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寒栖有些无所适从:“只是有点累。”
洛雪烟劝道:“去睡一觉吧,你这两天都没怎么休息。”
江寒栖摇头,洛雪烟又道:“那就闭目养神,连轴转身体会垮掉的。”
几番拉扯后,江寒栖到底没拗过洛雪烟,躺到床上,睁着眼干熬。他两天没合眼,精神疲倦到极点,但睡着会做噩梦,他宁愿醒着。但洛雪烟没收了清醒的权利,她轻轻哼起安眠曲,伸手盖在他的眼睛上。
意识很快被疲惫攻克,江寒栖不知不觉睡了过去。这一觉没有噩梦,他睡得很沉,醒来时洛雪烟已经不在房间了。他坐起来,摸了摸眼睛,似乎还能感到残留的温暖。
洗完一次药浴,天养脱胎换骨,娇嫩的新皮覆在蛇鳞长过的地方,脸上黄一块粉一块的,但那块泪滴状的胎记却还是青森森的,像是发霉的泪。晖夜帮他剪了头发,堪堪及肩,只扎了一半。
明媚的阳光淋在身上,轻微的疼,渗入骨髓中的潮气一点点透过皮肤蒸发出来。天养生出一种难以言状的满足感,看着照在手上的白光,心想晒太阳真是一件奢侈的事。
“都吃完了。”
听到声音,天养转过身,看到晖夜在打量摞在一起的空餐具,江寒栖跟在身后,朝他微微颔首。
“坐,”天养走过去,开门见山道,“两位想问什么?”
晖夜使了个眼色:“你先。”
江寒栖直言道:“江家的先锋在金铎国失踪了,目前能找到的线索指向大蛇。你在地底见过他们吗?”
天养回忆道:“我见过十个年纪相仿的中原人,有灵力,但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先锋。”
江寒栖追问道:“他们现在在哪?”
天养直截了当:“死了,被蛇人分食,只剩一张皮。”
尽管没抱多大希望,但亲耳听到还是五味杂陈,江寒栖沉默许久,问道:“那你见过大蛇吗?”
“见过。”
“长什么样?”
“很难描述,我只能说它很大。传说大蛇能支撑起整个金铎国,你见到它时会觉得传说是真的。”
“大蛇有什么能力?”
“嗯……我只知道它能蛊惑人心和控制沙尘,其他就不清楚了。”
“它身上有箭吗?”
“你想问噬魂箭吗?”
“嗯。”
“没看到,江家要取噬魂箭吗?”
江寒栖轻轻点了下头。听到前三个字时,他莫名松了一口气,就像是等死的死囚听到放到一半的铡刀收回去的消息一样,顿时轻快了不少。
一个念头随之冒了出来。
没有噬魂箭,他还是能和她在一起,可那样的话她会很难过……
“不过噬魂箭应该就在大蛇身上。”
天养的话打断了江寒栖的幻想,铡刀又落了回去,他问:“何以见得?”
天养认真分析道:“大蛇中间的脑袋有一个流血不止的伤口。取箭杀无生的事你应该听说过吧?那个不知名的前辈就是在中间的蛇头上取的箭。”
铡刀压进脖子里,进去一半。卑劣的想法像气泡一样爆开了,不过它本来就不结实。
江寒栖笑了下,有些勉强:“那噬魂箭只剩两把了吗?”
天养笃定道:“嗯。”
江寒栖陷入沉默,晖夜见状接过话茬:“问完了?”
江寒栖回道:“你问吧。”
晖夜毫不客气道:“我想去大蛇的巢穴,你知道路吗?”
天养为难道:“知道是知道,不过路途曲折,我不知道该怎么表述。”
晖夜问道:“能画路线图吗?”
天养犯了愁:“画不出来,之前那张路线图是我边走边画的。”
“那……”晖夜看了看斑驳的皮肤,欲言又止。
天养点破了他的未竟之言:“我可以给你们带路。”
晖夜问道:“你愿意下去吗?”
天养笑道:“恩重如山,无以为报。”
晖夜彻底把话摊开:“我不能保证你的安危,你想清楚了,报恩不用做到这个份上。”
天养和江寒栖一行人不一样,他趟这一趟浑水完全是无妄之灾。
天养郑重地点了下头,接着道:“其实也不单单是为了报恩,海日罕太危险了,留不得。”
江寒栖想起先锋的首要标准是心怀大义。有所牵挂就会对生抱有无限眷恋,私情会催生出冒险的阻碍,所以先锋大多无父无母无伴侣,但天养不是,他有等他回家的人。他确认道:“你真的想好了吗?”
