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雪烟感觉有东西从上面飞了过去,睁开眼,看到地上斜插着一把熟悉的剑。
紧接着,银色长棍贯穿黑神手臂,泥块一样的物质落了下来。无生的妖气像浪潮一般扑了上来,江寒栖避开几只手的围攻,跳到黑神脊背上,对着天灵盖来了一击,随后又横劈打脸。黑神打掉千咒,江寒栖趁机把另一只手盖到黑神眼上,手指扣进眼眶里,狠狠一戳,感到石头一般的坚硬。
黑神吃痛,想拽江寒栖,却吃了看不见的亏,用手里的兵器一通乱砍。
江寒栖翻到洛雪烟身边,单手捞起她,把掉在地上的千咒召回手中,蹬地闪了出去,改为双手抱住洛雪烟,朝入口飞奔。他复活过急,受到的致命伤没愈合,跑的时候还能感到左腿在流血,莲心针也快开始压制了。再次倒下前,他要想办法把洛雪烟送出去。
江寒栖衣服上的血迹不断扩大,洛雪烟说道:“你在流血……”
江寒栖回道:“没事,腿还能走吗?”
洛雪烟如实道:“能,但跑不动了。”
“好,”江寒栖上到最上面的台阶,把洛雪烟慢慢放下来,“往前走,我去拖住那东西。”
“那你怎么……”
洛雪烟话没说完,江寒栖折返拦住正欲上台阶的黑神,故意挑起怒火,把它往祭坛里面引。黑神攻速太快,他用人身应接不暇,只好一直保持着真身的状态,莲心针的压制随之增强。
抽痛之际,江寒栖被黑神击中,撞到祭坛上,忽然听到台阶那边传来歌声。他难以置信地看过去,发现洛雪烟倚在拱门边。长戟落下,他翻身躲到一边,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接住致命一击。
圆坛边,晖夜倒在地上苟延残喘。突然,一只白花花的绵羊凭空出现,肥美小巧,香气像巴掌似的糊到脸上,把他打醒了。
晖夜几口吞下绵羊,恢复些许体力,起身看到江寒栖被黑神掐脖子摁在地上,最上面的两只手握着长剑正要砍下。他俯冲过去撞开黑神,把江寒栖叼起来甩到背上,四顾寻找洛雪烟的身影,看到她跌坐在拱门边,跑过去轻轻咬住她的手臂,在脑海里命令道:【召唤我。】
【晖夜大人。】
稚嫩的声音很快做出回应。
擅闯者凭空消失了,黑神茫然地看着银狼站立的地方,收敛杀气,回到了圆坛上。
离地宫几十里之外的民居里,妇人擎起烛火,一边推门一边问道:“乌兹,你在跟谁说话?”
只见床头点了一盏灯,小男孩安静地坐在床上,手里捧着一本书。她以为男孩在自说自话地读故事,走到床边收走书,淡淡道:“晚上就不要看书了,伤眼睛。小孩子赶紧睡觉长个子。”
乌兹抖开被子躺下,乖巧道:“好的婶婶。”
妇人吻了下他的额头,带上门离开了。
吱嘎吱嘎的下楼声渐渐消失,蜷身躲在床下的晖夜伸展开四肢,艰难地爬了出来。
乌兹掀开被子,赤脚踩到地上,扶着晖夜的胳膊,帮他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难为情道:“委屈晖夜大人了。”
晖夜低声道:“没事,是我打扰小乌兹了。”
乌兹是晖夜唯一的信徒,每天睡前都会想着他做祷告,不过祷告的形式有些特别——
数羊。
乌兹数第一只羊时,晖夜就会收到一只肥美的绵羊。信仰的力量越大,羊越顶饱,乌兹的信仰能让他一天不饿,所以每天都需要祷告。这已经是很了不起的一件事了,要知道他全胜时一天至少要百人的信仰才能吃饱,乌兹一人相当于百人。
方才晖夜见到羊,想起自己能被信徒召唤,便利用这一点脱了身。不过初来时弄出的动静较大,引起了乌兹婶婶的注意,他这才委身于床底,至于另外两个人……
晖夜打开衣柜,江寒栖倚着洛雪烟,细看身子还在抖。乌兹探头打量,他怕小孩子看到血做噩梦,施法让乌兹陷入沉睡,将他放在床上,又道:“我们不能在这里留太久,海日罕会发现乌兹的。”
杀掉愿妖的唯一方法就是除掉它所有的信徒。大蛇与他水火不容,一直在想方设法揪出他的信徒,传送地宫大概率安的就是这份心。
洛雪烟搀着江寒栖起身,感觉他有些站不稳,忧虑道:“我们怎么走?”
