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前同陆郴吵了架, 陆郴就是会安静一段时日然后再出现, 冷脸两天,说她两句, 也就好了。
可这连着好几个月的事儿, 慕容卿也怕陆郴会气伤了身子。她被禁足,除了家中和皇宫, 就不能再去其他的地方,她归家来, 就是有心想处理了陆郴的事儿。
眼下没了途径,总不能让她去翻墙吧。
慕容卿想及此, 侧头去看梯子方向。墙头那露出的梯子一角, 她在这头还是能瞧见的, 陆家的那梯子也还在。
陆郴气急, 也从没动过那梯子。
她心中所想,郑重又真挚, 用了信件儿方式总觉像是推脱,当真去爬墙,慕容卿又不敢。
她这么一犹豫,日子就滑到了八月初一。
八月初一是皇帝诞辰,有些身份的都得去宫中赴宴。这倒是给了慕容卿机会。
黄鹂给慕容卿梳妆时候, 见慕容卿下巴尖了点儿, 蹙眉道:“郡主近日也吃得不少,怎瞧着还消瘦了些。”
拙燕瞪她一眼:“郡主过了年都要十六了, 哪里是瘦了,是要出落成大姑娘了。”
黄鹂撇嘴:“哪有珠圆玉润的好看。”
慕容卿笑呢,找了支紫玉钗插到发间:“这半年我好像是又好看了些。”
主仆一处,就着慕容卿有没有好看这事儿说道了半天。最后才一家子出了门。
白双双最近不知晓忙些什么,上了马车就开始闭目养神。
慕容卿见自己二姐这样,歪到荷花夫人身边儿冲着白双双挤眉弄眼:“二姐是要嫁人了,瞧着都有豫王妃的架势了。”
白双双眼睛也不睁,回道:“我亲事定了,杜若的亲事也快了,你也跑不远了,不必调侃我。”
“啊?阿若已是有合适的人家了?”
荷花夫人笑道:“听杜夫人交了个底,那么些人家里,有俩家中意。一是三皇子,也就是你三哥哥慕容珏,还有便是傅大学士的长公子傅阳景。”
“三哥哥不是只比我大上一月吗?算下来要比阿若小一岁了。”
“是,不过德妃有这个意思自得等着,杜家似乎无意与皇族结亲,更倾向傅家。如若说今夜皇帝不赐婚,差不多过几日就要同傅家交换了庚帖了。”
慕容卿对傅家了解不多,因着虽说是学士,但不是世家出身,交集不多。唯一教她印象深些的,是端午那日徘徊在陆郴身侧的傅子柔。
她最近逃避,好多事儿都不晓得,就问她娘:“那傅大学士的小女儿呢?可说亲了?”
荷花夫人笑意却淡了下去。
白双双倒不避讳:“她是你轩哥哥侧妃。”
慕容卿一下子就坐直了,言语都急:“二姐你都还没过门呢,轩哥哥怎能这么快就定下了侧妃。当年干爹干娘成亲,可没这个说法。”
“可当今皇帝同皇后成婚之时,便是王妃与两位侧妃一同入府。”白双双语气似毫不在意:“古往今来的皇族,先帝先后都是独一份儿,不用再说了这事儿。”
“轩哥哥同咱们一道儿长大,就算是合规矩,他也该对姐姐你有了偏爱才对。我今夜见了轩哥哥就同他去说,不能让傅家姑娘和二姐你一道过门儿。”
白双双瞪了她一眼:“我的事儿你瞎操什么心?你当着人人都是你能被所有人护着宠着,你今夜要是去说了,就是丢我的脸,丢我白家的脸。”
慕容卿被她二姐的语气斥得心里难受,眼眶止不住就红了:“二姐你好没道理,我难道是无缘无故就被人宠着护着的吗?还不是因为我短命!”
荷花夫人闻言心里就一酸,她抬手给慕容卿擦眼泪,扭头对着白双双道:“你对你妹妹撒什么气,她不也是想让你风光体面些,你同她好好说就是了。”
白双双却不知为何脾气比往日还大了不少,牙尖嘴利讽刺道:“即便她短命,都有沈陆两家公子为夺她一人闹得满城风雨,不能子嗣如何,活不过三十又如何,旁人还不是就要争她这一个,要不是惯会撒娇耍痴,利用人心,旁人...”
