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恕臣妾不知。”
“不知?好,那就让朕亲自告知于你。”萧临阴鸷的眼神死盯着她,“朕不在大兴时,你送了一件浸染过麝香的裙衫给云夭,可有此事?”
韦令仪猛地抬头,没想到竟是被发现了此事,她立刻跪下,眼泪说来就来,着急忙慌道:“陛下,此事另有内情啊。臣妾平日喜爱安息香,而这安息香味道与麝香极为相似,后来臣妾查证,便是下面人弄错,把安息香与麝香搞混,浸染了那件裙衫。我送云姑娘时真的没有恶意,陛下明鉴啊!”
萧临对她的泪水无一丝动容,只是依旧眼神冰冷,没有说话。
韦令仪感到自己似乎被看破了面具,继续梨花带雨道:“陛下,臣妾实在不知云姑娘与陛下说了甚,恐怕极有可能是云姑娘误会了臣妾些什么事儿,才与陛下这般说。”
“云夭并未与朕提起此事。”萧临心底窝火,努力控制着杀意。他真的很想杀了这个哭得如此难看的女人,聒噪得他心烦。
“但你别忘了,这里是朕的皇宫,也别以为朕有多愚蠢,竟得你如此欺瞒。”
韦令仪一时语塞,说不出话,只能看着萧临不断哭着,仿佛受了好大委屈。
萧临头疼得揉了揉太阳穴,他最讨厌看人哭。
闭眼片刻后,他重新睁开双眼,冷血道:“今日早朝发生了一件事,一个不知死活的小官员,平日朝堂上一句话都未说过,今日突然站出来义正言辞的弹劾云夭,朕实在很烦这些愚昧之人。”
韦令仪忽然忘了哭泣,看着他心头猛地一跳。
萧临继续道:“朕头疼得紧,没等那人说完话,直接让人拖下去斩了。云夭之事,朕听闻与韦家有关,这你可知晓?”
韦令仪见状立刻摇头,不敢承认,只知道一个劲儿的哭着。
“不知晓便好,只是有一点你和你父亲应该知晓,在这个世界上,朕不需要依赖任何一人或一族。对朕有利,朕可以封之为柱国,可若触及朕的底线……”萧临懒散得侧过脸,斜眼看着,“那这世界上,便又要多几盏灯笼了。”
“灯笼……”韦令仪一开始没反应过来,知道忽然想起萧临还是五皇子时的传闻,瞬间汗毛乍起,止不住地抖动。
萧临不愿再待,直接起身离去,不留下一个眼神。
当他走到殿门口时忽然停住脚步,没有转头,幽幽道:“莫要哭了。”
韦令仪以为他在安慰她,立刻站起身往门口方向跑了两步,直到他声音再次传来,“太丑了。”
他说完后,便不做停留离开。韦令仪浑身失去力气,一屁股坐到地上,呆滞地看着前方。
怎么会这样?
她死死咬住下唇,留下一排齿印。
……
齐阳弹劾并被处死之事被萧临下了死令,算是瞒住了云夭,当他回到玄武殿时,又吩咐下去,近日来看住,别让云夭出玄武殿。
他带着满肚子气入了主殿,很快,便看到云夭端着一盘桃花酥上前,将其放在案几之上。
云夭抬眸见到他的神情时一愣,道:“陛下今日心情不好?怎的了?”
萧临眨眨眼睛,没想到她竟一眼便看出来,他以为自己瞒得很好。
“哦,没什么,不过是先帝丧事繁重。”
云夭点点头,不疑有他,想到太上皇去世那日,他身上忽然散发出的颓气,让人有些心疼。
“陛下给先帝定了什么谥号?”
她记得前世他杀兄弑父后,为其定下“哀”的谥号。
“元,元帝。虽然老头子可恶,却不得不承认,他对大邺做出的不少功绩,是难以磨灭的。”
“嗯。”云夭点点头,低头一笑,“对了,这是我今日新尝试的桃花酥,与之前的桃花糕不同,陛下尝尝?”
