手第一次发颤,剑穗垂下来,他挑起她的红盖头,她抬起羞红的脸。
“那一天,她折了一只石榴花,说等石榴熟时酿新酒,可是月山顷来了,自此之后,夫妻一别三十八年,我们再也没有相见过。”
那清俊的剑客变成了鹤发鸡皮的老头子。
美丽的少女依旧是艳冠天下的金月皇后。
种种的不合时宜……
他笑了笑,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抬起手,将为数不多的内力悉数传给了闻人听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