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为什么一定要想起来呢?”
温之皎转头,看着他。
路灯映亮彼此的脸,那是柔和的黄光,他们的影子无限拉长,呼吸的雾气在如胶的光中升腾又沉落。
江远丞的眼睛红了些,灰色的眼睛久久凝视着她,道:“不记得的每一秒,我都感觉到失去。”
“失去也不一定是坏事。”温之皎唇动了下,笑起来,轻飘飘的,“过去也许并不如你想得那么美好,也许是痛苦又令人讨厌的,我对你的执着完全不理解。”
她是真心这么想的,在过去,他们互相折磨,没有人是快乐的。而现在,他看起来虽然仍不快乐,却远没有那么疯,甚至让她想起来年少时的他。
温之皎自觉在开导,可在亲切,天真而又烂漫的语调下,藏着一种全然脱离他人命运的轻飘飘与怜悯。江远丞在这一瞬间,察觉到一根刺从他的眼球一路扎下去,痛感从心脏蔓延到指尖。他笑了下,“是吗?”
“是啊。”她眼神认真,唇边含笑,话音都轻快了起来,对他继续道:“照我看来,要么,你就放弃找回过去,跟陈意创造新的回忆。你们过去爱过,只是失去了一些时间,只要时间足够,你们会重新相爱的。”
时间足够,总会爱上的。
江远丞几乎想笑,也确实笑了,他仰头看了眼路灯。他望见有些飞虫,在这样的寒冬里,仍然在灯下飞舞与盘旋。他的喉结滑动,眼神深了些,望向她,又径直往前走。
“要么呢,还是放弃找记忆,但也放弃陈意。”温之皎连说带比划,追上他,和他继续说话,“虽然这样对陈意不太好,但你可以补偿她一大笔钱。然后你再开始新生活,找你会爱的人,这也很好。”
“皎皎。”
江远丞出声了。
沉而沙哑。
温之皎一瞬间从劝解模式中惊醒,心猛地一跳,望向他。
好几秒,她才道:“怎么了?”
“公寓快到了,路有些陡。”江远丞语气淡淡,“小心摔倒。”
公寓群之间的路有着绿植与砂石,还有鹅卵石铺就的路。
“哦。”温之皎干巴巴地应了声,转身走路,又道:“你能不能别这么叫我。”
江远丞道:“为什么?”
“我们以前认识,但不熟。”温之皎点点头,像在肯定自己,“所以你不准这么叫。”
江远丞没有说话。
温之皎心里有了些说不上来的惊慌,可一抬眼,距离自己住的公寓就几步路了,她的心放下了些,道:“我到了,你回去吧。”
“我住的地方就在你斜对过。”
江远丞道。
温之皎又不说话了,她不断思考着自己刚刚说的话,怀疑是否露出了破绽。她脖颈抽动着,呼吸有些急促,皮肤再一次紧紧贴着骨头。
江远丞慢悠悠地走在她身后,鞋子摩擦着砂石,发出细碎的声音,而手杖落在地上,则发出小声而规律的“笃笃”声。
温之皎越是紧张,越忍不住胡思乱想。
难道突然想起来了?
难道是发现不对了?
难道自己又露馅儿了?
温之皎走到公寓门口,拧开门进去,转身道:“好了你赶——”
“咚——”
她的话音骤然被一个动静打断。
温之皎被吓了一跳,后退几步,一低头,望见江远丞抬起手杖抵在了门上。他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灰色的眼睛里毫无温度,随后,一个迈步直接搂住她的腰。
“咔嚓——”
门合上。
温之皎惊愕起来,“你想干什——”
江远丞拥着她,手杖落在地上发出轻微的敲击声,手插入她的发丝中,搂住她的腰部吻了上去。她的头嗑在他手上,阻隔了与门的接触,轻微的震动令她更为无措。可他的吻又迅速夺走了她的注意力,那吻带着怒气与急促的呼吸,紧接着,湿润的泪水也滑入他们的唇舌之中。
江远丞吻得格外凶狠,紧搂着她的腰部。她被吻有得窒息,身体的悬空令她背贴着门不断下滑,最终,她滑坐在地,他跪在她身前,扶着她的脸亲吻。
漫长的吻结束,她几乎有些眩晕。
江远丞的鼻子抵着她的鼻子,薄唇湿润而红,灰色的眼睛里有着雾气,呼吸打在她的脸上。温之皎平复着呼吸,他扶着她脸的手动了动,拇指抵住了她的唇。
“你发……什么疯?”温之皎有些懵,眼睫上有着细碎的泪珠,“江远丞,起开!起开!”
