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拒的念头并未奏效,她重新潜入河水里,摆动鱼尾朝上面的蕴灵镇游去。
利线的破水声按时来临。
不要!我不要在河里了!我不要在河里了……
她想哭,想叫,想要逃跑。可身体做出的动作却没有如愿,穿行变慢,她的心重重坠落,在对死的畏惧中摔了个稀巴烂。
不要回头,求你了,洛雪烟,不要转过头。
脑海在乞求,头却不由自主地转了过去。断成两截的鱼尾毫无悬念地闯进了视野,满眼血色。
顷刻间,世界只剩下红一种颜色。
她尖叫起来,疯狂去扯钻进血肉的红线。一条红线被扯出来,割破了手,她眼看那条线带出了一小块血肉,感觉自己的身体好像变成了一张布,那些线像穿在针上的线,无视掉肉与骨的厚度,轻而易举地穿透了身体。
她惊慌失措地阻止红线没入身体,可红线的数量实在太多了,像一群凶残的野狗,饥不择食,围着她撕开她的皮,扯下她的肉,嚼断她的骨,将她拆吞入腹。
好疼好疼好疼好疼。
她边叫边哭,胸腔长出的红线灵活地避开手扎进了喉咙,更多的红线紧随其后,一条接一条地穿过喉咙,在血肉里横冲直撞。于是她连叫都叫不出来了,只能承受红线的侵袭,泪水承载所有的恐惧,夺眶而出,融进血水。
不知过了多久,红线忽然全部停了下来。此时她的身体早已千疮百孔,全凭一口气吊着才没能葬身河底。
好可怕……我不要……不要再呆在不见光的河里了……
她靠最后一点微弱的力气抓住了岸边的水草,借力将身体扯了过去。身体变得很轻很轻,流淌的河水将她举了起来,恍惚中,她瞧见了一句咒文,仿佛来自幽冥之界的血色泛出幽光,猩红预示着死的逼近。
我不想死……
她仰望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孔,看着那双凤眼被玩味的笑勾得弯了起来。
拥有血色眼眸的艳绝恶鬼注视着死亡降临。
洛雪烟猛地坐了起来,颤抖着用手从脖颈往下摸去,急切又害怕地确认着肢体是否完好。断尾的余痛似乎还盘踞在小腿之下,她一会儿看到两条腿,一会儿看到变成两段的鱼尾,骇人的血色时隐时现。
手摸到膝盖时,她看到腕上的红线。霎那间,被线贯穿的剧痛传遍四肢百骸。
红线杀了她。
洛雪烟崩溃地伸手去扯那条红线。
她会被红线杀死的!
手被坚韧的红绳割破,流出了血,但她好像没看到似的,越是扯不断,越是用力。
“洛雪烟?”
洛雪烟慌张地抬起头,看到梦中的恶鬼向她走去。
“你在干什么?”
江寒栖快步走上前,捉住了那只被缚魂索割得鲜血淋漓的手。他原以为心有异样的感觉是因为莲心针发作,没想到是洛雪烟在扯那段用他心头血召出的缚魂索,因此触发了两者的感应。
他皱眉望着洛雪烟。只见她眼睛睁得大大的,脸色惨白地看着他,又是害怕的神情。
江寒栖惊诧莫名:“你在害怕我?”
他的感觉没错。
前日挨巴掌的时候他就感到洛雪烟变了,好像变回了太守府那个看到他会打怵的养花女,投向他的目光带着提防与戒备。不,她似乎比那时还要怕他,怕到甚至不敢和他对视。昨日他看了她好几次,她每次都故意避开视线,往其他人身后躲。
洛雪烟浑身都在抖,挣扎着要缩回手,一丝丝往后挪去。
“为什么?”江寒栖不解。明明前不久还能跟他手拉手一起吃糕点,怎么发了个烧烧成这幅样子?