她的话没说完,被荷花夫人一巴掌打断。
白双双脸被打偏,倔强得没什么反应,她身子坐得笔直,抚了脸正了姿势,继续闭目养神就当着刚才那段儿没发生过。
慕容卿被吓到,也不敢哭了,也不敢说话了眼巴巴就望着自己娘亲。
荷花夫人一语就道破了白双双心思:“这一巴掌是打醒你,与二皇子的亲事是你自己亲自点了头,我同你爹才应下。你无需因着二皇子的行事对你没偏爱,后续不好驾驭内宅就迁怒你妹妹。”
“当年娘亲如果你是将我抱给先帝先后养育,我如今行事就不会如此掣肘,便是那批命应在我身上,三十年也已足够。”白双双话更诛心。
“荒唐!”荷花夫人勒令停了马车,她看向自己这个二女儿,愠怒道:“你心思走歪,今夜你不必再去,我自会向皇帝告罪。连着这桩亲事都是,我给你一月时日,你若想悔婚,我自有法子帮你理了这桩事儿,可一月之后你还是要嫁,再说此话就不要再说你是我女儿。”
白双双望着她娘:“就如此,阿娘你觉着你不偏心吗?”她起身,冷硬道,“我自家去,不在这碍你们的眼。”
慕容卿想拉,被荷花夫人拦住,等马车再上路,她才着急道:“娘,二姐最近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儿,她都说违心话呢,娘你瞧不出来还刺她做什么啊,二姐都伤心了。”
荷花夫人心内叹了口气,她这二女儿心比天高,傲气太过,那副脾气不受搓磨真嫁了人也不会好过;而她的小女儿又太过赤子之心,也容易吃亏。
两人算是极端了两处,教人头疼。
“她有她想得到的东西,可既要又要还要,世间哪有这般好事。她认不清自己,又来迁怒你,是她自己活该。”荷花夫人拎得清,“你怕她伤心,她又字字诛你的心,难道就应该?后头也不许你去找你二姐。”
慕容卿想反驳,被荷花夫人打断:“你二姐,将来或成那位贵人,即便她志向远大,可其他处心胸狭隘,她的路也走不长还会拖累家人。她有她的路要走,你去哄她,就是在她路上给她下绊子,终究还是要她自己想清楚。”
慕容卿不言语了,她听明白了。她不能去找二姐,就如同她不能嫁给陆郴一样,所求不同而已。
可她心里还是难过,一来是伤心着她二姐言语难听误解了她;二来是伤心好像女子成亲之后,就再和当姑娘不同了,即便不愿,可就是不同了。
亲姐妹间似都有些身不由己的不理解,那好友岂不更甚?
多教人无奈的事儿。
也教慕容卿心里对嫁给陆郴之事,更为抗拒不愿。那么聪慧的二姐在嫁娶事上头都难以克制了脾气,她比二姐笨多了,当真嫁给陆郴,那么复杂的陆家,她应付不了的。
到底是,不合适。
她原本对于今夜去和陆郴坦白的念头,决心还没下那么坚定,这会儿就有点慷慨赴死的意思了。
宫宴处繁华迷人眼又不失庄重严肃。
宴席还没开始,百官及其家眷就各自寒暄着,好等了正主现身。
慕容卿到处扫了眼,远远瞧见对面的长廊下就是陆郴不知和谁人攀谈着。她也不避讳,让喜鹊去寻了寒酥,自己则在宫宴外的雨花台处等着陆郴来。
这会儿离开宴还有半个时辰。
雨花台,原是宫里看戏的地方,可先后不喜听戏,就将戏台子拆了休憩成了一观景之处。四处空旷,地势又高,若有人站在上头,旁人轻易瞧不见,可上头的人又能轻而易举见到底下的人。
是个幽会,谈话的好地界儿。
慕容卿等了一刻钟,也等不见人来,刚想教黄鹂去看看,喜鹊就急匆匆走过来。
她气息都还有些不稳就忙道:“郡主,陆修撰没说来也没说不来,奴婢估摸着是不会来了。且这会儿陆修撰和豫王赌上投壶了,赌注是谁赢了就得替对方办一件事儿呢。”
“那你急什么呀。”
喜鹊哎呀了一声,替自家郡主着急。
她寻思你都和沈少卿私相授受了,这节骨眼外头还风风雨雨,都传成了谁娶不到康宁郡主就是窝囊了,陆修撰能撒开手吗?真找了豫王当帮手,还是众目睽睽之下,当真说了要娶郡主,豫王不应也不行啊。
眼下沉少卿还不在京城。
就算同沈少卿没有私相授受,可郡主不也不想嫁给陆修撰了吗?