“这个季节还有桃花?”萧临狐疑。
“山人自有妙计。”云夭眨眨眼睛,甚是灵动。
他笑笑,拿起一块酥,轻轻咬开,有些甜,却不腻。一边吃着一边看着她,“还凑合。”
云夭抿唇没有说话,只是给他添上水。
萧临凝思片刻后,道:“我记得,你曾经给老太妃花丹青,那画功可是宫中画师都难以比拟。”
“陛下谬赞,当时不过是那女官没办法请宫中画师,我便接下了活。我可不敢班门弄斧。”
他看着她犹犹豫豫道:“没有,那画朕看过,真当是诈尸一般,死人变活人。”
云夭本在喝水,一听这话,猛得被水呛了一口,咳了许久,直到接过萧临递上的帕子将唇角擦干,才缓过来,一副无奈的模样看着他。
他嘴里说出的是什么话?不会夸人能不能不夸。
诈尸?死人变活人?
云夭猜到萧临用意,“陛下是想让我为先帝画上一副丹青?”
“嗯。”萧临抬起水杯喝下一口桂花水,有些心虚。
“那到时候画的不好,陛下可别怨我。”
“自然不会。”听到她答应下来,萧临松了口气,紧接着道:“那这些时日你便待在玄武殿作画,其他事宜我会交给别人。先帝丧事在即,得尽快画好。”
“好,我知晓了。”
……
接下来的时日里,云夭果真如他所想那般,整日待在玄武殿为元帝完成最后的一副丹青。
她作画向来集中精力,当画好时,已是三日后。
伸了个懒腰,放下手中画笔,她推开门,刚好碰到从尚衣局拿了衣物的徐阿母回来。云夭忽然想到了许久没见的江雪儿。
“阿母,你今日去六局有碰到江司籍了吗?”
徐阿母将手中衣物收好,摇摇头,“不过我听说,江司籍现在做得极好,今日上午比较忙碌,晌午就会回六局了。”
云夭收好手中画具,准备等着画晾干后再做最后装裱。
“那我们去找她吧,许久不见,想与她说说话。”
“好。”
徐阿母大部分时间都待在玄武殿,而宫人也不敢透露齐阳的事儿给她,并不知晓最近萧临下达的那些命令。
云夭穿上披风后,便和徐阿母一同离开了玄武殿。
而本来守殿的小内侍以为,云夭的丹青至少还需两日才能完成,便打起了盹儿,并未发觉已经离开的两人。
第60章 幸好,他是个昏君
辽东郡一事算得上较紧急,韦世渊在昨日便快马加鞭,离开大兴城赴边疆任职。
早朝之上,主要事宜结束后,众人面面相觑,皆不敢再上前谏言云夭祸国之事。可最终还是有一人站出,此人便是自薛樊死后,替中书令之位,丞相之一,兼少师的于瞻。
“陛下,臣有奏!”
萧临一看便知,这人又要说起云夭与齐阳之事,心底不悦,没有说话。
长时间沉默后,于瞻没有了等待的耐心,直接上谏道:“臣今日,要替齐阳亡魂,秉承意志,弹劾妖女云夭!”
“给朕住口,你是在找死么?”萧临隐忍着怒气。
于瞻此人,是从洛阳提拔上来的官员,以前众多战役中,负责后勤粮草运输,兢兢业业。萧临将他提上中书令的职位,一来,看在他非关陇贵族。二来,东部琅琊贺氏一党被灭后,属他在东部最有话语权,也最具代表性。
萧临不会轻易杀他,可不代表完全不会杀他。
于瞻本就是个清正廉洁,又顽固的老臣,并没有在意萧临身上的杀气,只继续道:“齐阳为大邺而谏,为陛下而谏,最后陛下却被妖女蛊惑,不分青红皂白,斩杀朝臣。若此事传扬天下,便是让天下心底不正之人抓住借口,举兵造反!”
萧临冷笑,“造反又如何,谁反朕杀谁,莫不是以为朕还会怕这造反?”
