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边境,繁荣之象逐渐隐去,连年战乱留下的创伤显现在贫瘠的土地上,好在商队络绎不绝,驼铃声冲淡了萧条的气息。
金铎国盛产香料,商贸繁盛,四人打算伪装成商队混入,搞了点绫罗绸缎,买下四匹骆驼,穿过了安平国的边界线。
很快,漫天遍野皆是黄沙,方圆百里不见一点水源,这可苦了洛雪烟。
她对沙漠的烈日早有耳闻,听从商队的建议买了几身轻纱质感的衣裙,还搞了条白色的大围脖,一围围全身,但她还是低估了沙漠的大太阳。
在一望无际的荒漠里行进半天不到,身体内的水分却被狠毒的日光蒸干,皮肤干燥到快要冒烟。
洛雪烟感觉自己快要晒成一条鱼干了。
她扯下罩面,把水壶里的最后一滴水倒进嘴里,抿了抿,清凉顿时不见,火辣辣的燥热变本加厉地返了上来,顶得眼冒金星,太阳穴突突地胀。
洛雪烟使劲倒了倒水壶,确定里面一滴水都没有了,蔫蔫地塞上瓶塞,正打算跟今安在要第四次水,突然两眼一黑,一阵耳鸣,她抓住马鞍的抓手,感觉喉咙里卡着什么东西。
“洛雪烟。”
熟悉的呼唤像一股涓涓细流,冲刷过肿胀的意识,洛雪烟转过头,看到冷战多日的别扭精在骆驼旁,伸着两只手。
“跳下来,我接着你。”
洛雪烟神志不清地翻下骆驼,陷入冰冰凉的怀抱。冰冷的手覆上滚烫的额头,她舒服地喟叹出声,遵循本能,将脸埋进颈窝,感觉像贴着一块滑溜溜的冰,蹭了蹭。
江寒栖僵硬了一瞬,接过今安在递来的水壶,拍了拍洛雪烟的肩膀,说道:“起来喝水。”
他搂着单薄的肩,把水壶送到洛雪烟嘴边,喂她喝水。
水壶空了,江寒栖看洛雪烟还意犹未尽,让今安在又灌了一壶,喂到后面感觉喝水的速度慢了下来,就没再喂第三壶。
江羡年看出洛雪烟中暑了,想了想,提议道:“哥,要不我用剑气在因因的身上结一层冰降温?”
江寒栖摇头,回道:“她现在体温太高了,忽然降温可能会受不了,你凝块冰出来,小一点,能捧在手里的那种。”
江羡年跟今安在借了些水,造出一小块冰,用纱巾包起来,塞到洛雪烟手里。
江寒栖问道:“离最近的绿洲有多远?”
今安在看了看地图,回道:“大概有七里路,需要绕一下。”
江寒栖说道:“先去绿洲。把我的骆驼系到她的骆驼上,后面的路我带着她。”
他感觉洛雪烟再不泡水就要变成鱼干了。
洛雪烟脑子犯浑,江寒栖怕她在后面坐不住,让她坐到了前面。江寒栖坐稳后,垂眸看了看她的头顶,感觉恍如隔世。
发现洛雪烟在寻找噬魂箭的那夜,江寒栖失眠了,坐在火盆旁把日记本一页一页地撕了下来,又把纸张撕成长条,长条撕成碎屑,送进疯狂舞动的火舌里。
火烧得很旺,纸一碰上就成了灰。
说是日记,但大部分都是对洛雪烟的记录。
她说对南北的喜爱取决于季节。他认真选了几个地方,一一列在下面,分析了利弊,猜测她会更喜欢哪里。
她说以后想周游全国写糕点测评手札。他边吃着点心边回忆她品尝点心的小习惯,比如吃有馅的酥饼时,她会先整个尝一口,再把酥饼掰开,尝尝外皮,再尝尝馅料。
她说想开个豆花铺子。他写下第一次吃浇卤子的咸豆花的感受,记下等以后有空找找做豆花方面的书籍。
他不太有私人时间写日记,开始的时间很早,但记的并不算多,除了最开始的几页记的是无聊的日常,后面全是关于她的。
撕完后,本子瘪了下去,他看了看前面的几页,最终一块扔进了火里。
他整理随身携带的物件,想把与洛雪烟有关的东西悉数毁掉,可他找来找去,找不出一件与她无关的东西。
他拿起长方木盒,打开盖子,看了看最上面的那道春符,合上盖子,抱着盒子坐在床上,举目四望,找不到自己的归处。
又跟以前一样了。
他就像一叶无根的浮萍,飘在苦海里,沉下去打几个转,又会浮上水面,死不掉,也停不下来。
他无法独活,只能依附在另一个人身上,靠着那个人往下走。
他错误地把洛雪烟当成了那个人。可他发现得太晚,根已经长在她身上了,她没了,他也会灭亡。
当初是他一意孤行把她强留在身边,如今自食恶果,当真应了那句恶人有恶报的俗话。
他凄然地笑出了声,虽然痛心,却并不恨她。
他这样的人,活该落得这个下场。
至于噬魂箭,他心想如果真的存在一了百了也好。他求死多年,死在洛雪烟手里也未尝不可,就当是四十五道春符的报酬了。
他不怪她。
那晚过后,他做不到心无芥蒂地与洛雪烟接触,有意避开她。她很快发现了他的疏远,靠近几次被冷落就不再找他,以为他还会像以前那样过几天就贴上来了。
结果两人冷战至今,是洛雪烟单方面以为的冷战。
“江观南,我好热。”
许久没听到自己的表字,江寒栖愣了愣,感觉滚烫的小臂贴上了自己的手臂。他卷起袖子,让洛雪烟搭了上去,低声道:“忍一忍。”
