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临蹙眉,她每一次都要擦,甚至不惜刮下一层皮,她对自己真的这般嫌弃,嫌弃自己恶心么?即便她试图隐藏,却仍旧可以从她眼中看出那股厌恶。
若是赵思有对她做这样的事儿,她还会这般嫌恶地擦嘴吗?
此时,他似乎慢慢寻到了突破口。
他想要她。
或许无关情爱,他是正常男人,是世间最尊贵的天子,而此刻,他想要眼前这个女人。
他生出了贪念。
等她终于气喘吁吁停下动作后,他才终于不冷不热开口道:“做朕的女人,朕为你脱去奴籍。”
第28章 你心底有喜欢的人?……
云夭滞在原地,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
他刚才说了什么?
对,他说,让她做他的女人。
她做过的。
上辈子,她便是他的女人,虽然他喜怒无常,暴戾无道,心底又住着韦氏,可他对自己却是极好。
他为她耗费国库,修建了那所琉璃宫殿,桃栖宫。宫殿美轮美奂,蕴藏着世间最美的光线。殿中一切花草皆由绢丝所制,常年换新,保持永久的春意盎然。
他给她能给的最高的地位与尊荣,锦衣玉食,宫中无一人敢对她不敬。
那时候,她真正属于他,她在他胯|下寻求尊贵与生机。可在大兴城被彻底攻占时,她却是如此弱小无力,还依旧只能祈求,只能依赖于男人的垂怜,最后坠楼惨死。
她自然不会天真地以为萧临对她上了心,他只是与众男人一样,对她产生色|欲罢了。
事到如今,她依旧记得他们前世初次相见时,他口中那句话,“卑贱之人,何价值可苟活耶?”
曾经她卑贱吗?
卑贱,她那时便只是一个以色侍人的宠妃,她以为,她的价值便是那张皮囊。
如今她卑贱吗?
亦卑贱,她只是一罪奴,罪臣之女。可却自认比上一世的那个花瓶女人好得多。
或许此刻应下他的要求,才是对的事。
如从前一般,荣华富贵,尊宠裹身,脱离奴籍。
可是,重活一世,她不想重蹈覆辙,也不想再做那个攀附于男人的藤蔓,她想要博另一条出路。
她心砰砰直跳,空气中的温热不知为何让人有些窒息,手心也冒出冷汗。压下恐惧,鼓足勇气后,朝着萧临下跪叩首,匍匐在地上,声音却极为清晰,“陛下,我不愿!”
萧临紧绷着脸庞,咬牙看着这个匍匐在自己脚下的卑微女人,可就是这样一个卑微之人,竟拒了他。
“为何?”
云夭没有抬头,仍在思索着如何回答,却找不出由。
“究竟为何?你是嫌朕恶心?”
“我没有!”她立刻反驳道。
她抗拒是真,可她其实也并不嫌弃厌恶他。或许更多的是……恐惧。
恐惧前世重演,恐惧未来道道皆是死路,恐惧沦陷于他的怀中,最后却又一次失望。
“既然没有嫌恶,那究竟为何?做朕的女人有何不好?朕可以给予你尊贵的身份,给你想要的权利与财富,从今往后无需看他人眼色而活,所有宫人皆匍匐于你脚下,而你……只需取悦朕一人足矣。”他双眼猩红,带着不解,语气却也平静。
云夭没有说话,因为她不知如何回答,也不想欺骗于他。
“抬起头来,看着朕!”
他实在不喜她卑微的模样,平日里对他又打又骂的她,似乎才是真实的模样。
云夭不敢犹疑,立刻抬头,直视进他的视线,脸上却是面不改色的坚定。
“云夭,你不怕朕杀了你吗?”他语气阴鸷。
“怕。”她想要努力朝他笑笑,可却摆不出好看的表情,实在太过勉强,“可是陛下,我真的……不愿。”
“你心底有喜欢的人?”萧临想到这个想法时,不自觉地攥紧了袖口,身上的血腥味更加浓烈起来,“你喜欢赵思有?”
云夭摇摇头,面色僵硬。
萧临道:“那你究竟想要什么?朕以为,朕所允诺的便是你想要的。”
当初她勾引太子,不就是为了脱离奴籍,获取荣华富贵么?如今他双手奉上,她为何不要?
云夭垂眸,是啊,当初她想要的东西确实太过简单,可她后来不断试错与失败,终于深刻意识到自己的弱小无力,以及卑微。
“陛下是大邺皇帝,未来必定三宫六院,我不想做陛下的女人,卷入后宫漩涡之中。可是,我对陛下一片赤忱,此生绝不背叛,此份承诺,永远作数。陛下心怀宏图大业,我愿尽我所能,为陛下出谋划策,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你想做……谋士?呵,凭什么?就凭一女奴身份?”
萧临讽刺,在听到她的话时感到吃惊,身为一介女流,罪奴,她所求竟是如此。
“我知所求狂悖,此番忤逆之行罪不容诛,求陛下赐罪!”说完后,云夭再次叩首。
萧临心绪渐渐淡下来,定定看着她,他沉默许久后,自嘲苦笑,她利爪这般尖锐,即便他贵为天子,又能如何。
明明最开始是她在不停的勾引,撩拨,最后却能不带一丝犹豫地全身而退。
他没有答应,也未直接拒绝。
他不想再听到她的话语,只是淡淡道:“够了!你出去,喊福禧进来伺候。”
云夭终于呼出一口闷气,紧绷的心绪倏然间松垮下来。
“多谢陛下不杀之恩,我这便喊福禧进来。”说完后,她便起身,再次朝他行礼,忙不迭退了出去。
所有礼节都做得极为到位,除了她炸毛的几次,平日里都无一丝错处。
偌大的宫殿此时忽然显得有些空旷,他说不清自己怪异的情绪,只是明明浴池中水声不断,可此时却有些过分安静。
福禧很快入了内,娴熟地伺候着他宽衣,擦洗。洗去一身污泥与鲜血后,他依旧没能松散肌肉与筋骨。
……
民间对于君主的不满愈演愈烈,许多人抓住了宫变与前日强抢民女之事大作文章,连茶楼、戏馆都开始有说书人大谈特谈当今天子昏庸。
其中以宇文太尉为首,其人刚正不阿,看不得当今天子无德,在自家后院中感叹一声,“积雪掩三尺,不识春日归。”
有人听到后渐渐在大街小巷流传开来,明明当下正值春末,何来积雪三尺?
