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着鲛歌,千咒放大,黑发在顷刻间染成了霜雪一般的颜色,一双凤眸红似含血,无生妖气蛮横地铺满方圆数里。
打头的精怪本能感到畏惧,有不少精怪驻足不动,看到江寒栖走过来,有的甚至往后退了一小步。可偏偏他身后传来的鲛歌婉转动听,像是柔和的海浪涨潮又退去,极轻极轻地打在身上,引诱着海岸上的人不自觉地逐浪而去,奔赴海的邀约。
杀胚和天籁搭在一起,精怪有些混沌。它们一边惧怕着江寒栖身上的杀气,一边被洛雪烟的鲛歌吸引,两种本能对抗斗争,换来了精怪的呆立。
千咒咒文化为数十条缚魂索,出其不意地拉开了杀戮的帷幕。
江寒栖完全释放妖性,穿梭在精怪堆里屠杀。普通精怪根本不敌极恶凶妖,逃都来不及逃,傻站在那儿就被夺了性命。
密密麻麻的尸体堆在一起,蓝天白云之下,血红遍地。
鲛歌直冲云霄,眉间血莲在最后一只精怪咽气时开到了最盛。千咒沉寂,江寒栖踏着鲜血走向洛雪烟,在鲛歌的余音里变回了黑发黑眸的人类模样。
洛雪烟唱了一路鲛歌,身体扛不住,唱到结尾的时候一头栽了下去,倒在江寒栖怀里。
“别唱了。”
洛雪烟看了看他眉间那朵莲花,还是血红:“莲花还没变回去。”
莲心针还在压制妖性,心绞痛并未结束。
“不碍事,我换条路上山。”
江寒栖背起洛雪烟,辨识远方的妖气,走上了另一条山路。
无生对生气和死气的感知都很灵敏,江寒栖能明显感觉到洛雪烟在硬撑。
她身上的生气少到和能说话前一样,比一般生灵少了大半截,像是在滂沱大雨里苦苦燃烧的微弱火苗,随时都有可能会熄灭。
第52章 骨路 有人在哭。 ……
有人在哭。
水戒里的活水流光溢彩,绷带下面的伤口迅速结痂。
是女孩子的哭声。
长长的睫毛轻微地抖动了一下。
好像是,江姑娘?
突破灵力压制而受损的经脉顷刻间接好,充沛的灵力遍布四肢百骸。
别哭了。
垂在地上的手动了动手指。
要…醒过来……
今安在缓缓睁开眼,看到江羡年抱着膝盖,压着声音低声抽泣。他想给她安慰,但一时半会儿没力气动,只好在那儿小声呼了声:“江姑娘。”
哭声忽然止住了。
今安在看到江羡年转过头。她哭得眼睛和鼻子红红的,眼角还挂着一颗没掉下来的眼泪。他正要出声报个平安,嘴张开了还来得及说话,就见江羡年侧过身子。
思绪轰的一下炸开,他本能地张开双臂,向扑过来的少女敞开了怀抱,下一刻,怀里多了个温软的身躯。
“今安在呜呜呜你可算醒了。”
怀里的人像个孩子一样号啕大哭,今安在拍了拍江羡年的后背,柔声安慰道:“江姑娘,我没事的,你别担心。”
江羡年还是在哭。
今安在搜刮了半天暖心的安慰话,发现自己实在是嘴笨,什么也说不出来。他束手无策地听着哭声,试探性地把手放到江羡年的背上,学着大人哄孩子那样一边轻轻抚摸着一边说:“不哭不哭。”
两个人的体温在拥抱中逐渐同化。
今安在新奇地感受着和人拥抱的感觉。
他从未如此强烈地感到另一个生命的存在,仿佛两团火被风吹到一起,火焰猛地碰在一起,就那么慢慢合为了一体。
他身上所有的感官都属于江羡年。眼睛看到的是她的头发,鼻子闻到的是她的香气,耳朵听到的是她的啜泣,手上触到的是她的身躯。
心跳声一声盖过一声。有那么一个瞬间,他觉得自己的心在为江羡年跳动。
异样的感情伴随着少女的离开而消失。
今安在怀里空了,被某种东西填满的心也突然跟着空了一块,和世俗脱离的游离感达到顶峰。他感觉自己像断了线的风筝,线的那头在江羡年手里,而他乘风直上,奔向苍天。
他怅然若失地放下手,重新回归到鲜有波澜的平静。
痛痛快快地哭过之后,江羡年心里只剩下难为情。她这么大个人竟然还哭鼻子。她一时半会不知道怎么面对今安在,把身子一转,背对着他擦眼泪。
“江姑娘。”
“别过来。”
“哦。”
于是今安在乖乖坐了回去。
江羡年调整好心情,若无其事地转过身,问今安在的伤势。
今安在站起来,活动身体给她看。
“哎哎哎,你别乱动。”
眼看今安在要蹦哒,江羡年急忙摁住他,怕他逞强把伤口崩开。
“我真没事了。”今安在见江羡年信不过,挽起嫁衣袖子,当着她的面拆开了带血的绷带。
绷带之下,原本深可见骨的刀伤已经结好痂,手臂上的淤青也消失不见。
江羡年有片刻的失神。
不到一天,那种程度的伤竟恢复到这种地步?人,可能做到吗?