她抬起手,用力推他肩膀。
江远丞苍白的脸上染上大片绯红,却越贴越紧,“皎皎,皎皎,皎皎……”
“你叫什么!你到底要干什么!”温之皎扯着他的衣服,对他又抓又打,甚至扇他脸,“滚开,滚开,江远丞,你给我滚开!”
江远丞却只是一遍遍叫她的名字,低头紧紧贴着她的额头,“皎皎、皎皎、皎皎、皎皎……”
温之皎被念得有些崩溃时,江远丞终于说话了。他贴着她的脸,笑了下,话音很轻,“看来,他们没来得及教你怎么骗我。”
“从来没有海钓的照片,”江远丞拇指从她的唇触到牙齿,“只是我之前发现了两副鱼竿,一副大,一副小。那是为你做的,对吗?”
温之皎用力咬住他的手指。
江远丞望着她,眼睛弯了下,一颗泪珠落了下来。
他道:“为什么呢?”
那些照片,那些被修改的一切,都应该是以他们的曾经为蓝本的。他们应该是相爱且幸福的,每一次靠近,心脏满溢出来的情绪像一百、一千、一万只白鸽扑腾,要从喉咙里飞到她身边。
可为什么,她不愿意他想起来呢?
是因为,她已经自己开启了新的,不需要他的新生活吗?
为什么呢?
血液从染上她的唇齿,也从他拇指上缓缓流出。
江远丞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睛是红的,任由她咬着他的手指。他的泪水平静地留下,像是在痛苦,又像是在绝望。
最终,他松开了所有禁锢,将她扶起来。
拇指的血液滴落在地上。
温之皎抬起手扇了他一个耳光,声音清脆,她道:“江远丞,你记错人了,你要找的是陈意,不是我。滚出去,离我远一点,听到没有!”
她顾不上擦一擦唇边的血,于是,江远丞便看着她殷红的唇。
他希望那些血顺着她的唇齿,落入她的咽喉之中。
江远丞拿出了手帕,擦拭她的唇。
“啪——”温之皎拍开他的手,道:“滚!”
江远丞仍没有说话,往外走,他俯身拿起手杖。
打开门,即将离开时,他又转过头,看她。
她背对着他,扶着沙发,他便只能望见她一头浓密的卷发,还有她轻轻颤抖的肩膀。
温之皎转头,脸色通红,烦躁极了,“你怎么——”
“不用戴面纱。”
江远丞话音很轻。
“你以为我是为了你?!”
温之皎气得发笑,讥讽道:“你以为你算什么,我是为了挡我的过敏。跟你有什么关系,在我眼里,你就是个陌生的神经病。我不想跟你废话,自以为是,自恋狂,神经病,疯子,王八蛋,坏种!”
她一口气骂了一通。
江远丞静静地听着,灰色的眼睛看着她,脸上还有红痕。
他闷闷地道:“不,我是说像草莓。”
温之皎思路一下被打断,“什么?”
江远丞望着她,又道:“那些,也不过是草莓籽。”
她瞬间明白他在说过敏的红点是草莓籽。
温之皎:“……”
她一时间又羞恼,又被他的比喻弄得想笑。
江远丞却已拄着手杖出了门。
门锁合上。
温之皎气得走了几步,又抓了抓蓬松的卷发。她当然在为江远丞识破她而恼火着急,但……他的比喻又让她心情不错,一时间愈发崩溃。
明明失忆了,倒还记得怎么哄人。
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
难不成要摆脱他,真的只能靠谢观鹤?
不行,这不就让谢观鹤如意了!
不可以,她才不要他那么得意!
温之皎焦头烂额了起来。
而江远丞刚走出公寓几步,便望见一个身影。
那身影快步朝他走过来,随后,他站在他身前,脸上带着笑:“这么晚了,怎么在外面。”
江远丞怔了几秒,才发觉,对面的人是江临琛。
江临琛望着他脸上的红痕,眼神闪烁了下,却仍是笑着的,裤袋里的手却攥成了拳。
“散步。”
江远丞道。
他又道:“你呢?”
“皎皎睡了很久,按照习惯,她应该快睡醒了。”江临琛笑意温和,“我打算带她去餐厅吃点东西,怕她饿着。”
他说着,视线又落到了江远丞流血的手指,又轻巧收回。
“不用再试探了。”江远丞沉默了几秒,看着他,“她吃过了。我带她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