要是前面有日后的姐夫推波助澜,今儿又和二姑娘吵了一架,她算着自家郡主的性子,很有可能就会被赶鸭子上架。最终为了豫王皇家的面子,二姑娘与豫王不生嫌隙,被逼得就应了。
毕竟王孙贵胄的赌注之事,尤其二皇子还是很有可能是将来宝座上那位,这往大了说是承诺;往小了说是玩闹,真较真儿起来这事儿难整得很。
其中的道理喜鹊碍着黄鹂在,不好言语。
她也不能透了自家郡主和沈少卿私下都见到闺房里的事儿,只能催着慕容卿赶紧回去。
第053章 宫宴事(二)
慕容卿的脑子里想不出这么多的弯弯绕, 她先开始还不急,可被喜鹊催得也跟着脚步匆匆了起来。
等到了宴中长廊之地,那已是围了一片人。时不时还夹杂着几句叫好之声。
豫王慕容轩与陆郴的身影就被围在其中,教人只能窥见几片衣角。
慕容卿远远看见那热闹, 听见陆郴放松的声音, 脚步就停了下来。
喜鹊催她:“郡主怎停了下来,马上就要开席, 还是去阻了陆修撰才是。”
慕容卿却摇了摇头。她想到其实陆郴在这些读书以外的玩乐处, 一向厉害的,小时候许多事儿还是陆郴带着他大哥去的。
类似她大哥喜欢上了听曲儿, 这风月之地是陆郴起的头;还有类似于奇门遁甲的阵法之类,陆郴早年间也是沉迷过一阵子;下棋投壶行酒令, 这上头也从没人比得过他;再到后面出京游历一年,为的也是想画出一片山川水湖的图。
以前她不懂那地势册子能有什么用处, 后来就懂了, 那是造福后世的大事儿。
她的郴哥哥, 是个有意趣, 懂雅致,对不懂的事儿好奇了就会去学去看去学, 也会享受的人。
可当他入仕以后,慕容卿已经甚少,或是说瞧不见陆郴再去享了日子的乐趣。他开口即是家族兴衰,想的看的行的也都是他身上的担子。
他像是将原本自己欢喜之事,都抛开了, 甚至献祭了自己, 只为成全了陆家氏族,为陆家后代铺陈大道。
看似是他所求名利, 也不过是献祭了自己之后的祭品罢了。
那他自己本身呢?
慕容卿不知晓陆郴有没有想到此处过,她又朝他望去。
她已许久没看陆郴投壶,难得他有兴致,何必扫兴?她想同陆郴说明白,今夜是个时机,可错过了今夜,也不是没别的时机了。她想让那笑意在陆郴脸上多停一会儿。
喜鹊嘴巴动动,哎呀一声也真不好开口。她就盼着千万别是她心里想的那样儿。
可往往所求不成,所避又成真。
喜鹊所思所想,一念成谶,就在那头陆郴赢了之后,她离得不算近都听有人提了康宁郡主的名号。
她再去看她家郡主,那是完全没听见不说,还去问了杜若来没来。
喜鹊叮嘱了黄鹂一声,自去打听消息去了。
慕容卿不大管丫鬟,对于喜鹊她就更不大管,只带着黄鹂去小辈一处,看看好友可来了。
算下来,她同好友也有二十余日没见了。
绕了一圈不见杜若人影,冯月冯霜姐妹二人瞧见慕容卿张望着找人,两人便迎了上去。
慕容卿找不到就打算回去荷花夫人身侧了,一转身就被这姐妹俩挡住了去路。
因着宋令仪之事,她在宋令仪远嫁之后都避开与安国公府的人有何交集。而这对姐妹,她在女学也见识过不少,并不想攀谈什么。
冯月眼神在慕容卿身上瞧了一遍,最先看上的是她发髻间那株六翅蚕栖枝的金镶玉钗。上好的玉泽做工,让珠钗上的叶子薄如真叶,那蚕用金打造,栩栩如生。
这样的东西,安国公府就算有银子做,也未必找得到手艺这般好的工匠。
至于慕容卿穿的衣裳,又是夏日里每个姑娘都盼着有的鎏光缎。这料子似纱却又是上好缎料,会随着日夜变幻与行止间变了颜色。这边的灯火不显,到了通明处,就能觉出这料子的惊艳来。
这缎子,只供皇族,其他人家想穿了只能高价去定,还不一定定得到。只她康宁郡主,每年都能得上许多。
以前到了夏日,慕容卿都会送了布匹或是成衣给了宋令仪,她们姐妹也就有了鎏光缎穿。那珠钗也是,和宋令仪说了想要,不用几日也定能到她们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