这话既是对洛雪烟说的,也是对他自己说的。
他发现拥着她的时候,那些不该有的情愫又探出了头,就像是野火烧过后的荒原上冒出的星点绿意,春风一吹,大有燎原之势。
第159章 泡湖 大漠中的绿洲就……
大漠中的绿洲就像是掉在沙堆里的一块通透的翠绿宝玉,虽小,却弥足珍贵。若那宝玉中蕴着一片湖,那更是无价之宝。
几人临时起意去的那片绿洲就是这么一个无价之宝。
江寒栖抱着意识模糊的洛雪烟走进湖中,感觉水没过膝盖,把她放了下去,只见两条腿一沾水就化为鱼尾,在水中摆了下,鳞片自上而下荡出一圈银色光泽。
江寒栖开口道:“可以松手了。”
洛雪烟还在紧紧抱着他。
明明是横抱,可为了降温,她愣是把自己扭成了麻花,上半身翻过去,下巴枕着他的肩膀,跟他脸贴脸。现在腿在水下,两人看起来就像在面对面拥抱。
江寒栖说完,见洛雪烟不为所动,试着轻轻掰她的肩膀,结果适得其反,他被抱得更紧了。
江寒栖看了眼水上的大半截鱼尾,无奈地抱着洛雪烟坐到湖里。
水漫过肩膀,缠得很紧的手臂慢慢卸了劲,松开,滚烫的脸顺着脖颈滑下,浸在水里鱼尾舒服地摆了两下。
江寒栖本来松垮垮地搂着洛雪烟,感觉她要溜走,忽然生出一股无名火,报复一般地收紧了手臂,将弃他而去的鲛人禁锢在怀里。
鱼尾摆动的幅度更大了,像是在挣扎着逃离。
江寒栖感受着水的波动,低声道:“你就这么讨厌我吗……”
他将脸埋进洛雪烟的颈窝里,又闻到了那股好闻的暖香,淡淡的,像是皂角,温暖而干燥。
不知从何时起,洛雪烟身上忽然就多了这股特殊的暖香,越靠近越明显。
香气并不浓郁,闻久了却会让他陷入微醺一样的状态。
晕晕的,身子也会飘起来,但脑子却是清醒的,难以言说的快乐像花一样渐次开在四肢百骸。烦恼、痛苦、忧虑,什么都没了,剩下的只有满当当的幸福感。
冷战后,两人之间距离远了,暖香却愈加明显。
更糟糕的是,他发现自己似乎对暖香上瘾了,越是克制,越是渴望。
沉醉在暖香中,江寒栖悲哀地意识到洛雪烟在他身上刻下了不可磨灭的烙印,他已经是她的所有物了。
她不要他,他就没地方去了。
洛雪烟正在跟一只巨大的八爪鱼搏斗。
她陷在软肉中,感觉有些呼吸困难,好容易拿开一根触手,另一根触手就缠到了脖子上。她愤愤地用鱼尾拍了下另外两根触手,缠在脖子上触手松开了些,她转身要往岸边游,触手又追了上来。
“你再纠缠我就把你就地烤了!”
狠话放完,眼前闪过一道白光,洛雪烟眯了眯眼,再睁开眼时,看到一张被水打湿的美人面。
江寒栖默不作声地盯着她,像只被雨淋湿的流浪狗,无助又可怜。
洛雪烟感觉脑袋胀胀的,摁了摁太阳穴,问道:“我这是怎么了?”
江寒栖回道:“你中暑了。”
洛雪烟软塌塌地躺在他怀里,感叹道:“原来中暑这么难受啊……”
她原先身体健康,从没中过暑,军训的大太阳一天不落地熬了过去。
洛雪烟又问:“我怎么到湖里了?”
江寒栖回道:“我把你抱过来的。”
洛雪烟愣了下,笑嘻嘻道:“谢谢人美心善的江公子。”
“醒了的话就自己在这泡吧,我回去了。”江寒栖冷漠地松开手,把洛雪烟撂到水里,起身要走。
“等等,我头晕,”洛雪烟怎么会放过结束冷战的大好时机?她主动出击抓住了江寒栖的手,张嘴就来,“你走后万一我晕在湖里淹死了怎么办?”
江寒栖无语地看着她,反问道:“你听说过溺水的鱼吗?”
洛雪烟噎了下,想不出什么理由,索性耍起了无赖:“我不管,我一个人在这泡水太无聊了,你必须留下来陪我。”
江寒栖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洛雪烟又抓上他的手臂,使劲一拉。
“哗啦——”
江寒栖一屁股坐到湖里,这下上衣几乎全湿了,薄薄的一层布料沾了水贴到肌肤上,近乎透明。
洛雪烟看看江寒栖,又看了看自己的手,目瞪口呆。
江寒栖冷冷道:“这下你满意了?”
“对不起……”洛雪烟讪讪地撤回手,感觉和好这事多半凉了,叹了口气,闷闷道,“你想回去就回去吧。”
江寒栖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半天没动弹。
洛雪烟瞄了江寒栖一眼,默不作声地用鱼尾扫了下他的腿,见他面无表情,她又用鱼尾拍了拍,挪了下身子,摸到撑在湖底的手,她轻轻盖上去,手没挣脱。
洛雪烟问道:“能跟我说下为什么冷战吗?”
“没有冷战。”
洛雪烟追问道:“那你为什么躲着我?”
江寒栖垂着眼眸,没有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