她将视线投到今安在的笑脸上,脑海中闪过一个可怕的猜测:“今安在你是妖……”
江羡年的声音越来越小,不知是因为顾虑还是别的原因。“妖”字脱口以后,她像是被吓到一般噤声不语。
“嗯?我腰后面的伤也好了,你看。”今安在没听到中间那个“是”,以为江羡年在问他后腰上的伤。他转过身,作势要解开嫁衣给她看。
“别别别,我相信你,看就不必了。”江羡年连忙止住他。她看着今安在的那双干净透澈眼睛,忽然觉得假如他是妖也没构不成什么危险。
原因无他,今安在太过单纯,若他真是妖,看起来也只能做人类的玩物。
“哦对,我灵力也恢复了,”今安在召出若水弓,笑眯眯地看着江羡年说道,“可以用若水弓保护江姑娘了。”
“今安在。”
“嗯?”
“你低下头。”
今安在低下头。
江羡年摸了摸他的头,对上不解的目光,解释道:“没什么。”
她只是突然觉得今安在有些像小狗,笨笨的,但很听话。她不想纠结他是妖还是人了,他还是那个她一叫就会乖乖低头的小道士,从来没有变过。
“江姑娘是觉得我伤好这么快很奇怪吗?”
江羡年没问,今安在倒主动提了。
“有点在意,”江羡年如实告知,“你不想说也没关系。”
“我也不太清楚原因,”今安在看起来也很苦恼,“我师父说我的体质是除妖的天选之子。”
“为什么?”
“他说我比较抗揍,遇上难缠的妖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江羡年哈哈大笑。
枯叶堆路,杂草丛生,白骨累累,死气沉沉。江寒栖看了会儿隐于草丛中的尸骨,耐着躁动的妖性,辨识起死气的发源地。
“怎么这么多骨头?”背上的人突然有了声音。
“醒了?”
“嗯。我们现在在哪儿?”洛雪烟环顾四周,发现跟睡着前的景象不一样了。
“快到山顶了。”
“这么快?”洛雪烟讶然,她记得睡前刚到半山腰来着。
“你睡了很长时间。”
洛雪烟抬头看了看天。还真是,她一觉从上午睡到了傍晚,江寒栖背着她赶了一天的路。
“放我下来吧。”
江寒栖没松手。
“我能走了。”洛雪烟拍了拍他,挣扎着要从他背上下来。
江寒栖这才把洛雪烟放到地上。待她站稳后,那只护在她身后的手才放了回去。
洛雪烟看向江寒栖的眉间莲,褪回金色了。她又看了看他的右肩,想起肩胛骨的贯穿伤,自责让一个肩上有伤的人背着走了那么长时间:“你的肩伤……”
“差不多长好了,”江寒栖堵住她的话,把她的注意力往尸骨上面引,“我找到死气的发源地了,就在这。”
他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堆白骨,用的是洛雪烟紧盯不放的右手。
洛雪烟转头看去。视线所及,白骨无数,铺就出一条死亡之路。
“都是人?”
“应该是。”
两人走到骨路边缘,看到尸骨间染血的衣服,款式无一例外全是男装。
“山鬼是不是真的仇视男人啊?”洛雪烟又想起之前的猜测。她在白云村待过以后觉得山鬼杀人的背后跟村子里的男人脱不了干系,说不定就是白云村孕育出来的妖物。
“难说,但她记仇。”江寒栖现在还记得山鬼捅他的那一下。他照着她肚子打的,她就还了他一爪子。
洛雪烟见他满脸阴郁,一副“我迟早要还回去”的表情,感觉有些好笑。他这人也挺记仇的。
“对了,阿年他们联系上了吗?”
“没有,但他们现在是安全的。”江寒栖回道。他身上没出现新伤,至少江羡年没事。
风送来了活人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