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寒栖从储物袋里找出阿九的铜钱,放在鼻子下仔细闻了闻。
从万重山手里救回洛雪烟的那晚,他去阿九家里搜寻了一番,找到了还没用完的傀儡丝和掉在阿九尸身脚下的这枚铜钱。
从山上飘来的好像就是铜钱沾染的气味。到底是人,还是……
背后传来均匀的呼吸声,江寒栖暗骂了一句没心没肺,收起铜钱,朝山下走去。
第60章 番外 化鬼 板车在崎岖的山路……
板车在崎岖的山路上摇来晃去,躺在车上的小人儿睁开眼,入目的是高得不可思议的天空,一只雄鹰盘旋在天际,小如蚊蝇。
她慌张地挣扎起来,粗粝的麻绳磨破手腕,头撞上木板,“咚”的一声,她的眼角一下就结出了泪花,身子弓起来,吃痛声被布条堵在嘴里。
“老实点!”坐在对面的女人用力踢了她的腿一下。
她挣扎得整个身子都弹了起来。
“非要老娘动刀子是吧?”女人亮出了小刀,往她的身上比划了下,她吓得定在那儿,老老实实地躺了回去。
坏人。
她才看透女人的本性,在女人用糖人将她骗到死胡同迷晕她之后。
这是哪儿?
她抻着脖子到处看,试图找到一点能辨识的标记。可是眼前除了山就是山,堪比天高的群山限住了她的视野,她找不到其他东西。她扭头往进山的路看了看,只有身后一小段是路,再远,好像就被山啃掉了,一条路也看不到。
毛驴缄默不语,只会发出类似人类疲惫时的那种哼哧声,驱使毛驴的男人也寡言,像个石头坐在毛驴上一动不动。风吹过树林,哗啦啦的,如同流水的声音。
她心里油然生出极大的恐惧。
山在吃她。
毛驴走了三天三夜,带着三人来到了山里的一个村子。
她看着一个中年女人和女人讨价还价,用一袋碎银买下了她。
女人和男人赶着驴离开了村子。
在全村人的注视下,她被中年女人带回了家,见到了她的儿子——一个肥猪一样的傻子。
“儿子,过来看你的媳妇。”中年女人招了招手,傻子扔下手里的秸秆,傻笑着凑到她面前,嘿嘿冲她笑。
她眼一闭,头一扭,挣扎着要往后退。
“跑啥跑,你早晚要跟我儿子成亲。还不如赶紧熟悉下,亲近亲近。”中年女人把她往前一推,傻.子吓了一跳,大叫着跑开了。
“哎哟,不争气的玩意,”中年女人恨铁不成钢地瞅了儿子一眼,低头跟她说,“我解开你绳子,你老实点。”
束缚一除,她一把推开中年女人,直奔大门而去。
有人拿东西重击她的后背,她脚下趔趄,倒在地上,惊恐地回头看去。是方才在女人身旁一直默不作声的中年男子。他无视她的求饶,怒目圆睁,手拿一根手腕粗的木棍狠狠打在她的身上,一边打一边大声咒骂。
女人将他拦了下来。
“别打坏了,还得成亲呢。”
她泪眼婆娑,模模糊糊看到那个傻.子在后边拍手直乐。
她被关进了漆黑的柴房。
第一天,女人来给她送饭,被她接过碗砸在女人身上,然后又挨了一顿毒打。
第二天,胳膊和腿疼得她受不了,哭着喊了一天的疼,嗓子都哭哑了,没吃女人放在门口的饭。
第三天,女人带傻.子来看她,她躲在角落里,抱头听傻.子笑她胆小。
第四天,她吃了女人做的饭,饭很难吃,像猪食一样难吃,但她饿坏了,没等烂菜凉了就扒进嘴里,一边吃一边哭,不知道什么滋味,也不晓得到底有多烫。
第五天,太阳还没出来,女人带她离开柴房,送进屋子里。屋里站了一圈女人,见到她,眉开眼笑地说女人好福气,然后给她梳妆打扮起来。
她又哭又叫,扒开一个又一个女人要往外跑,她们摁住她,给她套上朴素的红嫁衣后,又捆住她的手脚,给她梳妆打扮起来。
红日爬上山头。
她被人扛到村口,塞进了花轿。
红盖头一盖,眼前血红一片,她怕到不行,靠着花轿发抖。
花轿动了,眼前的血也流动起来。她在里面跟花轿一晃一晃,晃破了胆,晃出了魂,晃到两眼混黑,天地混沌,不知今夕何年。
花轿被抬上了山,祝词贺言震耳欲聋,她脑袋发胀,想吐,胃又空得难受。
“请山神保佑我家多子多福。”
她听到女人的祈祷,也在心里跟着祈祷起来。
山神啊,如果你真的存在,请帮我逃出去吧。我不属于这里。我想要回家。
求神,是她能为自己做的唯一的事情。
她被强迫着和傻子拜堂成亲,送入了洞房。
盖头掀开,猪.头拱进眼里,她扭动身体直往后退。
男人在一旁看着傻.子乐呵,冲女人扬了扬下巴,使了个眼色:“扒掉。”
女人扒开她的嫁衣,男人引领傻子靠近她——
她闭上眼一顿乱蹬,慌乱中听到傻子喊了声疼,没来得及睁眼,就被男人骑在身上一拳打在脸上,她眼冒金星,缩在一起保护自己。
后面的事,她记不起来了,再睁眼就看到了一个头发花白的阿婆给她上药。
她抱紧自己,两只手死命抓着胳膊上的布料,哇哇大哭。
“还能哭,看来没事了。我窝了两个蛋,吃吗?”阿婆面无表情地问她。
她没吱声。
阿婆放下草药,转身离开,没一会儿又重新出现在她眼前,一只手端了一只碗,另一只手拿了一双筷子。
“加了麻油,”阿婆把碗筷递到她手边,见她没动静,作势要拿回去,“算了,不吃我吃。”
她一把夺过碗筷,就着咸咸的眼泪狼吞虎咽地吃光了碗里的荷包蛋。吃完,她看着阿婆,委屈地对她说:“没有麻油。”
阿婆哼了声:“我自己都舍不得吃,还给你这丫头片子吃。我还煮了面,吃吗?”