晖夜回道:“我变回原形带你们。”
晖夜跳窗离开后没多久,乌兹家的大门被敲响了,妇人刚打开门,就被劈下来的长刀要了性命。
屋里的男人听到动静出来查看,同样被一刀毙命。壮汉们一拥而入,方净善坐在单进的臂弯里,被他抱上楼,见到了愿妖的小信徒。他回忆大吉的卦象,自言自语道道:“夜半出门,还真是有惊喜发生。”
返回客栈,晖夜给江寒栖简单包扎了一下,一开门就看到蹲在墙根的洛雪烟,报平安道:“血止了,他已经睡下了。”
洛雪烟说道:“麻烦你了。”
晖夜看出洛雪烟起身有些吃力,把她拽起来,虚虚地环着腰肢,扶她去了相邻的空房。他把洛雪烟放到床上,找出跌打扭伤的药,问道,“要帮忙上药吗?”
“我自己来就行,”洛雪烟接过药瓶,打量晖夜,“话说你已经没事了吗?”
晖夜轻松道:“托乌兹的福,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祷告对愿妖而言相当于包治百病的灵丹妙药,吃下能消除一切不良反应。
洛雪烟问道:“话说那个圆坛里供的是什么东西?会跑出来吗?”
晖夜笃定道:“不会,那东西是地宫的镇神,走不出地宫。”
“那就好,”洛雪烟松了口气,转而想起小说中的情节,又问:“你只有乌兹一个信徒吗?”
晖夜点头:“嗯。”
洛雪烟一本正经地嘱咐道:“那你可要好好保护他,尤其要当心中原面孔。”
晖夜惊讶道:“这是为何?”
洛雪烟扯谎道:“我在路上听到其他商队说中原那边有伙人牙子近来很猖獗,卖的都是金铎国这边的小男孩。”
晖夜皱眉沉思,疑惑道:“我怎么没听说过?”
洛雪烟又道:“这就是人牙子的厉害之处了,总之你多当心。”
晖夜信以为真,打算等乌兹睡醒后传音提醒。为了提防海日罕偷袭,他们平时不会见面,只会通过神识问候。
晕日不见,整张天幕宛如鲜奶冷却后结出的奶皮,平滑、白柔,不像苍空。也许真正的天空在那之后,可能是晴空,可能是阴天又或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深沉夜。
江羡年觉得自己离那张白布很近,一探手却发现是千里之遥。她听到水声,低头一看,半条腿掩在金灿灿的泉水里,水中似有金沙滚,微小的金色颗粒像层叠浪花,扑到她的腿上,自然分开。
江羡年掬起一把金水。
金沙沉淀,水清如明镜,镜中映着一个扎着双髻的女童,只见她两只手往外一推,身旁的男孩落到湖中,溅起好大一片水花,而她若无其事地离开了。
水花越打越凶,留在水面上的手臂愈来愈短,男孩沉了下去。
江羡年惊慌失措地泼出水,脚下的泉水霎时变得清澈,女童的倒影淡漠地望着她,质问道:“江羡年,你为何不敢看?”
立足之处下陷,儿时的她却浮出了水面。
一上一下,视线齐平。
稚嫩的小手圈住脖子,狠狠地扣了进去,腰部以下深陷沙堆,仅有上半身能活动。江羡年呼吸不畅,把住女童的手,艰难问道:“你是谁?”
女童笑眯眯地回答道:“我是你心中悔意的化身,你的童年,你所有的不堪。”
江羡年感觉自己要晕过去了:“放开……”
女童发狠道:“你逃不掉的!”
