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脸色一黑,看向同样一脸单纯的竹青,更是满肚子火,厉声道:“她人呢?死了?”
“她人……”竹青一时间愣住,这些时日忙着宫变大事,便没有去会云夭那边的消息,见着萧临愈发沉下去的脸,急忙单膝跪地,“是属下疏忽!属下这便派人全城搜寻!”
萧临没有说话,面上显得冷血十足,袖下却双拳攥紧。
竹青正往外走时,忽然清脆的一声在众人身后响起,“陛下!”
第25章 越来越嚣张
空中烟尘仍肆意飘着。
萧临一怔,松开拳头,转过头,看着从不远处奔来的云夭,眉如远黛,眼若秋水,依旧穿着当初天牢中所见的那身白衣,身披玄色披风,鬓间步摇垂下,随着她的奔跑而微微晃动,拍打在身前的肌肤之上。
身后跟着她的徐阿母,一直到他近前停下脚步后,才行礼。
他先是没有应声,随后不自然地轻哼一声,有些别扭道:“你还知道回来?朕以为你早趁机跑了。”
“我的奴籍身契还在陛下手中。”她脸上笑靥如花。
其实她确实有机会逃跑,可她实在难以忘记昨夜那个梦,以及梦里的萧临。虽说前世的萧临给自己留下了不少阴影,可五年的相处,即便没有情爱,也不忍心丢下他一人面对接下来的困苦。
“以你的能耐,随便勾引个有权有势的男人,造个假身份还不容易?”
云夭无奈,心中气急,却深呼吸一番后笑笑,从袖中拿出一块玉佩。
她垂眸看了一眼玉佩,心中游离过一丝苦涩,而后朝着萧临递了过去,“我还要还陛下玉佩,怎么能逃跑?”
萧临滞了一瞬,接过那玉佩,羊脂玉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白光,用手摩挲一番,嘲讽道:“还知道还回来。”
……
开元三十八年,也是这朝天子的最后一年。新皇登基,改年号天狩,这狩字有着狩猎,开疆扩土,征战八方之意,从中可窥萧临野心。
一朝天子一朝臣,萧临登位之后便在朝中大换血,曾经支持秦王与晋王的朝臣都被寻了各种罪名抄了家,判了罪。
晋王勾结外敌之事被爆了出来,萧临念及所谓的兄弟,留了他一命,将其贬为庶人,终身不得出蜀地。
虽然新皇拿了太上皇传位诏书,可明眼人都瞧得出他究竟如何登上大宝,民间渐渐出现不少暗中讽刺萧临无德之人。
外面暗流涌动,宫中却一片祥和。
云夭身为当今圣上身边的红人,自然也逐渐出现不少逢迎拍马之人。之前提出对食的张公公,已许久不见人影,不知躲去了哪儿。
她对此皆不在乎,而唯一担忧的,便是民间所出现的言论。
前世,关于杀兄弑父的言论愈演愈烈,后来萧临大兴文字狱镇压。她这些时日读了不少史书,逐渐明白,这样的文字狱或许会成为将来义军起义的一部分原因。
今世,虽然他并未做出杀兄弑父之举,可宫变一事,依旧成为众人指责的源头。
是日,云夭正从藏书阁看过书回到太极殿,便见到站在殿前的内侍手上端着一碗白莲羹,却哆哆嗦嗦在门口不敢入内。
云夭疑惑道:“怎么了?不给陛下送进去吗?”
“奴婢、奴婢不敢。”小内侍看到云夭时仿佛找到了救星,眼睛亮堂起来,“陛下刚才在里面发了好大一顿火,奴婢在殿外都能听到。”
云夭叹息,猜想到定是因流言一事,直身道:“将这东西给我吧,我给陛下送进去。”
“多谢,多谢姑娘!”小内侍连忙将白莲羹递给她,只是纠结道:“这羹已经凉了,要不让膳房再热热,若是陛下不喜……”
“无需热。”她抬着托盘,手指轻轻碰了碰碗壁,便直接往太极殿中而去。
当她进入时,四个朝臣正满脸冷汗,忙不迭从殿中逃出,脸上慌张溢于言表。一瞥她惊为天人的容貌后,立刻低下头不敢再多看一眼。
她踱步而入,便见被撕坏扔在地上的奏章,而上方龙椅之人面无表情,寒气不断涌出。
明明是渐暖的时候,云夭却打了个冷颤。
萧临低着头看了许久奏章,却见云夭呆头鹅一般站在原地不动,蹙眉道:“你站着做甚?”