萧临早朝收此揍报后大怒,一脚踢翻龙椅前黄金熏炉,下令即刻将宇文太尉打入天牢待罪。
并加大文字狱打击力度,禁军直入城中,关于涉事反书,所有写书贩书,说书传播者,皆纷纷入狱待审,便连街上以反诗作玩闹的稚子都未放过。
朝中臣子本有劝说者,也被其一并入狱。
一时间弄得人心惶惶,牢房皆挤不下人。
早朝之后,萧临留下兵部尚书崔海。崔海乃崔显之父,崔家家主,曾随太上皇征战卫国,战功赫赫,一生戎马倥偬,如今年过半百,却依旧眉眼矍铄。
崔海道:“陛下,萧庶人利用此次流言之机,在蜀地被人怂恿自立为王,益州总管府叛变并拥护萧庶人,打着清君侧的旗号在蜀郡起兵,过绵水北上已攻占平武郡。”
萧庶人自然是被贬为庶人的晋王,实在没想到,这个懦弱无能的弟弟到了如今依旧贼心不死。
萧临扯嘴讽刺笑道:“清君侧?贻笑大方的名号,清谁?清太尉?司徒?还是中书令?”
“朕这个弟弟真是愚蠢无能,益州总管府加持下,明明拥兵二十万。若是打着朕得位不正,昏庸无德,扶持太上皇重回皇位的旗号,或许还有的人响应。结果一手好牌打得稀烂,是朕高看了他。”
崔海同样笑了出来,“萧庶人此番第一步烂棋,暗地里其实反而是承认了陛下的君主之位。”
说完后,崔海立刻递上舆图,“不过二十万叛军非小数,如今陛下刚刚登基不久,加之民间流言,正是动荡之时,军队不可调度太多远离京师。”
萧临上前,接过舆图展开,一边看着一边道:“不过此次正是机会,将此逆贼击杀,正好巩固皇权。”
“是。”崔海上前,指着舆图之上道:“如今正值雨水多发之时,特别是蜀地,山路难行,易守难攻。不过好在他们叛军自己出了蜀地,攻下平武郡后便一直留守此地,似乎有继续北上的打算。”
萧临道:“嗯,这西南多河流,如今的时节,他们想要北上而攻,必要渡江,到时应以水战为主。崔尚书认为此次平乱,谁适合做主将前往?”
崔海思索一番后,后退两步躬身道:“陛下,臣有一人想要举荐。”
“何人?”
“臣之庶长子崔显。”
萧临看向崔海,将舆图收起,“何故?”
崔海恭敬道:“崔显常年拥兵征战,虽年轻,可曾在卫国大战之时,参与指挥统领水师,经验颇丰。而前些时日,崔显被秦王所蛊惑,好在弃暗投明,手刃秦王。可无论如何,罪责仍在。如今崔显掌左右卫,背后所代表的,乃是陛下亲兵。此次若派崔显出征,得胜之时,不仅可戴罪立功,也可彰显陛下皇威,笼络皇权。”
萧临听后沉吟一番,不置可否,最后又看着崔海笑笑,“崔尚书所言有。”
“福禧!”
“奴婢在。”福禧上前听命。
“传朕口谕,封崔显为平南大将军,即刻带兵十万前往绵水平乱。”
福禧听命后立刻出了太极殿,带人亲自前往崔府传旨,崔海同时跟随着退下。
萧临安排完一切坐回龙椅之上,继续看着奏章,如今除了前晋王叛军,便是宇文太尉那老顽固令人烦躁。
他从案下匣子中拿出早已拟好的圣旨,赐宇文太尉凌迟之刑,却一直迟迟未发往内侍省。
他实在不明白自己此番为何如此纠结。
心中似有答案,只是不愿承认罢了。
宫女正在此时上前为萧临添水,而后退其一旁等待伺候。萧临一边看着折子,一边喝下刚添上的水一怔。
他在喝下杯中的白水时,才忽然意识到,曾经云夭近身伺候,每每都为他准备了桂花水,他极为喜爱。
他不知她如何知晓自己的喜好,包括平日里衣食住行,样样伺候得体贴周到。除了桂花水,他在疲累之时好吃甜食,每每处公务至夜深,他只要一伸手,便能拿到一块糕点。有时是桂花糕,有时是芙蓉糕,有时还是桃花糕。
她身上似乎带着巨大的谜团,有时能注意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悲哀,让他所不解。她对自己了解如此透彻的同时,又不断拉远与自己的距离,抗拒又嫌恶。
赐她的耳铛,也从未见她戴过。
而自从上次她从浴殿离开后,他便未再传唤过她,而她也不知主动过来。
实在可恶至极!
身边没了她伺候,才察觉到这些细碎的点点滴滴,如今似乎上瘾了一般,样样不适,浑身难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