天养正色道:“想好了,我不会后悔的。”
除妖师曾说他眼下的胎记是因为心太软,悲天悯人流青泪。
他把最后一块饼分给逃婚成功的阮如意,自此多了个同行的伴侣。
他为阿春打抱不平,护送她回到不寒山迭代,不仅见到了传闻中的不寒,还多了个可爱的女儿。
纵使被除妖师背刺,他仍觉得此行不亏,至少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在地下苟活那段时间里,他亲眼看着海日罕杀人无数,做不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若他一走了之,后面还会有许许多多个无辜之人重蹈覆辙。
天养问道:“我们何时下井?”
晖夜应道:“等处理完受神人。”
黄昏,日月同辉,吉兆之相。
方净善站在窗边远眺,将写有望月警告的纸条缠到食指上,抽出来,感到晖夜的气息逐渐远去。
他的计划奏效了,提前将金泉喂给那些护卫,让他们呆在边远之地,误导愿妖前去查看受神人。尽管他们不是完美人选,每个人的愧疚可能也不够大蛇塞牙缝,但架不住人多啊。
方净善捂住一只眼,开启视野共享,只见绊脚石坐在小傀儡对面。晖夜果然把乌兹托付给他们了。他操纵乌兹开口讲话:“姐姐,我肚子饿了。”
江羡年问道:“想吃什么?姐姐下去点。”
乌兹接着道:“我想和姐姐一起下楼。”
江羡年牵着乌兹的手离开房间,洛雪烟腿刚好,没跟着一起。两人下了楼,江羡年看到江寒栖和贾二也在楼下,一个在吃饭,一个在喝酒,隔得不近。她先跟江寒栖打了声招呼,点了餐,坐到他对面,讨论针对大蛇的计划。
乌兹盯着柜台看了会,扯了下江羡年的衣袖,请示道:“姐姐,我想去柜台拿一坛沙果汁,等下吃饭喝。”
走几步就是柜台,也不存在视野盲区,江羡年放心地应允了。
乌兹走到柜台,恰逢贾二要新酒,两人没交流,挨着站了片刻,乌兹袖口里多了个小瓶子。他抱起沙果汁走回去,发现江寒栖在不动声色地留意贾二,他沉默地坐到江羡年身侧。
出餐后,江羡年要带乌兹上楼,抱起沙果汁,看看空掉的盘子,奇怪道:“哥,你不上去吗?”
江寒栖回道:“房间太闷了,下来透透气。”
江羡年提醒道:“别在下面待太晚了,今晚不太安全。”
江寒栖嗯了声,目送两人的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继续陪贾二耗着。
乌兹顺利把装有最后一口金泉水的沙果汁递到江羡年手里。他吃完饭时,那杯沙果汁也见了底。江羡年送走托盘,乌兹躺回到床上,方净善拿开手,嘴角微微弯起。
还差最后一步,受神人就成了。
天黑,满月出,晖夜匆匆赶到荒地,遇到一群精神错乱的壮汉,满脑子只有三个字:被骗了。
第180章 降神 入眠,坠梦。 ……
入眠,坠梦。
唇红齿白的小男孩拨开草丛时,江羡年变回了那个和哥哥玩躲猫猫的妹妹,耍赖往草丛里拱,被江寒栖一把揪住了衣领。
“抓到你了。”
江羡年不满地撇嘴,钻出草丛,拍了拍衣服上的草屑,说道:“下一局我要抓哥哥。”
江寒栖笑呵呵地答应下来,让她背过身倒数。
江羡年感觉他跑远了,偷偷拿开手,听到一声:“不准偷看。”
她登时心虚地抵在树干上,数完余下的数,扯着嗓子喊:“我要开始抓了哦——”
江羡年转过身,环视花园,从最爱藏的草丛找起,挨个花扒拉过去,一边找一边虚张声势:“我看到你动了!”
无奈她找人的功夫不到家,嗓子喊冒烟了也没把江寒栖揪出来。
江羡年沮丧道:“哥,我认输了,你出来吧。”
她等了会儿,补充道:“不是耍赖,你快出来吧。”
花园里静悄悄的,一丝风也没有,虫草花木像是彩纸剪出来的一样,死板地粘在原地。
江羡年有些害怕,喊道:“哥,我不想玩了,我们回房间看书吧。”
“阿年。”
竟是从房间里传出的。
江羡年愣了下,走过去,看到一线红从门缝中渗了出来,花草顶端哗啦啦地流着血,天空下起了血雨,衣服很快就红了。
“阿年,快进来。”
江羡年抖着手推开门,看到血从床边蜿蜒至门前。
“阿年,快过来。”
她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每走一步,内心深处的恐惧就晃荡一下。
床被帷帐遮盖,帷帐是白的,像孝布,染着死亡的气息。
“阿年,”那后面是江寒栖的声音,“掀开帐子。”
江羡年动不了了。
“阿年,掀开帐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