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雪烟愣愣地眨了下眼,看到江羡年担忧地看着她。她看了看四周,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到了屋外,站在一个半人高的水缸旁。手上湿漉漉的,烫伤处的灼热转成了麻麻的刺痛,雪白的皮肤红了一片。
“你是不是又想起那个噩梦了噩梦了?”江羡年握着洛雪烟的手,感受到她的震颤。
自那日无意中听到郎中说的话后,她便搬到洛雪烟的房间陪她一起睡。
第一天洛雪烟晚上惊醒了好几次,每次都惊恐不已。然而问她梦到了什么她却不说,只是将她抱得更紧了些。后面几天洛雪烟似乎再没做噩梦,精气神逐渐好了起来。她以为噩梦的事就此翻篇,没想到今早又看到洛雪烟这样。
洛雪烟没回应,看了她一眼,又望向两个人的手。
江羡年感觉她好像要哭出来了,抱住洛雪烟,轻轻抚摸她的后背:“别怕,只是一场梦。”
也许不是梦。
在相信江寒栖这件事上,洛雪烟失败了。
万众瞩目的花萼会开始了。
一团烟花擦地而起,在摘星楼外的飞仙台当中炸了个满堂彩,象征十二花神的十二种花的花瓣纷纷扬扬落下,花雨凌乱,异香四散。
一女子随花雨翩然而至。只见她梳了个飞天头,发间错落有致地插有十二花,柳叶细眉之下生着一双似蕴秋水的盈盈明眸。正是扮作十二花神的点翠。五彩垂条翻飞,她足尖点在飞仙台中央。舞台之上,百花齐放,窈窕身形在其间时隐时现。
突然间,花瓣倒飞,金蝶飞舞,点翠凌空而起,踩在凭空出现的水仙花上,和乐起舞,舞步灵动飘逸,每走一步,脚下的花便会变换一次。
水仙之后,重瓣梅花抽枝生长,风送桃香。
骑在父亲肩头的男孩伸手去接落下的粉红花瓣。指尖触到花瓣,花瓣散成亮晶晶的粉末。他抓了一把,张开手,什么也没有,只留下了淡淡的桃花香。
风中香气变换,男孩往天上看去,看到杏花重重叠叠绽开。花瓣一片片脱落,春雪下在金秋时节,像极了他出生时家中院子杏花极盛的光景。一朵小小的杏花主动躺到他手心里,接触的一瞬间,杏花金光耀耀。
花神赐福,所愿顺遂。
洛雪烟也收到了一朵杏花。
江寒栖看着她合掌闭眼祈愿,忍不住去猜她心中所愿之事。或许是希望他恶人有恶报,又或许是希望有朝一日能逃离他身边,不外乎是这两种。
人们总以为只有所爱之人才会入愿,殊不知恨之入骨之人也可以结出含着仇恨的怨望。
窃窃祈福声中,水仙花燃成灰烬。
江寒栖不信神明,也不信赐福。
从前,他还会虔诚朝拜,一次又一次地向各路神明吐露心愿。起初很多很杂,后来许下的愿越来越少,许到最后,只剩下了一个跟自己有关的、再单纯不过的愿望。
他想与世长辞。
随便哪天都好,以什么方式咽气也在所不问,他想终结自己荒诞又可悲的一生。
可是。
无生、无生,却是生生不得死。
手掌大小的荷花飘到今安在面前,他伸出手,托住荷花。