她擦掉眼泪,还回碗。
阿婆没一会儿带着热气腾腾的细面回到了她身边。
她在家很少吃面,觉得面条没嚼劲,不好吃。但她吃那碗细面的时候却觉得面是世上最好吃的食物。
全程,阿婆一言不发,坐在她旁边给衣服打补丁。她后来发现阿婆的话时而多,时而不多,她在跟邻居对骂的时候能做到对面一句,她还十句的地步。
女人每天都会来阿婆家里问她的情况。她装晕,阿婆也不戳穿,含糊地帮她搪塞过去。她觉得阿婆是个好人。
某天,她问道:“阿婆,你能帮我逃出去吗?求求你了。我想回家。”
阿婆冷冷回道:“回家是自己的事,我帮不了你。”
“求求你了……”
“与其求我还不如想想几天过后回去怎么应付那家人。”阿婆挣开她的手,离开了屋子。她转头看向被烛光印在墙上的影子,好大一个,但看着好孤单。
她最终还是离开了阿婆的家,临走前,阿婆依旧是冷冰冰的表情,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活着才能回家,你自己看着办吧。”
回去以后,她学乖了,对那家人逆来顺受,笑脸相迎。
男人再没打过她,她也学会骗傻.子玩,晚上将他引到一旁,不让他靠近她。
她开始下地干农活,去溪边洗衣服。她认识了很多个和她一样的女人,大多数是瘸子,走起来一瘸一拐,看着跑不动路。渐渐地,她们偷偷跟她说起了出山的路。那是她们许多个人,尝试了很多很多遍,摸索出来的、最好走的一条路。
她们告诉她若用了半山腰那个山洞里的柴火,如果来得及,记得补些柴火回去。
那是之前某个逃亡的女人无意中发现的山洞,后来有另外的女人收集柴火在里面落脚,也不知道是怎么流传下来的,反正成了她们外乡人口口相传的秘密。
在那些女人里,山鬼最喜欢一个叫素素娘的女人。她觉得叫她女人不太合适,因为她才十八,和她二哥一个年纪。
素素娘喜笑,见谁都扬着笑脸相迎。她感觉没人会不喜欢她,除非那人眼瞎。
可素素娘的丈夫就是个眼瞎的。
她不止一次在经过素素娘家门口的时候听到男人粗暴的呵骂声和女人的哭泣声,素素娘求他不要伤害她肚子里的孩子。男人回她若再生女孩,定要她好看。
她很久以后才从别人嘴里听说素素娘名字的由来。她之前有过一个女儿,起名叫素素,结果某天有人在溪边发现溺亡的女婴。
素素死了,素素娘这个称呼却留了下来。
准备出逃的前一天,她去探望了阿婆。
阿婆听完她的逃跑计划,既没劝阻,也没支持。阿婆给她下了碗细面,依旧是打了两个荷包蛋,和上次不同的是,这次她尝出了麻油的味道。
“要是在家也能吃到婆婆的面就好了。”
“最好过了这次永远都吃不到。”阿婆回她。
她朝阿婆呲牙笑了笑,端起碗,将面汤一饮而尽。
第二天,所有的事情都在她的计划之中,她农活做了一半,看了看四下无人,把锄头丢在了田里。经过阿婆家门的时候,她和站在家门口的阿婆对视一眼,没道别,朝小路飞奔而去。
她拼命地跑啊跑,跑到上不来气,跑到脚底生疼,跑到大汗淋漓,跑到群山在身后渐渐隐去。
我要出去!
我要回家!
她不停奔跑,不知饥渴,不知疲惫,满心欢喜地看到女人们口中的一个个标志物在眼前掠过。
好景不长,她突然在身后听到了男人的声音。
男人。可怕的男人。恶心的男人。
她浑身直冒冷汗,想要甩开他们。但他们跑得比她快多了,声音慢慢靠近,她慌了,回头看身后的时候,望见傻子的父亲,昔日被毒打的痛苦在身上重现。下一刻,她感觉脚下一空,掉下万丈深渊。
她没有摔死,但离死很近了,全身的骨头都在疼,她无法准确找到疼的位置,就是疼。
“人、人、我要吃、人……”
青色头发的妖物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看起来虚弱至极,朝她一点点爬过去。眼睛一会儿是青色的,一会儿是金色的。
妖物咬上她的脖子,咀嚼起她的血肉,痛饮着她的鲜血。
我要……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