于瞻不满道:“自陛下登基以来,虽平定突厥与各地势力,可是陛下西巡与征战,已动用不少兵力民力,而在开始修筑北平长城以及南部江都起,民间更是徭役繁重,已有不少百姓苦不堪言。此时应已安抚民心,减轻徭役,缓慢工程进度为主。若是陛下此时传出宠幸妖女,任由妖女祸国,致使陛下怒斩官员,那些不满的百姓,定会揭杆而反。”
“斩了齐阳的是朕,与云夭何干!”萧临反驳道。
“你们这群吃着国家俸禄的官员,到底做过多少功绩?当年榆林受突厥大军侵袭,第一时间发现此事的是云夭。朕登基后四处传出昏君流言,解决此事平定流言的是云夭。亲下关中,发现瘟疫以及灾荒兆头的是云夭。西巡之时,带着一百人不到,冒死潜入张掖拿回城池,抵御数万突厥的是云夭。朕身陷囹圄,彻夜马不停蹄带援军救驾的是云夭。想出加封政和公主,联合吉勒可汗之策的也是云夭。”
“便是你们口中的妖女,数次挽救助我大邺江山。而你们这群整日安稳待在大兴的官员,除了口诛笔伐,还做过什么?”
这般反驳的厉语一出,各个抱着怀疑的目光互相观望。很明显,他们不信区区一个卑贱女奴,能做出萧临口中所言。在他们看来,不过是皇帝为了保下妖女,所编造出的谎言。
身为贵族士大夫,他们有着自身的气节与傲骨,怎会承认自己不如一个卑贱女奴。
于瞻道:“且不说一介女奴是否真的能做出这些。就算是真的,可是众口铄金啊陛下!”
萧临盯着他,死死握拳,“那你想要朕做甚?”
于瞻被萧临的威压逼得有些害怕,可为了心中正义,还是厉声道:“臣请求陛下!立刻诛杀妖女云夭!以挽救陛下怒杀齐阳之举,安抚官僚与百姓,匡扶朝堂纲纪。”
此话一出,萧临怒火中烧,身体中血液沸腾,直接抬脚踹翻书案,那案几上的香炉,砚台,墨水,奏章散落一地。
众朝臣骤然间一震,除了赵思有,闭眼不知在思索何事的宇文太尉,以及本就是皇帝的人,皆集体下跪,异口同声大喊道:“请陛下诛杀妖女!”
“你们都给朕反了!”萧临指着众朝臣怒骂,又看向于瞻,“于瞻,别以为你是中书令,朕就不敢杀你了,还有你们,以下犯上,以为朕不敢大开杀戒吗?”
赵思有这才满脸惊慌站出,道:“我能证明,陛下所言皆是事实……”
他还未说完,便被跪地的赵右仆射用力一拉,打断他的话语。
“请陛下诛杀妖女!”
萧临阴鸷一笑,“爱跪就跪着,只是给朕滚出太极殿!莫要死在这殿中,脏了朕的眼!”
说完,他便转头拂袖而去,满肚子怒意却发泄不出。
赵思有站在原地,看着身旁下跪的父亲,一时间语塞,不知所措。
……
云夭在六局转了一圈,却没见到江雪儿,询问后也并不知何时才得归来,便只能放弃,又与徐阿母一同离开。
只是她敏感地注意到,无论是六局宫人,还是宫道上路过之人,都在有意无意盯着她看。当她看过去时,那些人又迅速挪开视线,加快脚步离去。
“阿母,最近宫中是发生什么事儿了吗?”云夭狐疑道。
徐阿母也不知,却也同样注意到众人的态度,只是摇摇头道不知。
两人往玄武殿而回,在御花园时竟遇到了许久未曾见到的韦令仪。自两人撕破脸后,韦令仪也懒得装了。
云夭避无可避,上前还是恭敬行礼道:“参见淑妃娘娘。”
“哼,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韦令仪恶狠狠剜了她一眼,“莫要以为你在圣上耳边吹了枕边风便有何用。本宫,如今仍是一品淑妃,家父还加封柱国。而你,还是一个最底层的女奴。”
云夭实在不喜与后宫女子发生口舌之争,前世她便总是想方设法,在众嫔妃面前证明自己最受皇帝宠幸。可如今回头看去,是多么幼稚与无力。
而面前的韦令仪若知道,萧临留下她的目的便是做人质,根本没有立后的打算,她又会做何想?