愣神之际,洛雪烟已经挣脱他的束缚退至床角,蜷缩身体,将头埋进臂弯里,一边缩一边拼命后退。她本就消瘦,好容易长了些肉,被风寒折腾得薄了一圈。整个人堆在那里,小小的一个。
江寒栖感觉她比猫儿大不了哪儿去。
突然,心脏剧烈收缩,莲心针徘徊在发作的边缘,江寒栖意识到那已经不是靠放血压制的程度了,捂住心口,撑着床喘息。
疼痛来势汹汹,他疼得眼冒金星,手撑着床,艰难地凑近洛雪烟,拽开被子,与她手贴手,气若游丝地央求道:“鲛……鲛歌。。。。。。”
鲛歌未至,耳边传来断断续续的啜泣声。
“江寒栖……求求你……放过我。。。。。”
江寒栖抬起头,看到大颗大颗的眼泪顺着洛雪烟的脸滑下,泪水砸到冰冷的手背上,像是火星坠落,烫到近乎要把他的皮肤烧出洞来。他愣在那儿,不解道:“为什么?”
“求你……放过我……放我走吧……求你了……”
眼泪将江寒栖拖回了决定将洛雪烟留在身边的那个夜晚。
她那时候刚恢复意识,见到他像见了活阎王一样,抄起枕头就往他身上扔。他靠近,她就抖着后退,直至后背抵到墙壁,退无可退。能丢的东西都躺在地上,她防备地盯着他,一只手半张不张地举在那儿,做好打人的准备。
她眼里有泪在打转打转,湿润的双眼向他投出锐利的警惕目光,像是某种和顺动物受惊做出的本能反应。
然而即使是那个时候她也不曾崩溃地大哭过。
江寒栖突然觉得这样的洛雪烟有些陌生。
在他眼里,她并不像外表那般娇弱不堪。人不犯她,她挂上客气的笑八面玲珑;人若犯她,她二话不说直接动手还回去。
可现在的洛雪烟完全丧失了斗争的勇气,她没有反抗,没有骂人,只是一个劲在求他放她走,语气卑微到极致。
这一点也不像她。
江寒栖望着她,轻声问道:“你还在恨我吗?”
回答他的只有哭声和拼命想抽回的手。
江寒栖的心沉了下去。
原来农夫一直没有释怀蛇的加害,只是因为不敌强大的蛇,才不得不用花言巧语与之周旋,迫使自己装出不在乎的样子,挤出笑容去讨他的欢心。
洛雪烟不曾放下对他的怨与恨,不曾。她怕极了他,也恨透了他,怎么可能心甘情愿留下?想来是为了求生自保,才不得不强颜欢笑去亲近他,跟他与江家虚与委蛇一样。结果装着装着自己先被恐惧击垮,彻底陷入了绝望。
都是假的。
没有谁会自愿伴他左右。多可笑啊,明明早就心知肚明,却还是动了不该有的念头。他以为的一切,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力气在流失,江寒栖深深看了洛雪烟一眼,没抓住,被她挣脱,缩回了手。意识湮没在剧痛里,他坠入无尽的黑暗。
第33章 生疏 江羡年在睡梦中听到……
江羡年在睡梦中听到规律的敲门声。她睁开眼,披上衣服,拿起放在枕边的霜华剑,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听了听外面的动静,开了条缝,只见洛雪烟站在门口,惨白的脸堪比横死的女鬼。
“因因,你的脸怎么这么白?是不是又发烧了?”江羡年摸了摸洛雪烟的额头,没感觉到发烫,摸到一手冷汗。她这才发现洛雪烟额前的头发被冷汗打湿,贴在皮肤上,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怎么这么多汗?你先进来,我穿个衣服带你找大夫。”江羡年牵起洛雪烟的手将她拉进屋里。手上的触感濡湿黏腻,她低头一看,看到满手鲜红。她惊得立马松开手,翻过洛雪烟的手查看。全是血,看不到伤口。
江羡年抬眼问她:“谁做的?”
洛雪烟摇了摇头,看了她一眼,眼泪唰的一下掉了出来。
“因因你的眼睛……”
洛雪烟向前一步,垂头抵在江羡年的肩膀上,不停发抖。
江羡年一怔,感觉衣领在一点点被眼泪打湿,她略微俯下身,轻轻圈住洛雪烟,问道:“是妖吗?”
