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像在和十五说话一样,声音比平时要温柔一些,姜冬至情不自禁地放软了声音:“杯子不小心打了。”
“那怎么办?”姐姐呆呆地睁大眼睛,沉思片刻,撑着他的肩膀站了起来,“那我再去拿个、拿个杯子。”
“不用了。”姜冬至急忙跟姐姐站起来,伸手护在她身侧。
“不行,青梅酒这么好喝,你要多喝点,”走了两步,姐姐突然身子一倾,倒在他的臂弯里,眼睛闭上了一半,不爽地抱怨道:“怎么路老是在动?搞得我都想睡……”
姜冬至哭笑不得地看着说睡就睡的醉鬼,将她横抱起来,右手有些刺痛,但此时的他不在乎了。十五看他进屋,跟了上来,他傻笑道:“十五,我现在好开心。”
他自认为求不得的人就在他怀里安睡,还……亲了他一口,嘴对嘴的那种。
姜冬至把姐姐稳稳放到床上,不自觉地弯下腰,凑近水润的唇,最后却又生生止住。君子发乎情止乎礼,偷亲不合礼节,不可。他咽了咽口水,艰难地坐到床边,一边默背清心咒一边帮姐姐拆发髻。
安顿好姐姐后,他回院子把没吃完的饭收了起来,满怀感激地封好心愿酿就的青梅酒,将它恭敬地放回原处,抚平纸张翘起的边角,轻声道:“感激不尽。”
宿醉之后,头痛欲裂,洛雪烟握拳捶了捶脑门,捶一下,记忆复苏一点。鲈鱼脍很好吃,青梅酒很好喝,冬至很好亲……等等,她昨晚把他强亲了!她惊诧地转过头,感觉身侧不像有人睡过,心里咯噔一下。
完了,他不会接受不了姐姐对他有非分之想离家出走了吧?
洛雪烟垂死病中惊坐起,蹬上鞋子,焦急地呼喊姜冬至。
“喵~”隔壁房间传来了十五的叫声。
十五喜欢跟着他,难道在隔壁房间?
洛雪烟推开房门,十五撒着欢跑了出来,蹭了蹭她的脚踝。她无心陪它玩,走进屋子,看到姜冬至憋屈地蜷在杂物堆里,盖着他小时候盖的薄被子,枕着夏天的竹枕,底下潦草地铺了层皱巴巴的床单,像个寒酸的俏穷鬼。
他和她睡在一起,用不着自己的床,被她拿来放杂物了。
洛雪烟死了一半的心死透了,他都被她逼得睡杂物间了,事态相当严重。这已经不是捅破窗户纸的程度了,她把整个窗户都卸下来了。她头疼地捏了捏鼻梁,思索起补救策略。
“姐姐。”
洛雪烟慌张地抬起头,发现姜冬至不知何时坐了起来,眼下有黑眼圈,可见一晚上没睡好。她心里七上八下,决定先试试他的反应,斟酌着开口道:“昨晚我喝醉以后……”
姜冬至的脸刷的一下红了,跟猛地泼上胭脂水一样,连着脖子也微微泛红。他垂下眸子,长睫不安地颤了颤,嗫嚅道:“姐姐昨晚亲了我。”
声音越来越小,却含着微不可察的焦急。他怕姐姐稀里糊涂地把这事敷衍过去,故意抢先挑明。
洛雪烟深吸一口气,真诚道:“我会对你负责的。”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像渣女?她暗自唾弃,随即小声地补充道:“如果你接受不……”
姜冬至欣喜地连矜持都忘了装,着急地坐实承诺:“好,姐姐要对我负责。”
答应来得太快,洛雪烟脑子还没转过来,愣愣地看着亮晶晶的眼睛,突然感觉姜冬至先前的害羞是装出来的,他就是在等她的一句话。她狐疑道:“你是不是早就没把我当姐姐了?”
姜冬至装蒜道:“没有啊。”
“还装,”洛雪烟弹了姜冬至一个脑瓜崩,叉腰逼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姜冬至捂着额头,小心翼翼地坦白道:“去东来寺那天我才发现自己喜欢上姐姐了。”
洛雪烟倒打一耙,凶巴巴道:“那你不早说?”
姜冬至有些难以置信。姐姐难道早就对他有意了?可那两个男人是怎么回事?