云夭这才反应过来,一瞥他,笑笑走上前,将白莲羹放置案几之上,如平日内侍那般,先银针试毒后,才将碗给他递去。
萧临看着她,如今衣裳换了一身更加好些的布料,纯白绸缎,及腰长裙,配朱红腰带,交领处露出一丝白皙,在她无意识弯腰之时,有些香艳外泄,可她并未留意。
云夭被他盯得发寒,耸了耸肩,忽然听他冷不丁来一句:“下次不许穿交领的衣裳。”
“为何?”
“……难看。”他收回目光,面无表情接过她手上的白莲羹,忽然又勾唇一笑,乜了她一眼,道:“你亲手做的?”
云夭还未来得及说话,便见他一口将整碗羹闷下,将空碗放回后,大发慈悲评了一句,“做的一般,不过也还行,就是下次弄热点儿,这也太凉了。”
萧临不知为何,恼怒了整日,却在喝下这碗白莲羹后,心情愉悦了不少。本想再多夸赞她几句,却忽然见她毫无礼仪地在自己面前翻了个白眼。
他瞬间黑了脸。
此乃太极殿,而非凝云阁,殿中自然站了不少宫女与内侍,感受到萧临身上的威压后皆纷纷吓了一跳,呼吸都放轻,生怕殃及池鱼。
云夭一句话没再说,心中因着他这前面的话感到无语,只觉得这人说话永远这般难听。
萧临一时间忽然觉得自己没了脸面,于是看向殿内众人怒吼一声,“都给朕退下!”
“是!”宫人们不敢在此地逗留片刻,纷纷鱼贯而出,偌大的宫殿只剩下云夭与萧临两人,而他愤怒的呼吸声在此时尤为明显。
“陛下,你若是实在不想见我,那我便不来讨嫌了。”
她朝他行了礼,除了那个白眼,样样恭敬,转身便要退下,萧临却忽然伸手拉住她的柔荑,将她带转回来。
他忽然忆起天牢之中她递过来的那只手,软软嫩嫩,带着暖和的温度,与此时一样。
他咽下口水,道:“大胆!朕还未允许你走。”
云夭停下,忽然想起那梦,便又走了回去,抽回自己的手,柔声道:“陛下,还有何吩咐?”
萧临有些不自然,避开她的视线,从书案的另一侧拿过一个漂亮的锦盒,随意推至她面前。
“福禧,竹青,天鹰他们各个都有赏赐,此次你也是立了大功,自然也少不了你。”
虽然她是唯一一个甩自己脸色之人,可既然忠心于他,该给的东西他都会给。
云夭有些惊讶,先行礼道谢后,才拿起锦盒。打开后,发现竟是一对被雕刻成桃花模样的玉耳铛。做工精细,小巧可人,可见匠人技术之精妙。
“这玉耳铛很好看,多谢陛下赏赐。”
“没什么,随便挑的。”他的嗓音有些低哑,“嗯,现在戴上看看?”
