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吗?”男孩炫耀似的扬了扬手里的风筝。
宋妙仪点点头。
“叫我名字。”男孩提出条件。
名字……唔,他叫什么来着?
宋妙仪努力从对男孩乱七八糟的印象中扒拉出他的名字,找来找去却发现她根本不记得人家叫什么。
她只知道男孩来自苗疆,会下蛊,很危险,不好相处。
小桃跟她说苗疆人会神不知鬼不觉地给人下蛊,如果惹他们生气会被蛊虫吃掉。
“我不记得了,”宋妙仪害怕男孩给她下蛊,后撤了一步,可怜兮兮地为自己开脱,“我年纪小,记不住名字。你可别生气,我不是故意忘记的。”
“真不记得了?”
宋妙仪点头如捣蒜,连带着头上的双髻也跟着像两只兔耳一样晃来晃去。
“那你这次可要记好了。我姓谢,名无忧。喊一声听听?”
“姓谢名无忧。”宋妙仪照葫芦画了个四不像的瓢。
“错了,是谢无忧,不是姓谢名无忧。”谢无忧纠正道。
“谢无忧。”宋妙仪终于叫对了名字。
谢无忧取下风筝,宋妙仪连忙上前去接,但她没接住,风筝飘飘忽忽地落到地上。她哎哟一声,捡起风筝抱在怀里,一抬头,谢无忧已经下了地。
“谢谢。”宋妙仪还是有点怕谢无忧,往后去了几步。
谢无忧发现她一直在保持和他的距离,试着往前迈了一步。宋妙仪赶紧后退。他再往前,小姑娘又往后。
他得出结论:“你很害怕我吗?”
“有点。”
“我长得这么可怕吗?”
“没有。”何止是没有,宋妙仪觉得谢无忧的眼睛是她迄今为止见过最漂亮的一双眼睛。
“那你怕什么?”
“我怕虫子。”宋妙仪谨慎观察谢无忧的神情。
“我身上又没有虫子。”
“你有蛊虫,很吓人。”
“蛊虫?”谢无忧看了看宋妙仪怀里的蓝色蝴蝶,问道,“那你怕蝴蝶吗?”
宋妙仪摇摇头。霎时间,银铃声震,紫色灵蝶横空出现,宛如仲夏时节破茧而出的一场盛大幻梦。
谢无忧收回灵蝶,走到呆滞的宋妙仪面前,放飞停在食指上的灵蝶:“这就是我的蛊虫,你害怕吗?”
宋妙仪怔怔地用手笼住飞得不紧不慢的灵蝶,慢慢张开手,只看到亮晶晶的紫色畿粉。
“我想玩你的风筝,”谢无忧指了指蝴蝶风筝,“可以一起吗?”
“嗯……好吧。”
小桃带人回到树下时,谢无忧已经和宋妙仪放起了风筝。她看着和谢无忧相处融洽的宋妙仪,怀疑她被下了蛊。
第二年谢无忧来,见到宋妙仪第一句话就是问:“还记得我叫什么吗?”
“姓谢名无忧。”
“错啦,不给你好吃的了。”
“谢无忧你还给我带吃的了?”宋妙仪来了精神,围着谢无忧打量他身上哪里藏了吃的。
“嗯,为了答谢你记得我的名字。”谢无忧来宋家前总担心一年前见过面的小姑娘把他忘了。
“嘿嘿,不会忘的。”宋妙仪一直惦记着他的灵蝶。
两人在一年一度的重逢里抽了个下午一起放了风筝,那只蓝色蝴蝶无比顺利地升上天空。
夏日的相会不定时,也不长久。
谢无忧每次临走前都害怕宋妙仪忘了自己,千方百计开出条件让她期待下一次的见面。
时间悄无声息地在两个孩子身上留下来过的证明。
宋妙仪被江南的柔水生养,出落得愈发水灵;谢无忧被南疆的群山哺育,脉脉含情的桃花眼揉杂着山野的恣意,也多了些隐隐约约的情愫。
青山含蓄,秀水懵懂,谢无忧在江南多了个心上人。
相思被时间扯得无比绵长,化作清风,从南疆下到江南,吹开江南的碧波。
再等一年,再等一年,等她开了窍,我就坦白心意。
谢无忧笃定宋妙仪必定是他未来的妻子。可他等啊等,却等来了她定亲的消息。
他五雷轰顶,问她定亲的人是谁。
宋妙仪羞红了脸,回他,是她的竹马,他们已经互相喜欢很长时间了。
谢无忧惊觉他跟她在一起的时间是如此之短。
一年有三百六十五天,他最多只能陪她一周,但她的竹马却可以与她日日相见。他哪里能比得过?