江羡年看了看他手里的荷花,对他道:“原来你的生辰在六月,比我小一个月呢。”她手里握着一朵红艳艳的石榴花。
“看来我是姐姐。”
今安在对上亮晶晶的眼睛,知道江羡年心里打的什么主意,直接戳破了她想要当姐姐的美梦:“江姑娘,我比你大一年。”
“唉,还以为能听到你叫姐姐的。”江羡年撇嘴。先前问今安在生辰她只记得他说不清楚月日,倒是把年份给忘了。她还是四个人里最小的。
“姐姐。”眉清目秀的少年乖顺地喊她。
一声“姐姐”砸懵了江羡年,一向伶牙俐齿的她连话都说不利索:“怎、怎么还真……”
今安在眉眼含笑盯着她看,看得她的脸有些烧,热热的,后面的“叫了”两个字几乎是蹭着喉咙说出的,像是猫咪微弱的呜咽声。
“花神赐福,所想成真。我虽非花神,但满足江姑娘当姐姐的心愿还是能做到的。”
在今安在的目光中,江羡年羞红了脸,应了声,把头转了回去,摸了摸脸,烫得厉害。
花神赐福舞的舞步早已牢牢刻在了骨子里,身体随乐曲变换姿态,点翠感觉自己从未像此刻这般轻盈,如同真正的花神凌空微步一般,脚下无实感,身子轻似云。
回旋时,她看到了摘星楼。
十年前,她见到花神像,许下了想要做十二花神的愿望;五年前,绮华在台上起舞,她在屋里看着在花神宫捡到的山桃花,发了一天的呆;如今,她即是十二花神赐福人间。
“点翠,恭喜你如愿以偿。”高楼之上,华的身形散成代表花神的十二种花,随风而去。
一朵山桃花经过点翠的眼角,带走了她的泪花。
画皮妖牵扯多桩失踪案,千机阁要求江羡年他们到阁里协助官府处理案件收尾,于是四个人在花萼会结束后赶到了千机阁。
洛雪烟掩不住对江寒栖的恐惧,没敢随他们一起进去,找了个借口留在了千机阁外等他们。她站在树荫下,看着街道上的人来来往往,想起前几天还盘算过等以后摆脱江寒栖后来蕴灵镇定居。然而镇子还是那个镇子,她的心境却不似以往。
梦里的她在蕴灵镇外围的月朋桥死了二十七次,她现在只想尽早离开蕴灵镇。
“姐姐。”
洛雪烟低下头,看到虎子站在面前。
“可以跟我来一下吗?娘亲有事找你。”
阿九?洛雪烟有些意外,她跟阿九不过只有两面之缘。
肉乎乎的小手伸出,发出邀请的信号。
洛雪烟牵住虎子的手,指了指千机阁,要把他往里带。她得知会江羡年一声。可虎子拉着她就要走。
虎子的力气出乎意料得大,洛雪烟被迫弯下腰,踉跄着随他走。她以为是虎子没搞懂她的意思,拍了拍他的肩膀,用力拉住他,将他往千机阁的方向引。
“娘亲有事找你。”
此言一出,迈向千机阁的腿换了方向,跟上了虎子的脚步,洛雪烟眼看自己一步步离开千机阁,步入人潮,朝蕴灵镇外走去。
“娘亲有事找你。”
有人撞到洛雪烟的肩膀。她想和那人求助,竭力逆着控制身体的神秘力量转过了头。嘴皮分开,舌头碰到上牙,她和那人对上视线,伸手要抓他的手臂。突然间,身体的各个关节像是被什么东西绑住一般,求救的手垂回身侧,无事发生。
别走!