洛雪烟摇头。
“是人吗?”
洛雪烟还是摇头。
“做噩梦了?”
怀里的少女顿了下,点了点头。
江羡年稍稍放下心来,柔声安慰道:“没事的因因,我在呢,现在没事了,你不要害怕。梦里的事不作数的。”
门口有风吹过,灌进屋里,寒意渗骨。
江羡年松开洛雪烟,执起她的手腕,带上门,将她带到屋里。她把洛雪烟领到床边,给她披上被子,又给她倒了杯水,随后找出药和绷带,坐到一旁给她处理伤口。
江羡年小心翼翼地擦掉血迹,看到横在手心上的割伤,细细的几条叠在一起,像用坚韧的细线勒出来的一般。
线?
江羡年想起江寒栖在洛雪烟手腕上留下了一道缚魂索,拉过洛雪烟的另一只手一看,腕上果然有一道血淋淋的勒痕,缚魂索看起来也比以往更红。
“是哥哥的缚魂索让你感觉不舒服吗?”江羡年看向洛雪烟。她低垂着眼眸,睫毛上挂着没来得及落下的泪珠,仍陷入噩梦带来的恐惧中,表情木木的,身体还在抖。
“因因,”江羡年大声叫洛雪烟,见她向自己投来视线,心疼地抹去她的泪痕,“你已经醒了,现在很安全。”
洛雪烟看了她一会儿,又低下头,看向腕上的红绳。
江羡年上完药,看洛雪烟格外在意缚魂索,特意用绷带遮住红绳。她缠好绷带,说道:“别看了,我明天让哥哥解开缚魂索。”
江寒栖当初留缚魂索的目的是提防身为妖物的洛雪烟反过来害他们,她现在觉得没有提防的必要,洛雪烟不是那种害人的恶妖。
洛雪烟眨眨眼,挂在眼睫上的那滴泪落到衣裙上,洇进了上面沾的零星血迹。
翌日天一亮,江羡年查看过洛雪烟的体温,离开房间找江寒栖,敲半天门没人应。她以为他给点翠当护卫去了,又去问点翠的去向,却被告知点翠被钱进宝叫去商量花萼会的事宜,不便让外人听到。江寒栖自始至终没露过面。
今安在一大早也不知去了哪里,不见踪影,江羡年在摘星楼转了一圈,发现只有自己无所事事。她去到会客堂,蔫蔫地趴到桌子上,盯着时不时掠过的飞鸟发呆。
“江姑娘。”
“今安在!你去哪儿了?”江羡年喜出望外地转过头,看到今安在手里提着一个油纸包,好奇问,“这是什么?”
“千张包,江姑娘趁热吃。”今安在笑呵呵地把油纸包递给江羡年,看着她睁圆了一双猫眼。
江羡年惊喜道:“你一大清早出去买这个?”
“对,没想到那么多人排队,还好去的早。”
“有口福了嘿嘿。”
江羡年解开油纸包,香气扑鼻,四四方方的千张包规矩地叠成一堆。她捏起一块,咬了一口,外层的豆皮厚实但嫩,内陷为瘦肉,加了鲜笋丁和榨菜丁,和着豆脂的芳香,鲜美又不失清甜。
她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对着今安在连连点头来表达的千张包的喜欢。
今安在笑道:“江姑娘喜欢吃就好。”
昨日他们陪点翠出门,途经一地时点翠说那里早上会有个小摊卖千张包,每天只卖固定的数量,卖完就收摊。江羡年听她描述千张包的口感如何好吃,馋得不行,又听说得在卯初前后到那儿排队不然根本买不到,顿时打消了吃千张包的念头。太早了,她起不来。
今安在当时走在江羡年身侧,将她脸上的表情变化看在眼里,默默记下那家店的位置,特地起了个大早去排队。
饥肠辘辘的声音插进了无言的空当,江羡年看看今安在,咽下嘴里的东西,问道:“你没在外面吃早饭吗?”
“没有。”今安在不好意思地摇摇头。摊主装千张包的时候说过趁热好吃,他想得让江羡年在千张包最好吃的时候吃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