【后悔是可以弥补的。】
难辨雌雄的声音在脑海中突兀地响起,像是山谷的回音,层层荡开,其中自带一种浑厚,像高山,敦实可靠。
喉管似乎快要被掐爆,江羡年眼前发白,感到窒息:“放开……”
【只要你开口说四个字。】
江羡年拼命捶打那双想要置她于死地的小手。
【金梦入实。】
巨大的三头蛇捅破了天幕,俯瞰泉中那粒渺小的人影,猩红的信子像被血浸透的布。
太阳穴鼓胀到快要爆裂,喉间窄到甚至咽不下口水,气管膨动。那个声音在因缺氧而发昏的脑海中蹦跳,它像是裂成了千千万万个分身,每个分身都在疯狂地宣传着,杂七杂八的声音叠在一起,吵得耳朵都要聋了。
“金、金梦入实……”
江羡年到底还是照着说了出来。脱口的那一刻,新鲜空气涌进肺部,白光炸了一下,灰黑取代,隐隐有光亮。
“阿年?”
江羡年睁开眼,见到仙童似的男孩,眉间一朵金莲,正关切地看着自己。梦外,也有一个少年用那种眼神看着她。
今安在边摇江羡年的肩膀边喊:“江姑娘,醒醒。”
日出前,江羡年忽然梦魇,不停嘟囔“放开”,怎么叫也不醒。那之后没多久,居民举行了盛大的祭祀,一个接一个地投了井,灰在窗前监视,他则在焦头烂额地安抚江羡年。太阳出来后,她一头栽到他怀里,彻底睡死过去。
怎么会睡这么沉?
今安在百思不得其解。
居民怪异,他们没碰这里的任何吃食,排除祸从口入;封窗的符纸没破,抵门的椅子未移,灰打坐神识不闭,他也是浅眠的那类人,夜间也不可能有人对江羡年下手。
灰走了出来,看了看江羡年,问道:“还没醒?”
今安在摇摇头,问道:“井里有什么异常吗?”
灰回道:“没有,跳完井就安静了。我想下去看看,过来跟你说一声。”
今安在本想说一起行动,可江羡年还没醒,井下不知凶险,让她留下或者带走都不合适。
灰猜到了今安在纠结的事,开口道:“当务之急是离开这里。我先下井看看,若有路,我回来接你们;若有危险,我能逃上来就上,出不来就永别了。”
今安在沉默半晌,叹了口气,叮嘱道:“好,你当心。”
灰点了下头,从门口离开了,没多久,“噗通”一声巨响,今安在知道龙下井了,从那之后,度时如年。
今安在掏出缚魂索看了会儿,又看了下江羡年,决定再给灰最后一点时间。他抱起江羡年走进房间,推开窗盯着那口井。
他极少因另一个人感到不安。
那是一种比天然恐惧更难熬的滋味。他不是江羡年,不知道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所以思绪愈发偏激,像失控的马,即使勒住缰绳也控不住,在心原上飞蹄乱踏,踩得一塌糊涂。
今安在的耐心很快耗尽了,他绷紧缚魂索,正要用力,瞥到水花蹦到三尺高,灰毫发无伤地回来了,带回了一个好消息:
“下面有路。”
第175章 分道 井上平静无波,井下……
井上平静无波,井下暗流激涌。
尽管服用过辟水珠,今安在下水后还是不免屏住呼吸,死死闭上了眼。激流迎面砸来,身前像是有几十个人在推搡,他一手搂住江羡年,一手抓紧鬃毛,尽可能贴紧龙身。
暗道变换不停,地下水流向一时一个样,幸而石壁上长了些会发光的矿石,保证了视野的明亮。
灰全速追赶被水流裹挟的祭品,如迅闪急窜。祭品经过,经过的水道登时安分下来,灰直觉跟丢会被困住,一刻也不敢怠慢。
水道变浅,今安在浮出水面,抹了把脸上的水,看到石壁上绘有金蛇乱舞图,滑溜溜的东西从脚边窜过,他低头一看,竟是一条小蛇。
水箭射穿,莲花随小蛇一同沉了下去。
壁画中的蛇像被狂风吹拂的烛火,疯狂扭动,渐渐挤出了石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