打听的话爬到舌尖,他瞧见姐姐的脸上渗出一圈红晕,又不争气地打起了退堂鼓。算了,难得能讨到名分,就当他们死了,眼不见为净。他说服自己翻过这一篇,笑着赔不是:“我以为姐姐对我无意,怕坦白后连姐弟都做不成,是我太愚钝了,姐姐别生气。”
“没生气,”洛雪烟被姜冬至哄得挂不住面子,捞起十五,明面上把注意力放到它身上,生硬地转移话题,“你昨晚为何在这边睡?”
姜冬至僵硬了一瞬,扯谎道:“姐姐昨天不让我上床。”
洛雪烟不记得有这一茬,尴尬道:“还有这回事……”
姜冬至心虚道:“嗯。”
他总不能说是昨晚那一吻亲的他情难自控,怕自己把持不住才躲在这里睡了吧?
他接着道:“姐姐,我们以后也分房睡吧。”
洛雪烟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啊?”
姜冬至害羞地解释道:“既然我们已互通心意,成、成亲之前还是……”他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没什么定力。
洛雪烟笑眯眯道:“好。”
捅破窗户纸以后的生活和洛雪烟想的有些不一样。在家里还好,牵手拥抱亲吻,百般无忌;在人前就不行了,熟人一抓一大把,约会时总有一种诡异的背德感。确定关系后,她的气色好了许多,一半得益于爱情的滋养,另一半则是得益于逐渐稳定的幻境。
洛雪烟猜想整个幻境是以江寒栖的潜意识为大框架运转,而她另辟的小天地相当于安全屋。姜冬至沉溺恋爱,自然而然是希望恋情延续下去,这份期望反过来加固了“安全屋”。她美滋滋地想到,说不定真的能等到男朋友考上监天司那一天。
可意外总是来得猝不及防。
第247章 凶犯 初雪飘落的那天,现……
初雪飘落的那天,现出原形的洛雪烟摔在浴桶旁,被姜冬至撞见了。
“姐——”
被惊呼声吸引进来的姜冬至倒吸一口气,呆立在门口,错愕地看着姐姐身下的银白鱼尾,脑子一片空白。姐姐的腿变成鱼尾巴了!
洛雪烟惊慌失措地遮掩鱼尾,被屋外的寒风吹得打冷颤,狼狈地瑟缩到一起,语无伦次道:“冬至,你不要害怕,姐姐是妖,但不害人的。”
不对,这个世界都没有妖怪这个概念,她要怎么对人类男友解释自己长鱼尾巴这件事啊。他会不会因此还怕她?
洛雪烟无助地抬起头,见姜冬至和木头人没什么区别,更惶恐了。她不会要走《白蛇传》那样的虐恋吧?
姜冬至被冷风吹回神,急忙带上门,过去扶姐姐,歉然道:“抱歉,我太吃惊了。”
洛雪烟紧紧握着他的手,恐惧道:“你害怕姐姐?”
姜冬至对上不安的目光,坚定地摇了摇头,解释道:“我只是没想到姐姐的真身有鱼尾,太惊讶了而已。我怎么会怕姐姐呢?来,往这边靠一靠,我扶姐姐起来。”
洛雪烟搭上结实的肩膀,被他扶了起来,鱼尾无措地扫了扫地。
姜冬至惊奇地打量和月光如出一辙的银色鱼尾,因此确信姐姐是月宫上的仙女,不过不是兔子变的,而是鱼。他问道:“姐姐是不是要泡在水里?”
“嗯。”
姜冬至把她放回到浴桶里,见她衣服全湿了,转头发现架子上空空如也,又问:“我再去给姐姐拿一套新衣服,你想穿哪一套?”
洛雪烟想了想,回道:“鹅黄色那一套。”
姜冬至应道:“好,我去拿。”
姜冬至果真如他说的那样没有害怕,看她的眼神还莫名其妙多了几分崇拜,洛雪烟深感欣慰,但同时也陷入了严重的焦虑。冬天来了,她又开始虚弱了,这次比以往更严重,她甚至没办法维持人身,隔三差五就会现出原形。她与幻境是此消彼长的关系,她衰弱,幻境就会增强。
所以到底要出什么幺蛾子?
“铛铛铛。”
门外的铁环被叩响了,姜冬至撂下还没洗干净的碗筷,擦了擦手,走到门口,透过门缝往外看,见门外站了两个衙役,打开门栓。
“姜举人,”两个衙役微微颔首,说明来意,“福寿山上有一个村子被屠了,杀人凶手逃到了县里,长这样。”
其中一人展开一副画像,上面画了张稚嫩的脸,看起来还是个孩子。
衙役接着道:“不知你可否见过?”