余光瞥到手腕上缀满铃铛的银手镯,谢无忧召出一只灵蝶,送给宋妙仪。
不,他还没有输。他还有——
蛊。
那年夏天有灯会,谢无忧约宋妙仪单独出来,她赴约了。
灯会入口旁一溜摆摊卖面具的,蝴蝶款式最多。谢无忧见宋妙仪喜欢,提议戴着面具游灯会,宋妙仪欣然同意。
他挑了个花纹繁杂的半面蝶面,戴上可以遮住上半张脸;宋妙仪也选了蝴蝶面具,颜色比谢无忧苗服的蓝要暗一些。
两个人戴着面具逛完灯会,作伴回宋府,要穿过一座拱桥。
“我们在桥边吹吹风吧,我不想那么早回去。”谢无忧放慢了脚步。
宋妙仪陪他停在桥边,将手搭在桥柱上,看着河水,突然好奇问道:“谢无忧,你会来看我成亲吗?”
她伯父的蛊毒已除,谢无忧的叔父不必再来,谢无忧自然也没下江南的理由。
谢无忧不语。
宋妙仪转头看他。只看到露在面具外的嘴唇抿成一条线,桃花眼躲在面具之下,映照灯火,反出微光,辨不出是何种神情。
“你希望我来吗?”谢无忧突然发问。
“自然是希望的,你可是我在苗疆唯一的朋友。”宋妙仪脱口而出。
朋友,仅仅是朋友而已。
搭在桥柱上的手猛然收紧,谢无忧转头对上宋妙仪的目光。
银铃声在寂静的桥上格外清晰,一声接着一声,越来越响,越来越急,像是陡然升腾而起无名怒火,又像是因为激动而逐渐加快的心跳。
谢无忧伸出手,银镯上的每个铃铛都在剧烈地抖动——
食指轻轻点在唇珠上。
“嘘,”谢无忧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若只是朋友的话,我不想去。”
宋妙仪的眼神变得迷离。她呆呆地望着谢无忧,垂在身侧的食指轻微动了下,很快就放松下来。
“叫我名字。”谢无忧拿开手。
“谢。无。忧。”宋妙仪一字一顿,像是丢了魂一样,眼里失去了光。
“说宋妙仪喜欢谢无忧。”谢无忧愉悦地诱导下去。
“宋。妙。仪。喜。欢。”宋妙仪没声了。
“说宋妙仪喜欢谢无忧。”谢无忧笑意不减。
“宋。妙。仪。喜。欢。”宋妙仪又是停在了他的名字之前。
“你就那么喜欢他吗?”谢无忧没了笑容,阴沉沉地俯身盯着宋妙仪。
紫色蝴蝶在他左眼里缓缓展翅,铺满整个瞳孔。
苗疆圣子一脉,伴千丝蛊降生。
千丝蛊是情蛊中的极品。无需情动,只要成功下蛊,就可让人死心塌地,今生今世唯爱下蛊之人。
然,一蛊得一心,用之不可毁。
所以下蛊人永远也不会知道心上人眼里装的情波是发自内心还是情蛊所致。
千丝蛊一点点融入宋妙仪的身体。就在这时,她忽然艰涩地说道:
“蝴。蝶。很。好。看。”
谢无忧愣住,听宋妙仪艰难地张嘴往下说:
“谢。无。忧。很。好。蝴。蝶。蛊。虫。漂。亮。”
谢无忧想起和宋妙仪成为朋友的那个午后。
她说自己很怕虫子,所以很怕会下蛊的他。在知道他用灵蝶下蛊后,她一点也不害怕了。
对此,宋妙仪是这么解释的:“蝴蝶很漂亮,你的蛊虫是蝴蝶,所以你肯定是个好人。”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他笑宋妙仪奇怪的好人定义,但也很欢喜能因为蝴蝶和她做朋友。
如今想来,谢无忧自嘲地笑了笑:“我不是什么好人。”
好人是不会用下蛊这种卑劣的手段求心上人的真心的。
“谢。无。忧。好。”被下蛊的宋妙仪也不忘维护他的形象。
“也只有你这么觉得,笨蛋宋妙仪。”谢无忧苦笑,不舍地摸了摸宋妙仪的脸,闭眼,隔着蝴蝶面具,在她额头上落下一个轻吻。
“我不会去看你成亲的。但是,祝你幸福。”
千丝蛊退回谢无忧体内。
恢复神智的宋妙仪有些晕,甩甩头,问眺望远方的谢无忧:“你刚刚跟我说什么了吗?”
“没什么,回去吧,我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