洛雪烟不受控制地转回头,盯着圆滚滚的后脑勺,遍体生寒。
待江羡年处理完画皮妖走出千机阁的时候,树荫下早已没有洛雪烟的身影。她找了一圈,没找到人。
江寒栖冷眼旁观她跟今安在两个人找人。
还是跑了。
他自嘲地笑出声,眉间血莲绽开。
第38章 替死 乌鸦在草丛中一蹦一跳……
乌鸦在草丛中一蹦一跳,扭动脖子,隔着一段距离打量站得板板正正的小男孩,见他不动,又往前跳了两下观察他。
男孩的眼睛宛如一潭死水,不含一丝光,瞳孔之中没有任何事物的倒影。他木愣愣地盯着面前——一棵离他不过几步之遥的参天大树的树干。那下面坐着一个头发凌乱的少女,白衣上沾有泥土。他既没仰头看葱葱郁郁的枝干,也没低头看倒地的少女,就那样目视前方,望着沟沟壑壑的树皮纹理发愣。
乌鸦看腻了呆若木鸡的男孩,翅一展,飞向暮色沉沉的高空。
洛雪烟受惊一顿,屏气看向虎子,见他纹丝不动,稍稍松了口气,继续用匕首割绳索。
洛雪烟是真没料到阿九身上有古怪,画皮妖的故事里没有阿九的身影,她也是亲身参与这个副本以后才知道点翠还有一个跟她相差甚远的织娘朋友。
又一道绳索断开。
洛雪烟动了动手腕,感觉还差一点就能彻底挣脱,将匕首的刃换了个位置,挑住完好的绳索,开始磨绳子。捆住她的绳索比一般绳索要结实,但不像缚魂索那般无坚不摧,不然她袖口中藏的匕首也派不上用场。
之前被杜如云推了一把险些命丧犬嘴后,她意识到自己作为一只手无缚鸡之力的鲛人跟主角团走剧情容易出意外,开始找自保的法子。她手里一直不缺江寒栖给的血符,自由行动的话问题一般不大,怕就怕拿不出血符,于是她跟江寒栖讨了把袖珍匕首,可以藏在袖子里的那种。
江寒栖当时还笑她贪生怕死来着。不过笑归笑,他给她匕首后还是认真教了她怎么藏、怎么取、用匕首刺对方哪些地方可以为逃跑争取时间。他还让她被抓的时候扯三下缚魂索,然后只管逃命,剩下的交给时间。他一定会找到她的。
权衡再三,洛雪烟扯了缚魂索。除了江寒栖,她没办法联系其他人。而且……
视线下移,落到红色的绳索上。
红色,又是红色的绳索。捆住她的绳索是暗沉的红褐色,而缚魂索则是血一般的鲜红。都是红色。缚魂索、身上的红绳和梦里的红撞在一起,化成红色迷雾,将她困在其中。
洛雪烟感觉脑子乱糟糟的。梦里她只看到了江寒栖,但现在半路又冒出个阿九。
她不清楚阿九想对她做什么。
虎子没对她痛下杀手,只是领她走到蕴灵镇外的树林里,召唤红绳绑住她,随后就不动了,像是突然被摄走了灵魂,呆呆地站在那儿,盯着树皮看。
洛雪烟翻遍了能记起来的小说剧情没找到可以召唤红绳的妖物,阿九一家的底细目前还是个谜。
束缚彻底解开。
洛雪烟小心翼翼地抖动肩膀,放松断开的绳索。她看了眼虎子,目测自己和他的距离,握紧匕首,在心中给了自己三个数的倒计时。
三。
腿并在一起,脚下用力。
二。
上半身前倾。
一。
匕首扎进虎子的腹部,血染红了衣服。
没反应?!
洛雪烟看着无光的眼睛,骤然松开匕首。虎子外表上看起来和人类毫无区别,还是个小孩,她用匕首伤他时不免心惊肉跳,手止不住在抖。
到底是人还是妖?
洛雪烟不解。按理说大部分妖物受伤多多少少都会泄漏点妖气,可虎子身上分明是人类的气息。权衡再三,拿血符的手放了回去。虎子看起来像被操纵一样,不像是妖,万一错杀,那可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见虎子还是那副入定僧人的模样,洛雪烟拔腿就跑。
树林阴翳,惊雀群飞。
洛雪烟越看掠过眼前的景象越慌。梦中逃过无数次的路延伸到了现实。转头的草丛,会绊人的树根,树林的尽头是河。每一个细节都对应上了。她停在河边,咬咬牙,选择继续在岸上逃跑。
梦。月朋桥。杀人红线。
江寒栖。
他在里面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
洛雪烟想起梦里江寒栖的笑,突然感觉那跟他平时看别人乐子的时候有些像。如果是他亲自动手,那笑只会更癫狂。
月朋桥探出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