云夭见他此刻就要自己戴,便将其从锦盒中拿出,只是没有铜镜,她又多年不戴耳铛,有些困难,弄了许久都没带好。
萧临叹息一声,真是个蠢笨的女人,这么蠢,怎的平日于心机处就那般聪慧。
他倾身上前,将她手中的耳铛取过,云夭一怔,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就看着他忽然靠近自己,气息有些发烫。
她的耳垂洁白而小巧,却也圆润有厚度,看着并非福薄之人。有些太嫩,他努力克制住自己的力量,生怕将其捏坏,很快便将一个耳铛穿过她的耳洞。
他指腹上的茧子磨得她微微一痒,当她退后时,忽然注意到萧临眼眸中的变化,暗道不好。
云夭立刻拿过锦盒关上,没来得及让他戴剩下那只,“陛下,等回去后,我会自己戴上,刚才有劳陛下。”
萧临看出她的抗拒,心生不喜,却更多的是失落,他只轻道一声“嗯”。
云夭悠悠道:“陛下,此次不仅仅是我的功劳,赵侍郎也居功甚伟。若非他安排,我也无法出宫,去到天牢,见到陛下,最后送成情报。而且,当时赵侍郎提议,愿意让赵家站在陛下一边,而我考虑到赵家根系复杂,便拒了他。”
萧临手一缩,心中憋了闷气,可也明白她所说在,便点头答应。
两人有些尴尬,他咽下这口气,低下头让云夭为自己研墨。
而她将锦盒收好,只戴着一只耳铛,感觉有些怪异,却也很快忽略。
他看她将温水滴入砚台,纤细的手拿起墨锭打着圈。
“听闻你最近去很多藏书阁。”
“是,陛下。”云夭想起这一点,还是十分感激,“这藏书阁中书籍众多,还有不少珍品,我这些时日翻阅,着实没想到,竟比尚仪局的好了不少。”
“嗯。”萧临转移话题后,心情松快了些。
云夭继续道:“这些时日,我除了看书,也帮助抄录了不少佛经圣典,算是为陛下积攒功德。”
萧临乜她一眼,并未说自己并不信佛。
只道:“你字确实该多练。”
云夭无力看着他,停下手中动作,悄悄一瞥他奏章上那龙飞凤舞的大字,抿唇,在他看来后又继续研磨。
字如其人,她虽一直知晓,可这四个字扣在萧临身上才是最适合不过。
太极殿中本安静,在不说话后更是如此。可研磨的声音却舒缓地将其打破,让人不陷入焦躁,又不会觉得吵得慌。
实在难得安宁。
云夭状作无意问起道:“自陛下登基后,民间反对声四起,不知陛下有何应对之法?”
萧临不解她为何突然说起朝堂之事,没有立刻回答,便只是将毛笔点了墨汁,一边写着字,许久后才道:“朕准备将涉事之人全部下狱,严加查抄所有书籍,一律发现与此相关,通通烧毁。”
“文字狱。”云夭蹙眉低喃起来。
“怎么?”
云夭担忧道:“陛下可否想过,这样做会让民间的读书人更加反感。虽然文字狱可阻碍一时之风气,可却禁不了众人心中所想。”
萧临放下手中毛笔,直起身子,从上而下看着她,不可一世道:“朕为何要在乎他人心中所想?不过区区蝼蚁,谁敢说一个不字,朕便杀谁。当恐惧的种子埋在众人心中之后,自然不会再这般想。”
云夭停下了手中研磨的墨锭,仰着头道:“陛下,若是征战,是可埋植恐惧的种子。治天下却不应如此。”
两人间气氛一时凝固。
云夭见他不说话,便又低下头继续为他研磨。而萧临看着云夭眼底闪过的一丝哀凉,虽不知她为何会有此情绪,却让他心中开始乱麻一团。
萧临想要打破这份怪异,道:“如今作诗讽刺的书生,皆因一人而起。”
“谁?”
见云夭终于又回复他,心中暗自泄了气,“宇文太尉。”
“宇文太尉?陛下说的是前朝安王,后来投降了太上皇,便被封为太尉的那位吗?”云夭有些惊愕,“据我所知,此人虽是前朝之人,却一直两袖清风,政绩颇高,他一直看不起并谴责前朝君主无道,怎么会主动去煽动众人?”
“众人有时不需要被刻意煽动。”萧临眯起眼睛,带着因此事挥之不去的烦闷,“此人在学士馆内,竟说出一句,‘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之语,这不是嘲讽朕是什么?那底下的书生听后自然纷纷附和,开始到处作诗讽刺。”
“相鼠有皮,人而无仪。或许太尉大人并非用此句来讽刺陛下呢?只是书生误会了他?”
萧临轻哼一声,道:“那又如何,这等白发老头实在可恶至极,朕已派禁军封了他的太尉府,很快,朕便会下旨,赐他凌迟之刑。”
“凌迟?”云夭心中一咯噔,“陛下不可!以宇文太尉的声望,若是陛下这样做,定然激起更大的民愤!况且,太尉的确是颇有谋略的辅政大臣,损失如此贤臣,将是国之不幸。”
“那又如何?激起民愤,全杀了便是。至于这老头,朕缺他一个辅政大臣?”萧临无所谓道,“倒是你,一介妇人,做好自己的事足矣,岂能涉及朝堂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