“没见过,”姜冬至端详画像,随口道,“他看起来年纪不大。”
衙役厌恶道:“可不是吗?才十一岁,谁能想到把整个村子屠了,连羊都没放过。”
十一岁。
姜冬至忽然感觉雪下大了,仰头看天,一大块乌云飘了过来。他心道,可能要下暴雪了。
天寒地冻最适合吃火锅。姜冬至照姐姐的吩咐在集市上买齐食材,脚步一拐,转进了经常光顾的药铺里。
抓药的小伙计和他相熟,问道:“姜举人还抓上次的补药吗?”
姜冬至回道:“嗯,还要祛疤的药膏,最普通的就行。”
据姐姐所说,他手上的伤已经开始结痂了,她担心他以后留疤,叮嘱他买上好的祛疤膏涂,他自己倒觉得没必要拿最好的,反正也看不见。
出了药铺,姜冬至顺路看了眼姐姐的糖水铺子。几天没开张,门口积的雪被过往的路人踩成凹凸不平的坚冰,若姐姐没生病,他们家的铺子门前肯定也和别家一样干净。他看着不舒服,想把雪扫了再回家,可转念一想姐姐的身子不知何时才能养好,这些天雪又下个不停,扫了还会再积。
姜冬至在门前逗留片刻,哈出了几团惆怅的白气,抬脚欲走,听见有人喊自己,回过头,看到曾经的假想情敌从对面的面馆里走了出来。
贾青客套地寒暄几句,露出了拦他的意图:“你姐姐她这两天怎么没来铺子?”
姜冬至仗着姐姐的宠爱,有恃无恐,对他不似之前那般仇视,语气带着种平静的疏离:“姐姐身子不适,一直在家休养。”
贾青关心道:“病得很严重吗?”
姜冬至微笑着摇摇头,不动声色地划清了姐姐和贾青的界限:“姐姐有我照顾,没什么大碍。多谢贾县令关心。”
“那就好,”贾青不自在地揉了揉鼻尖,瞥了眼他手上的绷带,想起洛雪烟坚持弟弟手受伤的事,好奇道,“你手上真的有伤吗?”
姜冬至淡淡应了声:“嗯。”
贾青以为洛雪烟预知了弟弟会受伤,啧啧称奇:“那日你姐姐非说你手上有伤,我们都以为她是被你晕倒的事吓丢了魂,没想到真的会出现伤口。”
姜冬至听他提起那日,压在心底的疑虑活泛起来,打听道:“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
贾青说道:“风流债找上门。落魄女子是吴家公子在外赎身的歌女,以为他真会让她做正妻,生了个儿子找来了,结果正好撞见正妻出门。两个人就那么打起来了。只能说遇人不淑,两个女人都没错。”
他等了会儿,扭头看姜冬至,看他眼神迷离做沉思状,喊了声,把出走的魂儿喊了回来。
姜冬至问道:“女人和孩子后来去哪了?”
贾青沉沉地叹了口气:“被赶出南柯县了。正妻本家有权势,贾某惭愧,身为一方县令却帮不了她。”
姜冬至追问道:“他们是不是落脚在小山村里?”
“这我就不清楚了,”贾青感觉姜冬至关心那对母子超乎陌生人的边界,反问道,“你认识他们?”
姜冬至眼神里的那股探究劲弱了下去,像突遭风霜的茄子,肩头耷拉下去一截:“……不认识。”
风雪骤然变大,贾青伸手挡在眼前,嘱咐道:“快回去吧,别让你姐姐等着急了。春归巷那片最近不太太平,多加小心。”
“会的。”
姜冬至赶回家,抖掉外衣上的风雪,走进屋里,把东西放到灶台边,大声问道:“姐姐,猜猜我买什么回来了?”
里屋静得只剩下风吹雪的啸声,像猛虎扑杀。
十五没出现应激反应,故而姜冬至没往家里进来人的方面想,觉得姐姐应该是睡了,悄悄打开门,看到她伏在床边,捂着嘴,血从指缝流下,宛如一条细长的血色冰凌,扎穿了他的心。
“姐姐!”
姜冬至惊恐万状,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床边,被姐姐抓住了手腕。她抬起头,脸得像洗过几遍的白纸,单薄的苍白,嘴边的血宛如叠在上面的纸张上涂的朱砂,清晰得可怕。她紧张道:“你出去遇到什么事了?”
“什么事也没有,”姜冬至想拿桌子上的毛巾给姐姐擦血,但她却死死攥着他的手腕,抓得他骨头疼,他焦急道,“姐姐,我去拿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